完顏大睿是認得楊沅的。
不過,楊沅現在冒用了完顏弘康的身份,原因是什么,剛一見面就向他解釋了。
完顏大睿自然沒有給他拆臺的意思。
完顏大睿把楊沅帶回了他的“王府”,也就是原駐軍都統鄧飛揚的帥府。
摒退左右之后,大廳上便只剩下了他的一班親信和楊沅、上官駱還有李佑。
完顏大睿的這班親信是完顏大智、于吉光、陸天飛、孔彥舟、葉清娛、周軒漢、秦琪等將領。
楊沅雖然要利用完顏大睿,卻不能把想干掉完顏雍的計劃告訴他,更不要說現場還有他這么多部下了。
因為要殺完顏雍的話,雖然完顏大睿也會極力贊同,可這件事也就成了越王一派的一個把柄,落在了完顏大睿手中。
完顏雍再如何陰險,志向再如何遠大,至少他目前并沒有露出叛離叛軍的意圖。
若不教而誅,會讓所有盟友對你心存忌憚。
而這些叛軍,恰恰還是聯盟性質的,本就松散。
一旦大家對聯盟長心存疑慮,這個聯盟就要土崩瓦解了。
反正完顏大睿的軍師是楊沅的人,堪稱大睿王左膀右臂之一的肥天祿也是楊沅的人。
所以,楊沅只要把完顏大睿成功地忽悠過來陪他一起行動,再讓肥天祿主動請纓,陪同在完顏大睿身邊,就足以調動完顏大睿的力量為其所用了。
更何況,烏古論元義已經去了遼陽城,接下來還有烏古論元忠可以做他的內應。
因此,當著完顏大睿和眾將領,楊沅只道:“先告訴大睿王和諸位將軍兩個好消息。
第一,上京城已被我們圍的水泄不通!
完顏宴早該棄城而走,效仿趙一甲作游擊之戰的。
結果,他死守上京城,現在上京城便成了他的自困之地。
只待城中糧草耗盡,完顏宴別無出路,唯有投降一途!
第二,高麗海商已經抵達鈍恩城,大批軍械糧草已經運往上京。
現在,九連城已經在大睿王手中,下一次,我們還可以讓高麗人就近往鴨綠江這邊輸運軍械糧草。
可以說,這個冬天,趙一甲如果還活著,也會很難過,而我們,卻會很好過!”
完顏大智等人聽了不禁哈哈大笑,再看楊沅這個宋人,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楊沅沒把撒巴山投效越王的消息說出來,只道:“不過……”
他刻意地頓了一下,掃了眾人一眼:“雖然目前形勢一派大好,但想想我們剛剛渡海到此的時候,可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的。
完顏亮錯失一著,便一步錯步步錯,現在整個北方,幾乎已經全部被我們拿下。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啊諸位,如果我們盲目樂觀,坐等老天爺發威,等著那鵝毛大雪落下來凍死我們的敵人……
呵,一旦給了完顏亮喘息之機,幾個月后,我們忽然從逼得對手無立錐之地,變成被對手逼得狼狽逃竄,也不無可能。”
楊沅用了他們自己這幾個月如有神助的發展態勢來舉例子,眾人的臉色馬上凝重起來。
楊沅繼續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
我們可不能坐等天時。現如今完顏雍也反了,不知大睿王可已與他有所聯絡?”
完顏大睿稍顯尷尬,他和完顏雍各懷鬼胎的,彼此間又怎么可能會有聯絡。
楊沅搖搖頭道:“大家都是反抗暴君的力量。
大睿王是國論渤極列,完顏雍是阿買渤極烈,如果我們能互通聲息,聯手卻敵,趙一甲安能繼續流竄?
各位,以前遼東是朝廷的,它越亂對我們越有利。
可現在,遼東是咱們的,它要是繼續糜爛下去,百姓不得生息,那么,我們的兵員從哪兒來,我們的糧草從哪兒來?
不錯,我們現在是有高麗商路,可是……難不成我們要把所有的金銀財寶都拿去買海外的糧食?
這金銀財寶花光了以后呢?豈不是坐吃山空?”
這樣一說,眾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心態一直沒有轉過來,仍然是一種破壞者的心態,這是不對的。
其實,于吉光和肥天祿早就意識到了。
只是他們的認識與楊沅的高度不同,骨子里也是一直把完顏大睿視作敵人,自然不會提醒他。
至于完顏大智這種莽夫,孔彥舟這種江洋大盜出身的人物,根本就意識不到這個問題。
他們這些權位高的不說,那些地位稍低一些的將領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不會開口了。
完顏大睿想了一想,緩緩點頭道:“那么,依小王爺之見,我們現在該當如何?”
楊沅道:“盡快與完顏雍會面,雙方訂立攻守同盟,協同合作,圍追堵截,徹底消滅趙一甲。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分兵一路增援大定府,至于另外一路嘛,到那時候,上京的完顏宴應該也已臣服了。
我們完全可以騰出手來,將曷懶路、耶懶路,乃至威懾蒙古里諸部的蒲與路駐邊大軍軟硬兼施,一一收服。
到那時候,北方渾然一體,鐵板一塊,完顏亮要來?我們還怕他來嗎?
打開大門,放他進來,試看這天下到底誰屬!”
眾人聽了他規劃的愿景,都不禁怦然心動。
心動是心動,卻也沒有多么激動。
因為……現在聯盟長是完顏驢蹄!
“你們好好努力,來年哥給你們娶個漂亮嫂子”,一幫打工人有什么好開心的?
完顏大睿迅速轉起了腦筋,楊學士說的不錯,如今遼東,正該利用大好形勢迅速一統。
要不然,真個一招不慎陰溝里翻船的話,那樂子可就大了。
只是……,待北方一統,就可以立國了,難不成真讓驢蹄做天子?
我不甘心吶!
完顏大睿暗想:“不成!趙一甲,是要剿的。北方,是要統的。
但,這皇帝的寶座,可不能就這么送給驢蹄。
我得先跟大智和軍師商量個對策出來。”
想到這里,完顏大睿便一臉激動地拍著椅子扶手道:“好!正該如此。
小王爺,你如今是諳班渤極烈,就由你主持大局,匯合完顏雍,咱們聯手卻敵,第一步,一統遼東!”
楊沅頷首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如果讓完顏雍來九連城赴會……”
于吉光把腦袋一搖:“他不會來的。”
楊沅道:“那么,若是我們去遼陽赴會……”
完顏大智變色道:“我們不去。”
唯恐楊沅笑他膽怯,完顏大智又解釋道:“雖說完顏雍現在未必敢冒天下之大韙,但……終究不必冒這個險。”
楊沅頷首道:“也是,那么,我們回頭先派人與完顏雍接觸,再共同選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方舉行會盟。”
一番討論,大家定下了基本的思路,完顏大睿便安排楊沅一行人住下。
館驛是沒有的,這是一座駐軍之城,軍房營帳倒是不少,所以也好安排。
安頓好了楊沅一行人,當天晚上,便是接風宴。
接風宴上,肥天祿也好,于吉光也罷,自然是不方便與楊沅接觸的。
因為二人是楊沅想要處死,被完顏大睿截留收用的,二人還得做出一副對楊沅耿耿于懷的姿態。
倒是完顏大睿,強拉著二人來向楊沅敬酒,希望他們一笑泯恩仇。
接風宴后,一回王府,完顏大睿便馬上喊來完顏大智和軍師于吉光,進了他的書房,一起商量軍機要事。
楊沅這邊,則沏好了一壺好茶,安靜地等著肥天祿來。
他知道,以肥天祿的身手,在這幾乎不設防的軍營內部,要悄然潛來而不驚動他人,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果然,未到三更,楊沅的耳朵忽然動了一動,隨后,便傳來了叩門聲。
“請進!”
楊沅站起身來,一個青衣蒙面人一閃而入,進得室來將蒙面巾一抹,正是肥天祿。
肥天祿笑道:“楊學士好手段,談笑間,金國半壁變色,天下為之動蕩。
如此局面,肥某縱然是萬人敵,也不及學士萬一了。”
此時的肥天祿,在楊沅面前真是一點傲氣都沒有了。
他會帶兵又如何?他能以千當萬又如何?
相比楊沅的運籌之力,他覺得自己這點曾經頗為自傲的本領,實是云泥之差。
有時候,想起自己的寶貝女兒來,肥天祿甚至動了撬老部下宋老實墻角的主意,想讓楊沅做他女婿了。
宋老實那么老實,應該……不介意的吧?
楊沅笑道:“肥將軍謬贊了,請坐,喝茶。”
肥天祿爽快地在桌邊坐了,捧起茶杯,笑問道:“楊學士此番前來,可有什么吩咐肥某做的?”
楊沅神色一正,道:“有!今日在完顏大睿面前,我所說的,只是表面的目的。
實際我此來,想要做的最緊要的事,是干掉完顏雍。”
肥天祿微微一怔,奇道:“完顏雍現在也反了朝廷,算是自己人了。
如今尚有強敵于外,為何急著要殺掉他?”
楊沅不禁沉默起來。
他能怎么說?難道告訴肥天祿,我觀此人有天子氣象?
又或者告訴他,在本來的歷史上,此人做了皇帝,而且做的還相當不錯?
我擔心我回到大宋以后,玩心術手段,驢蹄子和大聰明不是他的對手?
楊沅想了一想,才道:“三角,是最穩定的結構。
沒有了完顏雍,當完顏亮這個強敵消失后,金人才會繼續亂下去。”
肥天祿沉思起來,雖然他并不覺得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不過他現在有點不自信。
他總覺得可能是人家楊學士看到了什么,自己眼界不到,所以意識不到。
而他一旦有了招楊沅為女婿的想法,哪怕只是一個幻想,還沒有付諸行動的打算,也不免有了長輩包袱,不恥下問那種事,不可能的,太丟臉了。
所以,他一臉恍然地點點頭,沉聲道:“老夫明白了。
既然如此,只要楊學士能制造機會,讓他和完顏大睿見面,老夫自有手段弄死他。”
楊沅笑道:“我拉上完顏大睿,本就有一旦事情敗露,讓他背鍋的打算。
但是,如果另有辦法,就不宜讓人看到遼東叛軍內訌。
趙一甲走投無路,兵出險招,那也是可以的嘛。”
趙一甲?
老肥這回真的恍然了:“學士是想讓我冒充趙一甲之名,干掉完顏雍?”
楊沅笑道:“不錯,相信趙一甲知道了這件事,也會很樂于認下這口鍋!”
肥天祿一下子明白過來。
不錯,遼東糜爛成這個樣子,雖然不能說是趙一甲之過,可也有他的責任。
就算此時金廷動蕩,完顏亮不敢輕率殺人,怕也不會放過趙一甲。
一旦趙一甲有了刺殺大反賊完顏雍的功勞……
他甚至不用在遼東亡命了,只要他逃回燕京,憑此功勞足以將功贖罪。
這個年輕人,玩弄起心術來,竟,恐怖如斯!
肥天祿看著楊沅,一個念頭忽然牢牢地占據了他的心頭。
就算跟宋老實撕破面皮,這個女婿,我也得替女兒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