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實未想到自己會遭遇如此一幕,倉促之間,猛然吸氣收腹,急急一避。
與此同時,右手伸出,一把握住了新娘子的手腕。
手腕纖細,雖用足了力道,也不過是常人之力,此女并不會武功。
楊沅此時哪有什么憐香惜玉的想法,手腕一抖,就把新娘子拋進了床榻深處。
爾咩伊薩四仰八叉地摔在榻上,綴著明珠的紅蓋頭滑下,露出一張令人驚艷的俏臉兒來。
鵝蛋臉,尖下巴,高鼻梁,淺眼窩,皮膚奶白如玉。
這是犬戎女人的特點,大多面部輪廓為橢圓或卵圓形,五官立體,下巴較尖,高鼻梁、淺眼窩。
但似她如此這般令人一見驚艷的實也不多。
楊沅不知道的是,爾咩伊薩在秦州城有一個“小褒姒”的綽號。
褒姒就是犬戎族的美人兒,周幽王的寵妃,“烽火戲諸侯”的源頭。
爾咩伊薩能被冠以如此綽號,可見其美貌。
她像一只兇狠的小野貓兒似的,狼狽地爬起來,攥緊了手中的牛角刀,又向楊沅沖來。
楊沅手一抖,爾咩伊薩就像一只被憤怒的主人一把甩開的小貓。
這回她不但再度被拋回床榻之內,后背還撞上了墻,疼的她兩眼蓄滿了淚。
那口牛角刀,也被摔落到了地上。
楊沅寒聲道:“你做什么?”
爾咩伊薩咬牙切齒地道:“我不要嫁給你!”
楊沅冷冷地道:“我也不是非得要你,你不情愿,該跟你爹說。”
“我爹不答應。他不只我一個女兒,可他說要攀上你,就要選個最好看的。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楊沅今晚多少吃了幾杯酒,而且久居高位,威儀自生。
何況他今天也是開盲盒,這是政治聯姻,毫無感情基礎,自然也不會慣著這女孩兒。
楊沅冷冷地道:“你把殺我的勁頭兒拿出來玩自盡,你爹也許就不會選你了。”
“憑什么我要自盡,我還要去找沃布基,我要和他長相廝守……”
楊沅道:“你不愿意,就該跟你爹把你現在不惜一切的勁頭兒拿出來。
跟我發狠,欺軟怕硬?山溝溝里養大的野丫頭,不知道天高地厚!”
楊沅毫不留情地把撲上來想咬他的野丫頭再度扔回榻上。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要是殺了我,不,哪怕是傷了我,會怎么樣?”
楊沅目寒如冰:“你要死,你爹要死,你娘、你的兄弟姊妹全都要死!
說服不了你爹,以為我就好拿捏?你是我見過的最蠢的女人。”
爾咩伊薩憤怒地尖叫一聲,再度撲向楊沅。
楊沅沒慣著她,一把擰住她的小胳膊,把她摁在榻上,衣帛碎片紛飛。
或許是山中長途行軍積郁的戾氣,又或許是酒醺之后的莫名怒氣。
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罰酒,楊沅也是毫不客氣。
任由她啼哭尖叫,掙扎撕扯,都被楊沅暴力鎮壓下來。
爾咩伊薩的力氣耗光了,反抗毫無作用,最后只能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任由擺布。
當她可憐兮兮地縮在墻角,蜷縮著哀哀哭泣的時候,楊沅告訴她:“記住,你是你的父母和你的家族作主許給我的人!你沒得選擇。”
楊沅把一幅“紅梅圖”一把扯了起來。
因為太過用力,床單扯起來時,把爾咩伊薩輕盈的身子也給掀飛起來,再摔回榻上。
楊沅把這幅本該由女方精心保管的見證重大一刻的“圖畫”往地上一扔,扯過那唯一的一床錦被,蓋在了自己身上。
爾咩伊薩身上青一塊紅一塊的,蜷縮在床角,痛苦、驚恐、悲傷、哭泣……
天水的夏天并不熱,尤其是晚上。
瑟縮了許久,身上的熱氣似乎都散發光了,她開始瑟瑟地發起抖來。
但楊沅蓋著被子,似乎睡的很香,壓根兒沒把她當回事兒。
又許久,她只能自己小狗似的一點點挪過去,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縮進去。
好暖和……
爾咩伊薩沒有挨著楊沅,和他保持著一拳的距離。
爾洋伊薩緊繃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身子依舊只能蜷著。
因為她只要稍稍一動,就得暴露在被子外面。
有了被子里的暖意,外面更顯的涼了。
牛角刀就在地上,可是她已經被打擊的完全失去了干掉這個男人的想法。
楊沅的粗暴,還有他那句殺氣騰騰的“死全家”,一下子把這個在秦州地面上一向驕縱的小姑娘給抽醒了。
她忽然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她連自己父親的意志都不敢違拗,
她憑什么可以違拗她父親都要畏懼討好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爾咩伊薩才昏昏沉沉睡去,頰上還有未干的淚水。
等她醒來時,那個獨占了大半張被子的男人已經不見了。
染血的床單依舊垃圾一般扔在地上,那口牛角刀也靜靜地躺在地上,被透窗而入的陽光映射著寒光。
不該是這樣的,哪個女兒家決定終身的洞房花燭夜,會是如此不堪。
爾咩伊薩忍不住又哭了。
可她,誰也怨不了。
夏荷葵木完全不知道自己女兒與楊沅的洞房花燭夜,竟是如此的精彩紛呈。
那座院落的一切,全都由楊沅的人接管了。
里邊就是鬧個天翻地覆,他也一無所知。
看到楊沅時,夏荷葵木便咧開了嘴巴。
關系綁定了,他的家族利益才真正有了保障,他可以放心號召秦州諸部諸族各方勢力,易幟更服,效忠大宋了。
當天,夏荷葵木便以秦州防御使的名義,向全州五城四十八寨,下達了立即歸順大宋,向撫帥楊沅投誠的命令。
投誠不是只下一道命令那么簡單。
相應涉及到許多事務,都需要楊沅拍板。
夏荷葵木還要向楊沅述職一般介紹秦州政、經、軍事各種事情,以及與之相關聯的地方官員。
忙碌一天,當天晚上,楊沅回到自己的臥室。
房間已經收拾過了,爾咩伊薩也換了新衣裳,發髻挽成了初嫁小婦人的發型。
她的臉色蒼白,很憔悴,隱隱的似乎還有淚痕,似乎不久之前還曾哭過,有種破碎的凄迷感。
楊沅沒跟她說話,但登榻休息時,還是扼住她纖細的手腕,把她扔到了床上。
又是一番云雨,衣袍又壞了一套。
然后楊沅還是獨自蓋被睡覺。
這一回,沒有等太久,爾咩伊薩就悄悄掀開一角被子,小狗狗似的鉆了進去。
背靠背。
楊沅還沒睡,但是沒理她。
再一個清晨,爾咩伊薩睡醒時,楊沅還是不在身邊。
雖然今天她醒的比昨日要早。
她聽到院中有動靜,她沒衣服穿了,最后裹著被子走到窗邊,悄悄打開一道縫兒。
然后她就看見,楊沅執著一口刀,正在院中習武,英姿颯爽,夭矯如龍。
今天,楊沅的人馬開始對各城、各寨進行接收。
接收很順利,秦州金軍主力已經在山間古道上被消滅。
如今又有夏荷葵木的命令,幾乎所有城池堡寨都順利易幟,歸降了大宋。
倒是有一個寨子做出了反抗。
那個寨子的寨主叫沃布基。
據說,他是秦州有名的勇士,可以利箭貫石,可以百步穿楊。
只不過個人的武技,在軍隊面前,顯然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當他身邊只剩下幾十個寨丁的時候,他只能逃入莽莽叢林。
然后一群瘋魔兵就追進了山里。
當晚,楊沅回到臥房準備休息時,他只是坐在那兒,拍了拍榻沿兒上。
爾咩伊薩沉默片刻,便乖乖走過去,然后爬到了床榻里邊。
這一回,她的衣裙完好,因為是她自己默默地寬下的。
到最后,她像中了箭的天鵝,仰著頎長秀美的頸項,雙手緊緊攥緊了鴛鴦嬉水的床單。
再一個清晨,有雨。
因為有雨,楊沅沒有起那么早起身練武,而是躺在榻上假寐。
楊沅不起來,爾咩伊薩也就不敢動,只是輕輕閉著眼睛,聽著淅瀝的雨聲。
今日有雨,但山中的獵殺卻沒有停止。
秦州勇士沃布基身邊的人在不斷減少,有被殺的,也有趁其不備,主動脫離逃走的。
最后他只帶著三個人,精疲力盡地逃到了一處山溝溝旁。
平日里這處山溝溝是干涸的,此時卻有渾濁的溪流。
楊壽提著兩只鐵錘,領著十幾個瘋魔兵,把他們堵在了這里。
楊壽三錘下去,沃布基的頭就糜爛一團,無法辨認了。
然后,沃布基和他三個為了求活,主動把他捅死想要乞降的部下,被一起埋在了草地下面。
掘開的草地又被粗暴地踩平了,草皮上的野草根莖都翻在了外面,被雨水沖刷著。
不過,野草的生命力是旺盛的,它們很快就會扎根下去,并且重新旺盛起來。
這塊草皮,最終仍會與周圍一色,水秀山青。
這一晚,爾咩伊薩沒有再緊攥著床單,而是在忘形的時候,緊緊地抱住了楊沅的身子,發出一聲似悲似喜的小獸般的哀鳴。
楊沅還是沒理她,拉過被子就睡了。
爾咩伊薩歇息了半晌,恢復了些氣力。
她掙扎著起來穿上小衣,從楊沅腳邊悄悄爬了下去。
她用事先備好的水清潔了身子,然后又用投濕的毛巾,回來幫楊沅做了清潔。
然后,她又從楊沅腳邊爬回了床里,見楊沅還是不理她,于是自己熟練地鉆回被子。
她住楊沅身邊靠了靠,緊挨著他的后背。
這一回,被子沒有掀開的縫隙,沒有涼意進來了。
第六天,楊沅的軍隊休整完畢,對秦州的接收駐防也全部完成了。
楊沅在秦州留駐了一支軍隊,要帶領其余人馬,東進寶雞。
楊沅所住的院子里,匆忙地做著離開的準備。
這幾天已經換了女裝的青棠和阿蠻,重新換上了戎裝,挎上了腰刀。
爾咩伊薩就像個走丟的孩子,默默地跟在楊沅身后,楊沅去哪兒,她去哪兒。
楊沅始終不看她,也不跟她說話,爾咩伊薩的神情越來越慌張,帶著一種可憐巴巴的乞求感。
楊沅忙著安排留守和出兵的各種事務,還是不理她。
然后,爾咩伊薩一雙大眼睛就蓄滿了淚水,隨時會流下來的樣子。
因為向楊沅請示、接受安排的人太多,她像一只遭遺棄的小狗,被擠到了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青棠悄悄扯了扯楊沅的衣袖,向爾咩伊薩那邊呶了呶嘴兒。
已經披上戎裝,掛好寶刀的楊沅這才想起她來似的,向她走過去。
爾咩伊薩的眼睛頓時亮了,有些討好地看著她。
楊沅道:“我要去打寶雞,帶著你諸多不便。”
爾咩伊薩飛快地看了一眼青棠和阿蠻。
但她不敢詢問為什么她倆可以和自己不同。
她的目光黯淡下來,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下。
一種巨大的恐慌、無助感,讓她顫抖著幾乎站立不穩。
她扶住了桌角,才強撐著沒有癱軟下去。
她感覺她要被無情地拋棄了。
楊沅看著她,無論生氣、悲傷、還是恐懼、無措,似乎……
她都有一種很特別的美。
不怪被人稱為“小褒姒”。
對了,褒姒跟了周幽王后,似乎滿面悲傷,也是從未一笑。
因而,才有了烽火戲了諸侯。
而小褒姒爾咩伊薩,自與他洞房之夜至今也是從未一笑呢。
楊沅繼續道:“打下寶雞后,我的下一個目標是鳳翔府。等我打下鳳翔,再派人接你過去。”
爾咩伊薩丟了的魂兒一下子回到了身上,她滿眼都是璀璨的星光,連連地點著頭。
她想說“好”,可喉頭緊的要命,硬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只能向楊沅喜出望外地笑了一下,以表示她完全同意楊沅的安排。
楊沅伸出手,在她幼滑軟彈的臉蛋兒輕輕捏了一下。
爾咩伊薩因為這個寵愛的動作明顯興奮起來,如果有尾巴,此刻應該已經搖成了風車。
楊沅道:“你留駐秦州期間,協助我留下的兵馬安頓秦州軍民事務,以及我的糧草補給。”
爾咩伊薩更開心了,終于可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好,好的,我會聽話,好好為夫君做事的。”
楊沅扭頭道:“韓金勛!”
這是留守秦州的將領,他現在擔負的就是相當于王鶴的秦州兵馬都總管的職務。
楊沅道:“伊薩熟悉秦州情況,凡事你可與伊薩商量解決。”
“喏!”
韓金勛立即肅立,向爾咩伊薩一抱拳:“末將韓金勛,見過伊薩夫人!”
伊薩……夫人嗎?
爾咩伊薩歡喜的向楊沅又笑了一下。
褒姒一笑,確實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