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原名天水。
因此地五城相接,北城中有湖,湖水之源流全靠天上降雨而形成,因而被稱之為“天河注水”,天水因此得名。
三國魏文帝時設立秦州,從此天水又改稱了秦州。
只不過此地百姓軍民,平素仍以天水稱之。
如今的秦州,隸屬于金國熙秦路。
秦州五城設立一位秦州防御使及正副兵馬都總管兩名,分理政、軍事務。
甘谷縣、秦安縣、隴城寨等為秦州主要城埠。
其最富饒者,便是甘谷城、
秦州防御使名叫夏荷葵木,是個羌人,也就是古之犬戎人。
夏荷葵木的意思是狗年二月出生的男娃子。
金國重用夏荷葵木,也是本著以夷治夷之策,以本地最大族群的首領為地方官。
王鶴和張博雅帶走了秦州的兵,只留下三千老弱守城。
不過對于夏荷葵木來說,用來維持地方治安,綽綽有余了。
借助于周圍山川地理的天然庇護,想到秦州來,不過也只有東連金國的寶雞、東南連宋國的漢中、北通隴右的隴道這么三條山間谷路。
其中連接宋朝的只有一條路。
所以,這里有近二十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
現在兵馬都總管王鶴、副都總管張博雅領大軍奇襲漢中去了,秦州根本不會有什么危險。
近二十年的太平日子,使得秦州地區第一大城甘谷城商旅往來不絕,
趕著驢車的漢子,揚著鞭坐在車轅上,悠蕩著雙腿,高興了煩惱了無聊了,都會扯開嗓子唱上那么幾句信天游。
此時,就有一個趕車的漢子唱了起來:
黑夜里月牙牙藏起來,撲通通鉆進了哥哥的懷。
云從了風兒影隨了身,哥哥妹妹從此不離分。
圪梁梁光光任你走,一夜里三次你吃不夠。
村東的河水嘩嘩地響,妹妹我快活的直喊娘。
直白、粗獷,就是敢這么直接的唱出口。
若在臨安教化之地,怕不是要被道學先生扯下驢車,當場罵他個狗血淋頭。
驢脖子下邊拴著鈴鐺,跑起來叮當作響。
關中的驢子比別處的驢要大上一號,體態壯碩,皮毛多是黑色,只口、鼻、眼圈、腹下是白毛,相當漂亮顯眼。
這是上好的秦川叫驢。
趕驢的漢子扯著嗓子唱著歌,聲音比那秦川叫驢還要響亮。
不過,他可不是真的秦川漢子,而是由一名瘋魔軍的士卒改扮的。
在他左右前后,還有不少宋軍士兵,紛紛扮作收購駝絨的、出售羊毛的小商小販,亦或是秦州城鄉的百姓,陸陸續續地進入了甘谷城。
楊沅已經打聽清楚了,整個秦州現有駐軍不過三千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殘。
區區三千人,又分散在幾個縣城里,他完全可以用強橫的武力直接把這兒打下來。
因為秦州本身就是四處天塹在山中,所以不需要把城池做為主要防守陣地。
所以這里的城池不高,用極簡單的攀越工具就能迅速攻入。
但是,只要可以少死人,那么楊沅就不會憑白多犧牲一個。
秦州地方的管理簡直粗放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想進城只需交納了進城稅就可以了,根本不會有人檢查或者是抽驗進城人的身份。
楊沅派出的選遣人馬因此得以迅速而順利地進入甘谷城。
所以,之后的里應外合,攻陷甘谷縣城,也就輕而易舉了。
這個過程,順利的簡直是乏善可陳。
這一戰,也讓楊沅清楚地認識到,由于整個東北的失去,再加上兩淮大戰的重大損失,曾經強大無比的大金帝國,無論是在經濟上、政治上、軍事上,都在迅速地衰敗了。
這是全面的倒退與衰敗。
大金帝國對這座西北偏遠山城的控制力,已經有點像大宋對敘州那種半自治的蠻戎州差不多了。
所以,實際上能夠影響、控制整個秦州的,也就是秦州防御使夏荷葵木了。
只要擺平了他,秦州彈指可定。
夏荷葵木被帶到了楊沅面前。
這位秦州防御史四十出頭年紀,高鼻深眼,高大英武,臉膛黑紅發亮,輪廓分明猶如刀削。
他剛醒酒。
這位防御使大人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就被楊沅的人給抓了。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王鶴的精英軍團全軍覆沒。
他們帶去的近兩萬匹戰馬,在山林中都還沒有派上用場,就全被宋軍繳獲了。
現在,宋軍又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就占領了秦州第一城,甘谷。
楊沅沒有見到夏荷葵木之前,一直就在盤算著,如何降伏這位金國秦州防御使。
這個人是此地的戎民領袖,只要能把他拿下,就能通過他控制整個秦州地區。
楊沅正面拒敵于大散關,做出要走陳倉古道直取寶雞的姿態,實則是繞道秦州,從西部殺入陜西。
遠是遠了些,畢竟繞了一個大彎兒,以這個年代的交通水平,幾乎要拖延他一個月的行程。
但是楊沅覺得是值得的。
因為就算是從大散關正面殺入,他一樣要分兵攻打秦州。
不然,秦州在其背后,終究是個麻煩。
而且、秦州是通往隴右的重要通道,自古為隴右門戶和戰略要沖,是古絲綢之路上的一處要塞。
占領這里,不僅可以解決腹背受敵的問題險,而且一旦有需要,就可以由此殺入隴右,呼應吳璘大軍。
秦州失守的消息一旦傳到西夏,西夏必然會分重兵于防范楊沅由此入西夏,那樣的話,哪怕他不打西夏,也能替吳家軍分擔壓力。
因為西夏王都的設置太靠前了,不管是吳璘從臨洮入西夏,還是楊沅從秦州入西夏,西夏王城興慶府都近在眼前。
這種感覺,就像是印度新德里之于西藏高原。
首都靠的這么近,一旦發生戰爭,幾乎就沒有什么戰略縱深,位置確實尷尬。
但西夏富饒的地方不多,從政治、經濟各個方面考慮,興慶府已經是最佳選擇,軍事戰略上的缺陷也就只能忍了。
楊沅當然也可以武力強橫鎮壓秦州諸族。
可是不能收服的話,需要很長的時間來一步步加強控制。
楊沅根本沒有這個時間。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決秦州,然后馬上揮軍東去,殺寶雞金軍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他需要收服這個秦州防御使為己所用。
像收服敘州、烏蒙、涼山州的方式不適用于這里。
敘州和烏蒙本來就臣服于宋,自認為宋人,只是自治程度非常高罷了。
涼山州是大興國皇帝親自割讓給宋國的,又有一座共同開發的金山拉攏著涼山十二縣。
所以,無法以利交結于夏荷葵木,那就只能施之以威了。
沒時間鎮壓整個秦州,先鎮壓這位秦州防御使一家也成。
因此,夏荷葵木走進他曾經的公堂時,楊沅肅立于上,披明光魚鱗大鎧,金光燦爛,跟個金甲光明神似的。
兩旁戰將林立,瘋魔軍統領楊壽、火器軍統領甘泉、馬軍統領高敢,周無翼、劉入溪、韓金勛,慕容千羽……
刀斧手殺氣騰騰,金國秦州防御使夏荷葵木就是從兩排刀斧手中間被五花大綁押進來的。
“本帥大宋潼川路經略安撫使、利州中路御前諸軍都統制,楊沅!”
楊沅一見夏荷葵木,便威風凜凜,開門見山。
“秦州,本帥拿下了。這里本就是我大宋故土,從此也將復歸于我大宋!”
“啪!”
楊沅抓起“驚虎膽”,在帥案上重重地一拍。
“本帥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臣服于大宋,效忠于大宋,立即張榜,號令秦州五城四十八寨,立即易幟換旗,從此歸順大宋。
第二……”
楊沅一按腰間銀光燦爛的大理寶刀:“本帥殺你滿門,送你歸西,全了你對金國賊亮的忠義之名。你如何選擇?”
楊壽身子一側,兩只甜瓜大小的鐵錘已經擎在手中。
夏荷葵木“卟嗵”一聲就跪下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家父原就是大宋秦州防御使,罪臣夏荷葵木終于盼得天兵歸來,喜極而泣,情愿重歸大宋,為大宋效命。”
“若是你……嗯……什么?”
楊沅按下寶刀卡簧,正要“嗆啷啷”拔刀出鞘再恫嚇一番,結果被夏荷葵木如此干凈俐落的“反水”弄得一個愣怔,沒反應過來。
夏荷葵木是真沒有心理負擔,作為本地最大的頭人,他們家族一直就是這樣的。
這也是無法與強大政權對抗的西北地區豪門一貫的作法。
打不過就歸附,生存之道罷了,不丟人。
“夏荷葵木愿號令秦州五城四十八寨歸降大將軍,但……大將軍也需答應罪臣兩個條件。”
“呃……你講!”
楊沅的手把寶刀卡簧松開了。
“第一,罪臣愿號令秦州五城四十八寨軍民從此效忠大宋,還請大將軍保我一家平安富貴。”
楊沅展顏道:“那是自然,本帥可以命你暫時繼續擔任大宋秦州防御使之職。
同時,本帥會上書朝廷,替你保舉,由朝廷任命,由你繼續執掌秦州權柄。”
夏荷葵木面露喜色,道:“罪臣愿將小女爾咩伊薩獻與大將軍,與大將軍締結姻緣,以示彼此誠意。”
楊沅看著高大魁梧,臉膛黑紅的夏荷葵木,久久不發一語。
我真的……要犧牲色相嗎?
我為大宋付出的也太多了吧?
夏荷葵木臉上的喜色消失了,變成了狐疑警惕的表情。
“大將軍不會是誑騙于我,誘降秦州吧?”
“好……,本帥……答應你。”
看看夏荷葵木這長相,楊沅大概也就猜到他家姑娘長什么樣了。
看她爹這身材模樣,女兒那模樣,自己大概也是無感的。
吃慣了海味山珍,實在是嚼不了粗糠。
只是,這的確是迅速締結聯盟,彼此取得信任的最有效手段,相比起多死幾千上萬人,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楊沅想了想,真就是個五大三粗的女漢子,那大不了養在家里頭就是了,也不差那一碗飯。
于是,當夜秦州防御使府披紅掛彩,楊沅便被送進了洞房。
秦州作為隴右要塞,絲路明珠,在西北地區還是十分富饒的。
從城中一座大酒樓,就能把秦州防御使府的燈火通明盡收眼底。
大酒樓二樓臨窗,洛承安居中,顏青羽和岳佩瑩分坐左右。
面前開著的那扇窗外,便是秦州防御使府的點點燈火。
洛承安擎杯在手,輕嘆道:“想不到楊沅竟有膽量逆古道襲秦州,而且這么容易就占領了甘谷城。”
曾經在臨安城仁美坊,扮成藥師和男女兩藥童的三人,一時俱都感慨不已。
顏青羽道:“秦州與漢州地勢,西高而東低,秦州古道上,糧秣輸運艱難。
秦州金軍只要卡住要道,宋軍深入而困于古道,那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照理說,沒有人敢這么冒險的。”
岳佩瑩苦笑道:“可這個險,他不但冒了,而且……輕而易舉就成功了。”
三人面面相覷,許久,洛藥師道:“此人,若有天助。”
其實,三人所不知道的是,楊沅敢這么冒險,是因為他軍中攜帶了秘密武器:火炮。
此前從未亮相過的,比虎蹲炮威力更大的炮。
只不過,因為那場豪雨中的偶然“狹路相逢”,使得楊沅的火器根本沒有亮相。
反而是慣于叢林作戰的瘋魔軍團如魚得水,取得了關鍵性的勝利。
“洛叔,楊沅占了秦州,咱們還要繼續尋寶嗎?”
岳佩瑩忍不住向洛承安問道。
洛承安道:“這筆遺寶,是我們重建‘繼嗣堂’的關鍵,當然要找。”
雖然西夏現在正遭受攻擊,但他們并不在乎。
他們對任得敬,并談不上什么忠心。
實際上當繼嗣堂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而它又本就是為了五姓七宗而建立,它就沒有了國的概念。
現在的繼嗣堂遺嗣后人們,更是連“家”的概念也沒有了。
他們想要恢復的榮光,是一個帝國背后的龐大潛勢力,可以左右國家存亡、隨意廢立帝王的無上權柄。
“楊沅不會在秦州停留太久,他答應與夏荷葵木聯姻,就是為了不在秦州多做糾纏。他很快就會離開,不會影響到我們行動的。”
最后,洛藥師一錘定音。
秦州防御使府后宅,由楊沅親兵衛隊接管了防務的居所。
楊沅走進一片紅的洞房時,就看到一個少女。
她穿著大紅的嫁衣,戴著綴了明珠的紅蓋頭,端坐在榻沿上。
似乎少女有些緊張,聽到門扉響聲,她的一雙手便緊張地縮回了袖內,握成了拳頭。
楊沅看到她,也有些開盲盒的感覺。
楊沅來到這個時代有些年頭了,已經漸漸融入這個時代。
不過,像這種這個時代的男女司空見慣的婚姻形式,他卻還是頭一回見到。
彼此全不了解,甚至在揭開蓋頭之前,不知道對方的長相模樣、性情脾氣……
在這個時代,太多人都是如此成就婚姻的,可是于楊沅而言,還是頭一回經歷。
楊沅揮揮手,四個婆子便福禮退下了。
門扉咔地一關,楊沅便從桌上拿起秤桿兒。
就算長的平庸了些,今晚也忍了吧。
燈一關,也不是不能湊合。
既然永遠留在了這個時代,也不可能一切盡由我心。
楊沅暗暗安慰著自己,秤桿兒便挑向蓋頭。
“嗤”地一聲,爾咩伊薩的手就動了。
一口牛角柄的鋒利尖刀,狠狠地就向楊沅下體捅了過來。
楊沅正胡亂想著心事,全未想到會遭遇這么一出。
他竟擁有了和“無忌皇帝”楊連高一樣的待遇:洞房遭襲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