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州雅集”,在楊沅到來的第二天就召開了。
畢竟蓬州地區的文人名士大都住在蓬州城內外,想要邀請他們非常方便。
而且,楊沅的計劃只要稍稍露一點口風出去,就馬上引起了這些文人士子的極大興趣。
著書立說,永傳后世,這個誘惑對于文人們來說,那可是比做官的誘惑還要大。
當然,今日赴宴的也不都是文人墨客。
難得有這么一個能夠巴結楊沅的機會,本地的豪紳大都參加了。
這些豪紳誰不識文斷字呢?
所以,你要說他是文人,貌似也說的過去。
“雅集”的地點,就設在楊沅上次來時住過的那處城外的吳家別院。
吳家的這幢別院面積很大,這里的秋景也很美。
僅別院內,就有大小池塘三座。
池塘之間以小橋相連,池邊蘆葦叢生,魚躍鳥棲,野趣盎然。
因為此番集會允許客人們攜帶女眷,所以這次雅集也有許多女子盛裝出席。
只不過,功成名就的鴻儒士子們,他們的發妻年紀一般也都不小了。
因此大部分鴻儒士子攜帶的都是自己最寵愛的如夫人,還有一些把女兒帶了來。
帶女兒來的,只怕就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不過,士子文人雅集聚會,經常會有的狎妓同游的風流韻事,今兒是絕對沒有的。
畢竟今日召集他們的是潼川路經略安撫使楊沅,此人位高權重,誰敢在他面前放肆。
堂上,絲樂鼓吹,聲聲入耳。
四壁依舊置了火盆,加上堂上客人眾多,所以空間雖大,卻也不覺寒冷。
廚下大廚隨時烹制出新鮮的食物,著人端上來供客人們食用。
不過因為今天是雅集,而非一場正式的飲宴,所以奉上的主要是點心和酒水。
至于硬菜,就只有一道炙全羊和一道烤駝峰。
炙熟的肉都切成小塊兒,灑上胡椒、椒、安息茴香等香料粉,再扎上竹簽,一盤盤地端上。
這川峽之地的文風和江南大不相同。
頗有一些文人就如樊舉人一般,身材高大,走路帶風。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糾糾武夫,說話也是粗聲大氣。
西北文人的詩會雅集,少有如江南雅集一般的綺麗之風,在這里仿佛詩詞只是小道,酒水才是雅集上最重要的東西。
大家匯聚一堂,酒水不斷,笙歌曼舞,談論的東西也不局限于詩詞歌賦,談玄論道也是常有之事。
梵清也來了。
她現在依舊還是出家人身份,但是因為扮的是保鏢,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她還是換了俗家衣衫。
只是她從小在山門慣了,所以換的這身衣衫顏色也極涓凈,不帶什么飾,頭上也不戴什么首飾。
清湯掛面的一張臉,好在她這張臉特別能打,哪怕不施脂粉,也是清麗出塵,吹彈得破。
只是那個光頭不好掩飾,所以學了蠻族少女,以青帕包頭。
如此一來,比起諸多佳麗,倒是別具殊色。
她往楊沅附近的人觀察了一圈,便放松下來。
她沒有從中感應到有人對楊沅抱有惡意。
然后,她就無奈地看了一眼身旁。
旁邊這人,有。
而且那怨氣還是沖著她來的,簡直是怨氣沖霄啊!
一旁坐著眉真。
眉真衫裙艷麗,眉眼真真,嬌嫩的肌膚仿佛剛剝出來的蛋清兒。
本就是一個苞初綻的小姑娘,唇上稍稍涂一點朱,就艷光四射,叫人舍不得挪開眼睛。
兩姑侄往那一坐,就像月亮和太陽。
你一眼望去,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是俏麗到了極點的眉真。
只不過,看久一些后,你會發現,目光在那個青帕包頭的少女身上留連更多。
眉真根本不相信小姑的辯解。
你早不還俗晚不還俗,偏偏這個時候還俗,你還說你沒勾引我男人?
她可不知道自己父親的打算。
畢竟有些事情想想倒沒什么,直白地說出口來還是有些難以啟齒的。
所以,她認定了如果小姑進了楊家的門兒,那就沒她什么事了。
因此,她一定要跟來,她要一直盯著小姑,絕不再給小姑私下接觸楊沅的機會。
“你……這孩子,大理楊公子帶著他表妹也來赴宴了。”
梵清無奈地道:“一會兒,我找來刀姑娘,她可以為我保證,我和楊沅,清清白白!”
“哼!”眉真不信,傲嬌地揚起下巴冷笑。
你的好朋友,當然幫你說話!
眉真才不相信她的鬼話。
正席上,除了楊沅、陳知州、吳家主,就是蓬州地區名氣最大的幾位名士宿儒。
楊連高在今日宴上,都不夠資格坐正席。
趁著酒興,吳淵站起身來,走到楊沅席前深深一揖,揚聲道:“諸位,撫帥要建書館、書院、印書坊,大興文教,編撰川峽叢書,這是倡興我川峽文教的莫大盛事。
我巴蜀教化,自漢代文翁任蜀郡守時開始。
是文翁,在成都創辦了石室學宮,以“有教無類”布文天下,方便我蜀中風氣大變,從此有了‘巴蜀文章冠天下’之美譽。
某敢說,今日楊撫帥興此文教盛事,還要從臨安,將名滿天下的蜀學大家木易先生請來主持大局,將要產生的重大意義,絕不亞于‘文翁之化’。
未來史冊之上,對于蜀中文教,必有一個‘楊公之化’的美譽。
如此盛舉,但能參與一二,何愁不能青史留名,載譽千秋?
吳某愿與撫帥共攘盛舉,今日在此鄭重宣布,為了支持撫帥倡興我巴蜀文教,吳某愿將這座別院捐出來,建立一座蓬州學宮。”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既感震驚,又感振奮。
楊沅聽了也是大感意外,不禁驚詫地看了一眼吳淵。
吳淵的這個決定,事先完全沒有和他說過,他也是此時才知道。
雖然吳淵只是一個商人,但楊沅現在還真是有點欽佩這個商人的大魄力了。
這么大的一座莊田,他說捐就捐了,此人當真不可小覷呀。
吳淵這番話,也令在座的文士們大感振奮。
楊連高更是雙眼微微一瞇,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吳淵一眼。
虧得此人不是我大理人,志向也不在于權力,不然,他定能成為我一生大敵。
價值數萬金的這么大一座莊園,他說捐就捐了。
不過……
楊連高瞟了一眼陪坐在自己身邊,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刀妃妃。
哼哼,我楊某也不差啊,這絕色美人兒,我還不是眼皮都不眨就送出去了?
你能比我狠?
楊沅方才已經把他的打算說了,他打算在潼川和利中建立“春夏秋冬”四座學宮,“松竹梅”三座博館。
這些地方,除了供文人士子編撰圖書之用,也是他們交友集會、開學授藝的所在。
當然,這些地方肯定是把儒家經史作為主科的。不過,楊沅為它們立下的宗旨就是“唯才是舉”、“有教無類”還有“百家歸納。”
這三條,確定了他的辦學宗旨。
因此,除了儒家典籍,諸子百家、農牧工商、天文地理、技藝百工等可謂無所不包。
眼下,這第一座字宮,直接就有了學址和學校了。
如果說楊沅剛才給他們畫的還只是大餅一張,現在他們已經聞到面香味兒了。
一位蓬州名士忍不住離席而起,到了楊沅近前,深施一禮。
“撫帥,我川峽每年都要修繕城池堡寨、清淤河渠、水馬驛路、防災治疫,如此種種,用度頗大。
撫帥要編撰圖書,要建學宮、書院,要大興文教,所費更是不菲,我潼川財力能否負擔呢?”
楊沅道:“先生不必擔心。我潼川府和利中府,所需要負責的只是川中馳道的修建費用。”
“至于說學宮,學院,書館、編撰等等一應費用,不從官府度支中支出,便不會增加川峽百姓的賦稅。”
那名士是個較真兒的,繼續問道:“那么,這錢從哪里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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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道:“本官接受捐贈,也鼓勵地方豪紳自建書院、書館和學宮。”
楊沅一指吳淵:“比如蓬州學宮,本官就是要全權交由吳家主去管理的。
學宮設山長兩位,一個主管教學,一個主管其他一應事務。
學宮所收束脩和刊印書籍收入,支付學宮正常消耗之外,自當由捐贈者自行處理。”
在楊沅的意思里,這捐贈者就相當于校董了,只不過比現代的校董權力還要更大一些。
這也是沒辦法的,總不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全是你的了。
一些地方豪紳聽了,鼻息立即粗重了。
誰看得上那點束脩啊,重點是學宮教出來的學生,將來都是什么人吶
這山長可就是他們最大的那個老師。
天下士子,誰敢不尊師重道?
兩個山長,教學那個是流動的,捐贈那個可是世襲的。
如果一批批的學子從這學宮走出去,那吳家……
有那財力不比吳家差太多的豪紳,恨不得立刻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不用想了,吳淵是絕不會把到手的肥肉分給他們的。
現在只能看能不能搶先奪取其他地方的機會了。
只是,其他幾座學宮、書院肯定不能建在蓬州,到了外地又強龍不壓地頭蛇……
一時間,便有人想著趁著先得了消息,馬上和別處的豪紳聯絡,聯手辦學。
另有一些人財力不足的,就想著如何串聯條件差不多的人聯手辦學。
如果學宮爭不過人家,就辦書院。
如果書院也爭不過的,就建學堂。
最后總能千方百計地拉上一些關系。
楊沅繼續道:“如果資金仍嫌不足,本官自行補齊。”
頓了一頓,楊沅才道:“本官家里略有薄資,籌建幾座書院的話,還是不甚為難的。”
這句話登時又引起一陣轟動。
原來楊撫帥家里這么有錢!
那至少不用擔心他搜刮民財,也不用擔心他接受捐贈后從中貪墨了。
楊沅提高嗓音道:“國之要,教化為先。教化之道,學校為本。
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本官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因為大興文教而使國家衰敗的。
興文教,便有了人才。有了人才,還怕不能政通人和、百姓富裕,四海升平嗎?”
眾宿儒名士聽的心潮澎湃,這可是對于他們讀書人的莫大認可與褒揚啊。
一時間,一群白頭發、白頭發的宿儒名士紛紛起身,向楊沅鄭重施禮,大加贊賞。
這些讀書人夸起人來,那還不出口成章。
刀妃妃看著被眾人交口稱贊的楊沅,只覺他全身都仿佛在發光。
她……可恥地心動了。
而且……還有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她有一種頗不及待想要向人炫耀的感覺,這是怎么肥四?
梵清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沅。
自從眉真一口咬定她搶了自己男人,再想到那個荒唐的難以啟齒的夢,梵清每每看到楊沅,都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本來,對于男女之情,她還是實心竹子吹火,一竊不通的。
可是因為眉真的這番話,讓她朦朦朧朧地有了意識,開始自覺不自覺地關注楊沅。
就連自幼給自己定了個聯姻對象,一時心情還沒扭過彎兒來的刀妃妃,都為此時的楊沅著迷。
顏狗的梵清哪里還能抗拒得了那只開屏孔雀的魅力?
眉真在一旁抱著雙臂,乜視著她小姑,小臉上冷笑連連。
還說你們沒有關系,你那眼珠子都快長在他身上了啊。
口是心非的女人,還是我小姑呢,呸!臭表臉!
她那股子酸勁兒是如此強烈,以至于正在出神的梵清都感覺到了。
倏然驚醒的梵清心虛地瞟了一眼眉真,看到她那早已看破一切的小眼神兒,不由得一陣羞愧。
這個狗官,果然就是我最大的的心魔呀!
狗官,我是不會向你屈服的!
我要你助我修行,度我成佛!
一時間,滿堂其樂融融的時候,因為坐在次席而毫無存在感的楊連高跑出來了。
他步到堂前,向眾人團團一揖,滿面春風地笑道:“諸位,諸位大儒名士。學生大理楊連高,今日有幸參與如此盛會。
千百年后,這蓬州學宮仍舊屹立于此,后世學子瞻仰膜拜,憶起今日盛會,各位鴻儒名士,必能與楊撫帥一起,為之敬仰。
奈何,學生智短才拙,一時間卻沒有拿得出手的好文章供大家欣賞。”
楊連高往換回了白夷民族服飾,頗顯嬌媚可人的刀妃妃一指:“學生這個表妹,歌喉曼妙,舞姿尤佳。不如,就請她來,為撫帥和諸位賢達舞蹈一典,以資祝賀,如何?”
這席間自然也有歌舞,不過來賓主動獻舞的,這還是第一個。
眾人聽了,便往刀妃妃處看去。
生就的潤玉笑靨,天然的眉黛翠煙,美麗絕倫。
尤其是迥異于中原的一身裝束,讓她更具風情。
眾人頓時鼓掌叫起好來。
刀妃妃知道這是表哥在為她制造機會,可這機會……
她幽幽怨怨地瞟了一眼楊連高,楊連高已經悄悄地閃過了眼睛。
刀妃妃暗暗一嘆,綻開笑顏,款款起身。
眉真心里的小雷達陡然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她細細長長的柳眉不禁豎了起來:“這個野女人,不會是也想搶我男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