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的瘋魔軍奮勇向前,只管破陣。
所謂破陣,也就是倚仗他們強悍的個人武力和作戰風格,不計手段、不計代價地迅速與敵接觸,闖入敵軍陣營,破壞敵軍攻防陣勢,讓敵軍大亂。
而且他們絕不停留,只管一路殺向前去。
隨后的步卒,多肋下佩刀,手執長矛。
這是翻山之際就給士兵們配備了的。
一方面考慮到了全是步卒,進入多為騎卒的西夏戰場的考慮。
另一方面,則是手執長矛,在翻山越嶺之際,它也可以成為攀爬的工具。
弓弩手們被長矛手們護在中間,不斷地引弦開弓,連珠攢射,攻擊著西夏軍的中后方。
西夏兵前軍接觸肉搏,中后軍上前不得,倒是挨了許多箭矢的攻擊。
但宋軍可以肆無忌憚,他們不確定前方敵我如今的情形,卻無法用同樣的手段還擊。
因為距離一個把握不好,就會變成射向自己前方戰友的后背了。
楊壽提著兩口大錘,親兵眼見主將玩了命,緊追不舍。
一時間,這一個箭頭狀沖擊陣形一路殺將過去,宛如波翻浪涌。
失去了機動力的西夏軍被殺的人仰馬翻。
而對面,劉锜在得知有援軍趕來時,也是驚喜交加。
老將軍右臂中了一箭,本想著多殺幾個,拼死拉倒。
突然得知來了援軍,他不肯死了。
老將軍撥馬而歸,親兵死死護住。
待他跳下馬來,連肩膀上的箭矢都來不及拔掉,便急匆匆跑上了箭樓。
看清援軍所在、距離和進攻方向之后,劉锜立即下達了一條條將令。
五色旗各有令語,一條條令旗不時升起,向全軍下達作戰命令。
原本已經攜了必死之念的宋軍立即就近集結,重新成陣,然后按照劉锜的將令,向楊沅中軍方向廝殺過去。
“楊字旗、郭字旗、時字旗……”
有目力好的親兵,手搭涼蓬,瞇著雙眼,把三支楔入西夏大軍的宋軍帥旗認了出來。
劉锜倒抽一口冷氣。
旁邊,軍中郎中剛給劉锜猛然拔出臂上箭矢,聽他倒吸冷氣,慌忙道:“老將軍稍忍,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說罷抓起藥葫蘆,把那金瘡藥不要錢似的糊了上去。
劉锜眺望前方,震撼不已。
怎么可能是楊沅的人馬,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出現在這兒?
難不成他的兵都長了翅膀?
嘶……
劉锜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猛然抬頭向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巒虛影望去。
這連綿的群山,西邊壁立陡峭,東邊山勢較緩,確有翻越的可能。
只是,古往今來,在冬季翻越這連綿山巒的,怕是還前所未有吧!
他竟辦得到!
他竟真的辦到了!
拔跋厚也爬上了箭樓,眺望遠方。
他已經知道這支突如其來的宋軍從何而來了。
竟然成功翻越了重重山巒,這讓他也暗暗心驚。
不過,不慌,正好把楊沅這支人馬也一并吃掉。
如此一來,就不是挫敗宋國戰略意圖了。
只要吃掉劉锜、楊沅兩大主力,川峽空虛,西夏說不定就此可以開疆拓土,占領整個四川全境。
“傳令,鐵鷂子在前,潑喜兵居中,步拔子墊后,迅速向前突進!”
“傳令,卓羅和南軍司、西壽保泰軍司,從右向我中軍靠攏。”
“傳令,白馬強鎮軍司,靜塞軍司,從左向我中軍靠攏。”
“傳令,靜塞軍司、宣化甘肅軍司隨我中軍之后!”
拓跋厚獰笑起來。
他要用鐵鷂子、步拔子、潑喜軍三大王牌,在劉锜軍團和楊沅軍團匯合之際,如一口燒紅的尖刀切向牛油一般,硬生生撕裂他們。
大軍隨著三大王牌軍的強橫戰力突破的裂隙殺進去。
全部集結的騎兵橫流,將如決了堤的洪水,滌蕩一切,毀滅一切。
宋國兩大軍團匯合了又如何,不過是多延續了小半天的生命。
宋國兩大軍團匯合后,那可是十萬大軍啊!
已經多久沒有過一次戰役全殲宋國十萬大軍的輝煌戰績了?
記得上次……還是上次。
拓跋厚雙目嗜血,中軍令旗變幻,開始調度各大軍司。
楊沅和劉锜匯合了。
“楊撫帥!”
劉锜老淚橫流,“卟嗵”一聲,重重地跪在了雪地上。
他不是為自己而跪,而是為他的士兵而跪。
如果今日楊沅不來,他麾下數萬將士將全部成為異國之鬼。
無數離散的家庭,都將在他手中產生。
可是,他更知道楊沅翻越大雪山冒了多大的風險。
如果那重重山巒間的雪已經下的很厚了,如果在翻山越嶺時突然發生了暴風雪,如果厚積的雪因為大隊人馬行進產生的噪音發生雪崩……
但凡出現一點意外,楊沅的大軍就可能葬送在大山里。
楊沅走隴道,去蘭州,再經蘭州去會州……
也許等他抵達那里時,劉锜部數萬大軍已經灰飛煙滅。
但,楊沅的行軍路線沒有任何人可以提出質疑。
甚至,因為他及時的增援,守住了蘭州防線,守住了西夏東進的門戶,他還將因此立下力挽狂瀾之功,在他本就無比輝煌的履歷上,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楊沅這是舍棄了最安穩的戰略,舍棄了唾手可得的戰功,選擇了一條奇險無比,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的道路。
他如何能不拜?
“老將軍何須如此,你我袍澤,理所應當。西夏大軍當前,還請老將軍與楊某并肩御敵。”
楊沅急忙上前攙起劉锜。
老將軍一生功業無數,又是偌大的年紀,楊沅是真心欽佩的。
人家這般大禮,他可不敢受,也受不起。
生怕劉锜還要說感激的話,楊沅急忙把他扶起,就把話題扯到了西夏兵身上。
兩軍匯合之后,聲勢大振、士氣大振,戰力也倍增,正是趁機擴大戰果的時候。
劉锜也知道這時候沒空閑敘,急忙答應下來。
兩位撫帥一同登上箭樓,居高遠眺,觀望戰場。
楊沅把指揮權交給了劉锜,人家這隴右都護可不是白叫的。
楊沅敢冒奇險翻越雪山,行人所不能,是因為他相信準備事務只要做的足夠充分,是可以避免大量意外事故的。
而且他現在身邊有一群“奇人異士”。
如果說,多子、嫣然和玉葉她們所組成的是內記室,這些沒有明確官職的人,可以稱之為“外記室”。
他們都是川中五大學宮建立以后,從各地踴躍趕來的擁有一技之長的奇人異士。
其中有精于地理的,有精于地質的,有精于天文的,楊沅來者不拒,全部以優厚的條件收容下來,授予教授之職。
這次出征,其中有一技之長可用于作戰的人,都被楊沅抽調到了身邊。
六盤山等山脈大概的地理、地質情況,最近幾天大概的天氣,楊沅都是有所了解的。
否則,他也不敢行此奇險。
如今兩軍匯合,臨戰應變,不要說他急來抱佛腳,這幾年研讀求教來的兵書學問比不了劉锜,臨戰經驗更是遠遠不如,那自然是能者多勞了。
劉锜可不知道楊沅如此想法,不管如何,他是吃了敗仗的。
如今楊沅把這指揮之權交給他,顯然是要讓他將功贖罪,來日朝廷問責起來,便有了一樁功績抵消。
劉锜心中對楊沅的感激,更是無以言表。
“西夏軍左右兩翼各軍司,正在向敵中軍靠攏……”
西夏大軍陸續脫離戰場,前方纏斗鏖戰者仍舊激烈無比,但劉锜站在箭樓上,卻能清楚地看到后陣的變化。
“不好!”
劉锜驀然一驚,猛然猜測到了拓跋厚的戰術意圖。
“拓跋厚意欲以鐵鷂子、步拔子撕裂我軍,鑿穿而過,大隊騎兵隨后沖陣,將我軍一分為二,分而殲之。”
劉锜沉聲道:“我軍當立即以繳獲之騎兵斷后阻敵,趁敵軍后撤,沿途設障,交替撤退……”
在輾壓式的實力面前,一切手段都不堪一擊。
劉锜現在只能想著如何盡可能地保全大軍。
畢竟楊沅這支援軍,也沒有重騎兵和輕騎兵,缺少重武器,沒有抵擋西夏王牌的手段。
不過,楊沅雖把指揮權交給了他,他也不會一意孤行,每有決策,他都會馬上說出來,得到楊沅贊同后,才升令旗號令三軍的。
“劉帥是擔心西夏最精銳的那三支隊伍么?他們的人數并不多……”
劉锜臉色凝重:“不需要很多,他們只需要破陣就行了。
我軍缺乏與之抗衡的兵馬、武器,一旦被他們撕開陣型殺入進來,西夏軍騎兵就能充分發揮沖陣威力。
到那時,徒有軍心士氣也是無用。”
楊沅沉吟道:“劉帥,如果……咱們能抵得住鐵鷂子的攻擊,抵得住潑喜兵的攻擊,讓西夏的步跋子變成寸步難行的鐵盒子,從而阻滯西夏騎兵的突擊,那么……他們嵌入我步兵重重包圍之后,又該如何?”
劉锜沒有給他據此做出預判,而是緊盯著楊沅問道:“現在的我們,用什么擊潰西夏軍的三大無敵兵種呢?”
楊沅向遠處看了看,甘泉軍中正向他搖動一面鶴字旗。
這意味著,火器營已經把地雷埋好了。
隨著步兵向兩翼擴張戰場,安置在兩翼的炮兵也就位了。
“我頂得住吧?應該頂得住!”
楊沅舔了舔嘴唇,想著艾曼紐貝兒和烏古論盈歌之前用火器營對抗西夏騎兵戰術的屢次模擬演練結果,終究是下定了決心。
媽的,我能手搓雷電,怕他何來!
想到這里,楊沅心中貪心頓起。
如果錯過今日,再與西夏交戰,便又是你來我往的膠著局面了。
而眼下,西夏人堅定地認為優勢在手,是敢于以騎兵全軍沖陣的。
只有把他們放進來,再“捆住”他們的馬腿,大敗就能變成大捷。
想到這里,楊沅沉聲道:“劉帥,還請下令,步軍繼續向兩翼擴張。”
“你這是……”
“沒錯,地方窄了,馬跑不開。”
楊沅沉聲道:“我要讓西夏騎兵鉆口袋,鉆進來的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