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遁光自西向東,破空而行。
所過之處,風云激蕩,留下道道空痕。
待經過一處云霧繚繞的高山之時,忽的消失不見。
三日之后,遁光再現,卻灰蒙蒙難以察覺,貼著海面徐徐飛行著。
「沒有人跟上來。」
羅塵神識彌漫四方,確定釣叟等人沒有節外生枝來追蹤他,心中的大石落了下來。
此次任務,乃是釣叟一力促成,所圖是那血散人的結嬰心得,他羅塵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何嘗不也是為了結嬰資源。
二者并無差別,誰也不想變生肘腋。
收起破月羽翼,掐了道靈訣,曾經鐫刻在身上的隱為陣盡數激發。
「此刻細細思之,或許我不該冒險,亦或者不該那么早去冒險?」
「元嬰期的化身和精怪,都這般厲害,那我以后要去的沉淪海古修士遺跡,如果碰上元嬰肆虐,我又該如何自處?」
「這些地方我都已經繞了過去,接下來,前方便是一片坦途了。」
要知道,哪怕全盛時期的韓瞻,實際上也不過是個初入元嬰之輩。而韓瞻當初最為仰仗的兩儀五行劍陣,以及那具元嬰期傀儡都已經沒得沒,毀得毀了。
如此一來,趕往紫靈島速度或許會慢上許多,但保密性和安全性無疑提升到了最大。
兩個月后。
讓他難以釋懷的,是那一場近距離觀摩的元嬰大戰!
血神子和藤王的一戰,將整座枯木嶺打得殘破不堪,地脈甚至都傾覆了。
這種情況下,哪怕勾星使的星芒之術如何璀璨,刀嵐的金猊刀怎么霸道,也都撼動不了羅塵的心神。
「之前或許是因為煉得至寶,多年努力一朝成,志得意滿下昏了頭,被丁一以我重視藥材引誘,再用花言巧語迷惑。」
哪怕他腳下海域中,有低階妖獸流竄而過,但也絲毫未曾發現他蹤影。
尤其最后枯木嶺生機盡數消散那一幕,羅塵記憶最深。
羅塵審視著自身,他如今不過一百多歲,距離金丹大限還早著呢,遠沒到需要去秘境搏命的時候。
萬一!
「黑王繞路之地,共有三處,一者枯木嶺,一者暗潮洶涌的海峽,另有一片古木森森的巨島。」
羅塵此刻思緒有些混亂,但隱隱間似已有所決定。
一具殘缺元嬰,真能護持羅塵的周全嗎?
勁風稍歇,一道人影徐徐飛行,手中拿著一張嶄新的地圖,辨認著方向。
然而,這還不是真正的元嬰手段。
那五行蓮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必急于一時?
大不了,等以后真的找不到了,再去沉淪海冒險不就是了。
忽而。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忽有疾風撲面,蕩起海浪叢叢。
哪怕之前丁一曾解釋過,進去的入口不一樣,元嬰真人跟他們金丹修士所圖謀的寶物也不一樣,二者不一定會有直接碰撞,羅塵此刻都不太敢相信了。
因枯木嶺一戰,讓羅塵對元嬰真人的實力有了更加清晰直觀的認知,此刻正在趕路的紅臉男子臉龐上,眉宇深鎖,眼眸中盡是憂色。
羅塵捫心自問,心中卻沒有絲毫把握!
或許全力之下,能保得羅塵一命,可韓瞻真的會為自己豁出一切嗎?
此刻,羅塵才有空復盤起枯木嶺那一戰。
「按他所言,上面不是有讓他發自心底畏懼的存在,要么就是棘手的厲害妖王。」
其實也沒什么好復盤,那一戰中,五大金丹修士,除了戰斗經驗較少的皇甫嵩之外,其余人都沒動用什么底牌,包括羅塵在內。
雙方一者草木成精,一者身外化身,都不是最正統的元嬰真人。
「只是這樣一來,丁一那邊,我就不太好交待了。」
總之,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了再說!
「有黑王帶路,廬山君他們應該要抵達紫靈島了,我這邊也得加快一些腳步。」
可就是因為他們的不完美,反而讓羅塵對元嬰真人的能為有了更大的敬畏。
萬一有大佬想清場,隨手覆滅他們,自己能夠自保嗎?
恢復了七八成實力的韓瞻,又能真的保下他嗎?
想必那時候,他羅塵道行必然達到新的境界,再去沉淪海會更加保險。
而在這種情況下,二者戰斗之時逸散出來的戰斗余波,依舊讓他們五大金丹修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霎時,羅塵的氣息幾乎隱匿到了極致。
羅塵喃喃一聲,遁速略微加快了三分。
此刻回想,之前血神子種種手段,分明就是在不斷削弱藤王的有生力量,逼迫它將散落在枯木嶺的生機盡數吸回,如此才好一舉將其拿下。
丁一也說過,沉淪海的那處古修士遺跡并不是只開啟一次,雖然時間不固定,但千年以來開啟次數還是挺頻繁的,完全可以等自己準備完全后再去。
可見元嬰之威!
羅塵吐出一口濁氣,多日以來的緊張心情不由松懈了幾分。
將地圖收起,目光落在前方影影綽綽的幾座小島上。
數量不多,也就七座。
面積不大,每一座約莫都跟當年的大河坊內城一般無二。
彼此串聯在一起,仿若勺子一般。
「越過七星島,應該就是那紫霧彌漫的紫靈海域了。」
羅塵面帶微笑,踏波而去。
他并沒有選擇飛躍,而是選擇了徒步。
只因為黑王之前所言,這七星連珠的七座小島因特殊地形,形成了天然的迷宮大陣。
若在高空,極容易失去方向。
相反,若是腳踏實地,一座座島嶼穿梭而過,只需消磨個幾日功夫,就能抵達紫靈島海域。
也正是有這七星島守衛,那遍布紫猴花的紫靈島無數年來,才沒有被高境界的人族和妖獸發現。
僅僅只有一些低階的妖獸人類,懵懂無知的穿越七星封鎖之地,才會抵達那紫氣毒霧彌漫的紫靈島。
當初那散修之所以能發現,也是因為境界低微,才僥幸穿了過去。
這般道理,其實也很好理解。
高境界修士,能飛的就不帶跑的,能跑的就不帶走的,誰又愿意慢騰騰的走上兩三日呢。
羅塵倒是不介意。
即便不能高空飛行,逍遙游一但展開,速度并不見得就比筑基修士,甚至一些初入金丹之輩慢到哪里去。
進了七星第一座小島后,羅塵靈目圓睜。
一邊飛行,一邊觀察著這所謂天地自然形成的大陣。
每一個陣法師,在初步學習陣法的時候,不管是老師還是典籍,都會告訴他們,所謂陣法本質上是天地之理的演變。
截取山川河流走勢,風卷云動之形,浩瀚星河之意,從而推衍出可以人為布置的相應陣法。
而這,也是羅塵第一次見識到純粹的自然陣法。
「迷宮之陣,是因為七座島嶼極其相似的原因嗎?」
「可這般陣法,對于擁有神識的金丹修士來說,應該不成阻礙才對。
金丹修士的神識,擴散范圍極廣。
以此為線,擇一具體的參照物,方向壓根不會存在偏移一說。
羅塵越走,心中越發疑惑。
驀爾,他腳步一頓,一動不動停在原地。
閉上眼,許久之后才緩緩睜開。
「我在動?」
「不!是我腳下的這座陸地,在動!」
心念一動間,龐大神識盡數擴散而出,直接將這不大的第一座島嶼盡數籠罩。
在他細心觀察下,這座島嶼的的確確在以肉眼難見的速度緩慢移動著。
察覺到這一點后,羅塵心中略微一驚。
若是島嶼在移動,那修士選擇的固定參照物,實際上也會移動。
即便移動速度緩慢,可修士本身速度太快,就會造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變化。
這就成了所謂迷宮!
這個過程中,度過的時間越漫長,偏移目的地就會距離越大。
若是在高空中呢?
羅塵抬頭望去,云卷云舒間,那些白云仿佛也在斗轉星移!
觀察到這個現象后,羅塵不由心中驚嘆。
「這七星島不僅自身仿若活物可以移動,就連周遭云朵水流,甚至連風向都在隨著島嶼的移動發生著變化。」
「這便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嗎?」
驚嘆之余,羅塵手上一晃,一張白色帛紙浮現在身前。
他一邊飛掠,一邊以筆墨在帛紙上繪制著奇特的線條。
此等天地自然生成的迷陣,著實奇妙。
他有心將其記錄下來,回去后,閑暇時間推衍一番,說不定也能布置出類似的陣法來。
如果再有相應的地利或者器具,再現七星島之迷幻威能,也未嘗不可。
到時候,將其布置在洞府、行宮,乃至隱修之地,都是妥妥的好陣法。
不得不說,在羅塵專心鑄器的這些年,他的陣道造詣也越發精湛。
此刻見獵心喜之下,已動了效仿那些古之陣法大能推衍天地至理演變陣法的念頭,并且付諸實踐。
時間緩緩流逝。
待得夜幕之時,羅塵已經踏足第二座島嶼之上。
面前的白色帛紙上已經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線條,雖未窺其全貌,卻已有幾分七星島迷宮大陣的精髓。
但是,羅塵臉上的沉郁之色,卻越來越濃。
落在帛紙上的筆墨,也越來越少。
「不對啊!」
「按照我的理解,這地氣流轉,水脈變化,應該是合乎坤卦之象,可賢生地道,厚載萬物,運行不息而前進無疆。本該流轉順暢,為何行至一半層層破裂,似有逆反之意?」
疑竇叢生間,疾行飛掠頓時戛然而止。
羅塵站在空曠的林地正中,雙目精光爆射,望著前方黑漆漆仿佛妖獸血盆大口的黑暗森林。
他一把握住帛紙,口中呢喃:「這天地生成的自然陣法,似乎被人改造過了。」
說話之際,他毫不猶豫抽身后退。
背生雙翼,其速如雷亦如電!
也就在此時,蔥蔥郁郁的森林,頓時活了過來。
一顆顆巨大的林木擋在了他后退的路線上。
空無處,似有惋惜聲呢喃:「可惜,止步于第二島。」
羅塵神色一冷,也不見什么動作,雙翼震顫,一道道飛刃破空而出。
破月一斬,任他什么千百年的古木,頓遭攔腰砍斷。
霎時間,月華落下,視線變得開闊起來。
遠處山峰上,一道人影在月光照耀下,正冷冷的注視著他。
「青陽魔君,你終于來了!」
雙翼一顫,羅塵緩緩飛上高空,與那小山上的青矍老者視線齊平。
只一眼,雖只見過一面,卻也讓羅塵快速認出了此人來歷。
「百造山山主!」
「想不到,你還記得老夫這個手下敗將。」梁百造苦笑一聲。
「手下敗將?呵呵。」
羅塵嘴角一扯,世人眼中當初是他羅塵一擊將百造山山主轟至天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擊之后他幾乎氣竭力空。若不是韓瞻和天璇帶他逃走,只怕早就在冷光島束手就擒了。
當然,如此臨戰之際,他也不可能解釋這些,憑空弱了自己氣勢。
他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對方的幫手,心中微松之余,想起了對方現身的第一句話。
羅塵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紫猴花的消息,是你刻意放給我的?」
梁百造坦然承認,「確是如此。」
羅塵皺眉,「可我前前后后檢查過,那個筑基散修不似作偽。」
「他自然是
真的,只不過機緣是我給的罷了。」
「也不對,我曾檢查過那本雜書,不管是紙張年份還是筆跡墨漬,都有上百年的年份了。」
「老夫知曉你在萬仙會有鑄器大師的名頭,可我梁百造的鑄器術在你之上。區區古物造假之術,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
看著老者侃侃而談的自信模樣,羅塵沉默了。
在他小有所成的一道技藝上,卻被人挖了個坑,枉他先前還沾沾自喜。
只是。
「何必呢?」
羅塵望著老者身上越來越盛的氣勢。
「我是殺了你百造山兩位金丹修士,但那是你們圍殺我在前。我與你本無仇無怨,何苦籌謀多年,找我復仇?」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
「過去了足足二十來年吧,你這道行不見增進,甚至還略有退步。你碩嶧毓斯Υ老,圖什么呢?」
「你當老夫想嗎!」
低吼聲自青矍老者白齒森森的口中吐出,他神色頗為猙獰。
「若不是血魘魔羅強行喝令,你以為老夫愿意空耗二十載光陰,放下被毀的宗門,停滯本就艱難的修行,在萬仙會苦等你這么多年?」
「尤其你還龜縮在伏龍山脈內,幾乎寸步不出,讓我無從下手,只能用紫猴花消息慢慢將你這小烏龜釣出來。」
「真人之命,重如山岳,我違逆不得分毫!」
羅塵皺了皺眉,是血魘魔羅的命令?
他想到了離開冷光島前最后一戰。
在被血魘魔羅附身的賀元手下,他和韓瞻聯手給了對方神魂一擊。
想不到,尊榮如元嬰真人,也會對他這個小輩也這般記仇!
梁百造臉上的猙獰漸漸收斂,「好在,只要今夜之后,我就能結束這漂泊的二十年了。青陽魔君,我給你兩條路,一是讓我布下禁制,乖乖跟我回去,向血魘魔羅負荊請罪,如此也能避免身死道消的結果。二,那便是死在這七星島,我把你尸體帶回去。」
羅塵盯著他,身上的法力波動也如潮水般蕩漾而出。
「你真以為吃定我了?」
「看來你是選第二條路了。」老者雙手一揚,背后浮現道道寶光,仔細看去,盡是劍器!
羅塵神色一凜,身形朝著天空直沖而上。
「我若想走,哪里都是路!」
其速極
快,奔如驚雷。
以這等速度,眨眼越過千百里,似乎也不在話下。
然而梁百造卻是一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
僅僅只是撥弄著身后的七把寶劍,劍光如游魚一般在他身側游弋。
「此戰過后,亦不知能保留下幾柄。」
他喃喃一聲,再次抬頭看向天空。
如他所料,紅袍道人的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后似如龜爬。
「莫白費力氣了,當初你在冷光島大戰中出盡風頭,不會以為老夫沒有提前準備吧!此戰,你是逃避不了的。」
極天處,羅塵神色陰沉。
停下了無謂的掙扎,開始緩緩降落。
隨著他的降落,那恐怖的鎮壓之力,也在慢慢減弱。
他抬頭看去。
夜幕深沉之下,一座巍峨高山,于天際若隱若現,道道流光逸散,仿佛鎖鏈一樣,與腳下的七座島嶼鏈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