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府衙門外,除了甲胄鮮明的官兵,一個圍衙的人都看不見了。
倒是那幾個鬧事的吏員全被摁住,五花大綁起來。
這些禁軍,只砍了一個扔石頭的混混,其他人便一哄而散了。
府前空地上,跑丟的鞋子都有七八只。
眼見如此一幕,何知州勃然大怒。
看見一人身著將領的冠戴甲胄,何知州立即指著他尖聲大叫起來:“你好大膽子,怎敢擅殺人命!本官要彈劾你,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跟出來的州衙差役轟然稱喏一聲,就要上前拿人。
那位將軍把刀一拔,刀只出鞘一尺,便嚇得那些差官站住了腳步。
那正將上前兩步,上下打量何知州幾眼,沉聲道:“你是本州知州何千臣?”
何千臣怒道:“混賬東西,竟敢直呼本官名諱,既然知道是本官在此,還不跪下請罪!”
那正將一巴掌扇過來,就把他的幞頭巾子打飛了出去。
正將厲聲喝道:“奉監國諭令,婺州知州何千臣,玩忽職守,觸犯‘疲令’,著即拿下,遞京問罪!”
他一揮手,幾個武士便一擁而上,把何千臣拖下階去,抄過一條繩子就捆綁了起來。
何千臣又驚又怒,只氣的渾身發抖:“反了反了,你們這些武人,這是要造反啊!本官絕不饒你,絕不饒你。”
他雖然嘶吼著,心中卻是驚恐不已,難不成……朝廷真要治我的罪?
我大宋,這是要變天了嗎?
古代官員理政,如果玩忽職守,也是有相應罪名的。
這種罪名主要包括“犯令”、“廢令”和“不從令”。
“犯令”就是不讓伱做的事,你卻做了;
“廢令”就是:該你做的事,你卻沒做;
“不從令”就是你雖然做事了,做的卻不是你職權范圍之內的事。
這幾樁罪名,嚴重者是要入刑事罪責的。
那員正將離開臨安之際,就已得了上峰的囑咐。
不然的話,在文官的積威之下,他還真不敢對一位知州如此不客氣。
但是現在他底氣甚足,自然毫不畏懼。
一巴掌打飛了何千臣的幞頭巾子,那正將只覺身心舒泰,便大聲喝道:“鬧事的吏員、不作為的知州,全部押回去。
襲我官兵的那名賊子,人頭懸于城門之下,以儆效尤!”
東陽,九孔橋。
這是一座有九排墩柱的石橋,橋下河面寬二十余丈,最深處數丈。
距此橋上下數十里,也只有這一座大橋可供貨車行走。
因此,那幾個被裁汰的稅官稅丁強占了這座橋,兩岸行人客商大部分都不得不交錢買路。
原本這橋只向行商收稅,現在他們占了這橋,只要有人從橋上走,就得交“過橋錢”,一時怨聲載道。
但這些人兇神惡煞的,卻也無人敢予反抗,一些人不免就咒罵官府多事。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裁撤了他們?
現在把他們放到民間成了禍害,地方官府卻又裝聾作啞,只是坑了良民百姓。
因為他們見人就收稅,導致這過橋的效率變得非常緩慢,兩岸都堵塞了大量的百姓,在那兒緩慢地等待著交錢過橋。
忽然間,馬蹄急驟,從兩岸大橋通去的方向沖出來大批的官兵。
正等候過橋的百姓慌忙走避兩旁,驚訝地看著這些突然涌來的兵馬。
大橋兩頭設卡收錢的前稅官稅丁,依舊穿著他們在稅監時的公服,挎著腰刀,對于交錢磨蹭的百姓打打罵罵的正在發威,忽然看見有官兵來,也是大為驚慌。
不過,他們倒不覺得朝廷官兵能有什么過激行為,甚至都不以為是為了他們而來。
大抵是……過道的官兵?
這個……就不要向他們收“過橋費”了吧?
有的前稅丁想著,就扭頭去看自己的頭兒。
這時一員將領已經快馬沖上橋頭,勒馬站定,拔刀在手,向前狠狠一劈,喝道:“殺!攔路搶劫者,一個不留!”
兩側官兵蜂擁而上,九孔橋上頓時一片刀光劍影。
等當地官員們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官兵也進城了。
那處九孔橋距縣城幾十里的路程,并不算近。
所以消息傳到縣衙、稅監衙門的時候,官兵已經清理了現場,恢復了交通,載著那些尸體進城來了。
要不是他們在城門兩側立下了高竿,懸掛尸體耽誤了些功夫,只怕他們要比報信人來的還早一些。
他們趕到衙門之后,二話不說,就以“廢令罪”把縣太爺和稅監大使一并抓走了。
來時如風,去時也如風。
會稽這邊倒是沒出人命。
公堂早已做了靈堂,做法事的和尚、道士輪番上陣。
那個醉酒摔死的主簿家人已經盤算好了,這聲勢要鬧的越大越好。
現在付了做法事的費用若是有十貫錢,回頭向官府報賬就可以報一百貫。
總之,不會吃虧就是了。
前衙鬧的歡實,縣太爺就關閉了前衙和后宅的大門。
前堂辦喪事,后宅里,縣太爺還是好端端過他的日子。
那位虛占了一個官職,卻只領俸祿并不做實事的主簿,每年都要給他一筆孝敬的。
類似這種塞在各個衙門里只占個名額的官和吏并不少,他們都要給他這位縣太爺一些“孝敬”的。
裁汰了這些人,他就少了一筆收入,而且不能塞人進去,損失的還不只是錢,對他廣結人脈豈不是也大有影響?
所以,他很默契地讓出了公堂,由著那些人鬧。
此事,就讓朝廷頭疼去吧。
按照慣例,相信最后的處置結果一定會皆大歡喜。
但是,他盼啊盼啊,終于把朝廷的人給盼來了。
朝廷的人一到,就以“廢令罪”把他給抓了。
那位主簿的家人正披麻帶孝地在公堂上輪番號啕,忽見縣太爺被打入囚車,頓時目瞪口呆。
這時那領兵的正將走上大堂,一腳踢翻了火盆,用刀鞘掃翻了靈位,冷冷地向他們一望。
連一句話都沒說,他們就逃了。
最后還是外面的官兵把他們堵住,他們才想起來,自家老爺還躺在縣太爺公案上架著的棺材里面。
他們趕緊把棺材抬下來,一聲不吭就跑了。
很快,晉王監國之后,對大宋全國頒布的,加蓋了雙龍印的第一道“令書”就頒布了。
“令書”是監國發布的政令,其效力等同于詔書。
晉王趙璩在“令書”中嚴厲批斥了多年以來,各地官員濫用“造反”罪名的現象。
他勒令各地官員從此謹慎甄別,嚴禁懶政怠政,甚而為謀一己私名,坐視甚至縱容地方事件的發生。
趙璩言辭犀利,毫不掩飾地揭露了一些官員之所以如此作為的私心用意,讓一些曾經有過此種作為的地方官員看了,就已羞的無地自容。
在此“令書”之后,還附了婺州、東陽、會稽三地官員當初上奏朝廷有人謀反的奏章抄文,以及朝廷對三地官員的處置結果。
監國晉王對三地正印官做了處置,婺州和會稽兩地的正印官皆罷職為民,東陽的稅監大使罷官為民,縣令不僅罷官為民,且他坐視刁頑攔路打劫卻毫無作為,流放五百里。
如此雷厲風行之舉,頓時震動了朝野。
吏部趁機發起了第二撥的清冗行動。
而地方上,一些州府縣的正印官,也默默地燒掉了因為三個紡工討薪、五個廂兵酒后斗毆,幾十個村民為了爭水械斗的“造反奏章”,打起精神,親自去處理、解決這些糾紛事件了。
楊沅這里,似乎和最近這樁轟動朝野的大事件全無干系。
他看天上的月,吹人間的風,過著他普普通通的生活。
也就是在朝廷處置了幾位地方官員之后,楊沅向晉王趙璩舉薦了幾位官員,認為他們可以勝任這幾個空缺出來的職位。
比如陸游、范成大、虞允文、楊萬里……
這一日,正值楊沅休沐。
嘉國公主趙寧兒又來了侯府。
從小在母親令人窒息的呵護之下,趙寧兒無論吃喝還是作息,都有著嚴格的規定。
她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喜歡嘗試各種新鮮事物。
可趙寧兒的天性卻被束縛住了,以致越是精養,她的身體越差。
這段時間,皇后隨皇帝侍奉皇太后離開了臨安,趙寧兒可算是自由了。
有叔父趙璩撐腰,趙寧兒時常跑到楊家來玩,和阿蠻、青棠和小阿它成了好朋友。
尤其是阿它,阿它年紀最小,和她最聊得來。
所以今兒趙寧兒又迫不及待地趕了來,她本來和青棠姐姐、阿蠻姐姐她們約好,要一起去拈花小筑玩的。
結果一到楊府,正趕上楊沅要陪諸位夫人去洛氏醫館,趙寧兒就由阿它牽著手,跟著他們一起去了。
才幾歲年紀,卻最怕見郎中,最怕聽見藥字的趙寧兒,與她們走在一起,卻全然沒有了排斥的意思,把這也當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時間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多月了,今兒是薛冰欣她們幾人來請洛醫師號脈的日子。
洛承安先給丹娘號了脈,丹娘迫不及待地道:“藥師,我……我懷的……是男是女?”
洛藥師倒是沒賣關子,含笑拱手道:“恭喜侯爺,賀喜夫人,如果洛某沒有失誤的話,呵呵,夫人懷的,也是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