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門外還是那個馬師兄。
他見了歐陽楓,便問道:“楓兄,考慮得如何了?”
歐陽楓記著墨畫的話,神色躊躇,而后緩緩嘆了口氣,仿佛“認命”了一般,無奈道:
“我答應。”
馬師兄聞言一喜,拱手道:“楓兄向前邁此一步,將來必海闊天空,我太阿門興盛之日,也指日可待。”
歐陽楓拱了拱手,并不說什么。
“那位百花谷的師妹,權當是楓兄飛黃騰達的‘賀禮’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便不耽擱楓兄的好事了。”
馬師兄笑著說完,忽而端詳了一下歐陽楓的神色,神情微微有些異樣,“楓兄……不曾服了那丹藥?”
歐陽楓淡淡道:“我想清醒些。”
馬師兄眉頭微皺,稍稍思索,便也點頭道:
“也對,神志不清,到底少了些趣味,只是不服這丹藥,恐怕楓兄……不夠盡興。”
歐陽楓皺眉,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看向馬師兄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馬師兄心中微凜,心知歐陽楓心思正直,又視那花淺淺為妹妹,必不喜歡別人以輕浮的言語調笑,當即訕訕笑了笑。
歐陽楓若不隨公子的安排,他還有些底氣。
但現在歐陽楓答應了,以后也替公子做事,甚至以他的身份和本事,將來必是入閣上位的“公子”之一,身份懸殊,這馬師兄便不敢有任何怠慢了。
至于那枚丹藥……
只要事情成了,生米煮成熟飯,服不服丹藥,倒不算重要了。
亦或者,一旦他們食髓知味,沉溺男女之歡,將來遲早有一日,他自己就會將這丹服下的。
馬師兄拱手道:“良辰美景,不可辜負,我這便帶路,楓兄,請。”
歐陽楓微微頷首。
他回過頭,看了眼屋內,又看了看四周,知道墨畫應該就在附近,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走吧。”
馬師兄便引著歐陽楓,還有暗中看不見的墨畫,向花淺淺的房間走去。
很快,便到了花淺淺房間的門口。
“楓兄,請自便,我便不打擾你的好事了。”馬師兄道。
歐陽楓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徑自向屋內走去。
“楓兄……”在歐陽楓進屋前,馬師兄忽然喊住他,目光微凝道:
“別怪兄弟我沒提醒你……人一輩子,只走一條路,若是選定了路,還猶猶豫豫,左右搖擺,只能里外不是人,最后無路可走,害的可是你自己。”
歐陽楓淡然地看了馬師兄一眼,“這個道理,不用你教我。”
馬師兄眉頭微跳,“楓兄明白就好。”
歐陽楓不再理他,將門打開,刻意等了一會,這才動身走進房內,反身將門關好。
馬師兄眼角的余光往房里一瞥,但什么都沒看到,心里有些可惜。
花淺淺的容貌氣質,便是他看著都有些心神蕩漾,只可惜這等好事,根本輪不到他。
這樣的女子,他一輩子也沒資格碰。
馬師兄心里一時既是羨慕,又有些嫉恨,轉身離開,走到了一間密室前,敲了敲門。
房門打開,花如玉走了出來,見了馬師兄,便問道:“如何了?”
“辦妥了。”
“丹藥吃了?”
“丹藥沒吃,但人倒是死心了,也進了房間,美色當前,在這欲念繚繞的胭脂舟里,是個男人就把持不住,不愁好事不成。”
花如玉點頭,隨后又微微皺眉,“話雖如此,但沒吃丹藥,到底不太保險。”
馬師兄略作沉思,搖頭道:“現在不好逼得太緊。”
“行吧……”
花如玉也知道過猶不及,以這歐陽楓的性子,他能答應下,就已經算不錯了,逼得太急,容易適得其反。
反正只要嘗到甜頭,一步步沉溺其中,這輩子就都回不了頭了。
“先這樣吧,過幾個時辰,再看看情況。只要他們兩人真發生了什么,那一切就水到渠成了,捏住這件丑事,這對苦命鴛鴦就一輩子握在我們手里了。”
馬師兄點頭,但也有些不解,“不過露水姻緣,兩人便是真有什么,也不過是件風流韻事,算不得什么吧?”
“你懂什么?”花如玉冷冷看了他一眼,“對你們這些男人來說,或許是風流韻事,但對女子就不同了。”
“更何況,歐陽楓也不是那種一般男子,他可是太阿門的大師兄,幾乎是內定的掌門,即便做不了掌門,將來也是絕對的實權長老。他是要威望的,要行得正坐得端才能服眾,這種風流韻事,不過是盆臟水,對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者說……”
花如玉陰沉一笑,“這風流韻事,發生在任何地方都行,但唯獨不能發生在這胭脂舟里。”
“為何?”馬師兄不明白。
花如玉冷哼一聲,面帶譏笑:
“這胭脂舟是什么地方?往來的又是什么人?在別的地方,還能說兩情相悅,情難自禁。但在這胭脂舟,但凡有點不干不凈的事,便都只是‘嫖客’和‘妓子’的勾當。”
“一只嫖蟲,如何當得了掌門?一個妓子,怎么可能被明媒正娶?背后更不知要被戳多少脊梁骨,受多少風言冷語。所以我才說,以這兩人的身份,只要真有什么,便是萬劫不復,一輩子翻不得身。”
花如玉神情陰冷,“歐陽楓若是孤身一個人,未必會誠心替我們做事,但只要花淺淺也下水了,他有了掣肘,便是為了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他都只能忍辱負重,斷然不可能翻得了天……”
馬師兄聞言暗驚,心道果然最毒婦人心。
這看似尋常的艷遇,竟能藏著這么多歹毒的心思和算計。
這個花如玉,也不知用這招,算計了多少人……
想到這里,他再看花如玉那張白皙精致的面容,便再無一點綺念,只覺心里涼颼颼的。
“好了,”花如玉又道,“不管如何,今晚可是這歐陽公子的好事,且讓他逍遙銷魂這一晚,我們也算是交了差事……”
“是。”馬師兄緩緩點頭。
紅粉帷帳的閨房之內。
花淺淺被捆著,嘴也被綁著,抬頭看見進門的歐陽楓,先是一愣,而后一喜。
可隨后她又猛然一怔,心里漸漸明白了什么,臉色微白,眼神中滿是失望,憤怒,痛苦和鄙夷。
這番情緒變化,被歐陽楓看在眼里,心情復雜難言,甚至生出一些自慚形穢的羞愧之感。
若不是墨畫,他一念之差,很可能真的就成了這種令人失望,憤怒和鄙夷的人。
歐陽楓解了花淺淺嘴上的布條。
花淺淺便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尖聲叫道:
“你別過來!”
歐陽楓一怔,而后嘆道,“淺淺,我是來救你的。”
“我不信!”花淺淺眼眶微紅,俏臉含煞,“你別當我傻,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能隨便就進來?你能這樣大搖大擺進來,必定是與那些惡人勾結一氣,你,你想……”
花淺淺又急又怒,說到最后,眼角已流了淚水。
“真的……”歐陽楓嘆氣。
花淺淺根本不信。
歐陽楓怎么說她都不信。
便在此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淺淺師姐,我們真是來救你的。”
這道聲音很熟悉,花淺淺突然便愣住了。
她眼角還帶著淚痕,呆呆轉過頭去,便見到旁邊突然又浮現出了一道親切的身影。
“墨……墨師弟?”
“嗯。”墨畫點頭,而后道,“師姐你別擔心,我先把你身上的鎖鏈解了。”
花淺淺身上的縛靈鎖,用的是道廷司十二道縛靈陣的其中三道。
墨畫常年和道廷司打交道,對縛靈鎖這種東西很感興趣,還特意從顧長懷那里“借”了幾副,專門用來研究過,因此解陣開鎖的事,也算是熟門熟路。
當然,借來的縛靈鎖,因為徹底被拆廢了,墨畫也沒好意思還回去。
墨畫取出針一般大小的鐵筆,點著靈墨,在鎖鏈上刻了幾道陣紋,便解開了花淺淺身上的縛靈鎖。
縛靈鎖剛一解開,墨畫還沒說什么,突然間便覺香氣撲面。
花淺淺直接撲到了他身上,把他抱個滿懷,哭得梨花帶雨。
“墨……墨師弟,嚇死我了……”
她從小受人寵憐,本就不是心性剛強之人,之前只是身處險境,孤立無援,這才勉強提著一口心氣,在苦苦支撐。
此時見了墨畫,仿佛見了親人一般,心中的害怕和委屈,突然都涌了出來,一時情難自禁,將墨畫抱得死死的,眼淚鼻涕都往墨畫身上擦。
墨畫只覺馨香滿懷,被一個軟軟的身子,緊緊抱著,差點沒喘過氣來。
他有些無奈,只能拍了拍花淺淺的后背,喘著氣道,“好了,淺淺師姐,沒事了……”
花淺淺啜泣了一會,這才發覺自己在抱著墨畫,還把他衣服都蹭濕了,臉頰微紅,緩緩將墨畫放開,乖乖地坐好了。
墨畫便溫和道:“我跟楓師兄商量好了,他在明,我在暗,會將師姐你救出去,你放心好了。”
“嗯,”花淺淺溫順地點了點頭。
歐陽楓見花淺淺情緒平復了下來,也松了口氣,隨后他起身,四處檢查了一遍,又到門口感知了片刻,確認沒問題,這才道:
“我們想想辦法,從這胭脂舟里脫身。其他人無所謂,但淺淺一定要送出去,不能讓人發現她在這里,甚至最好也不要讓人知道,她在這胭脂舟上出現過……”
這胭脂舟,他雖是第一次來,但了解得比別人都多一些。
這等腌臜之地,絕不是女子應該待的,甚至最好一點邊也別沾上,否則便是落人口舌,一輩子也洗不干凈。
尋常修士或許無所謂,但越是名門大族,越注重這些聲名。
更何況,花淺淺還是百花谷花家的嫡女。
墨畫雖對世家的事,不甚清楚,但隱隱約約也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只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太好救。
他自己會隱匿,精通陣法,倒沒太大問題,但楓師兄和淺淺師姐不行,更何況這兩人都被人盯著。
即便出了胭脂舟,外面是茫茫的煙水河,還是逃脫不了。
歐陽楓想了一會,轉過頭看向墨畫,“墨師弟,你……不是一個人上船的吧?”
“我是一個人上船的,”墨畫道,“但是,我后面有人。”
“有人?”
“嗯,”墨畫點頭,低聲道,“是道廷司。”
歐陽楓聞言心中驚詫。
墨師弟果然跟道廷司關系匪淺。
而且,道廷司……
歐陽楓皺眉,他沒想到,道廷司竟真的敢,而且能查到胭脂舟上來,時間還剛好就在今晚。
他心里總覺得有些違和。
“道廷司今晚會對胭脂舟下手?”
“是這么打算的,”墨畫點頭道,“但是癸水門的水路走得隱蔽,這胭脂舟又被大霧遮住,道廷司的人丟了方向,只有我機緣巧合跟著混進來了。”
“我雖然給了線索,但這霧太大,他們未必能找過來……”
說到這里,墨畫忽然道,“等下,我再問下。”
他之前忙著來回盯梢,沒片刻閑暇,此時有了空閑,便又取出傳書令,給顧長懷傳書道:
“顧叔叔,你們找到路了么?”
過了好半天,顧長懷都沒有回復。
“這大霧莫非連元磁的感應也能遮蔽?”墨畫嘀咕道。
恰在此時,傳書令一顫,墨畫心中微跳,再看去時,便見顧長懷傳了消息過來:
“找到了。”
墨畫松了口氣,但同時也有些難以置信,“竟然真的找到了?”
顧長懷只道:“夏家的關系很深……”
夏家……
墨畫微微點頭。
癸水門里,估計也有人做了夏家的內鬼,在船沉之前,先跳上了岸。
這件事,看來他不知道的內幕還有很多。
“你們到哪了?”墨畫問道。
顧長懷道:“道廷司調集了人手,分了七條水路,沿著胭脂舟的路線在趕過去,只不過煙水河浩蕩,還有詭異的大霧遮蔽,神識感知不遠,因此并不知具體位置。”
“這樣啊……”墨畫想了想,道,“我看看,能不能弄出點動靜,給你們指個位置。”
顧長懷皺眉,而后道:“那你小心點,胭脂舟上,應該有一個癸水門的金丹。”
“金丹?”墨畫一怔。
不過想了想,這似乎也正常。
雖然只是二品的胭脂舟,招待的也基本都是筑基弟子,航行的路線也只在二品地界,但總歸是要有個金丹來鎮一下場子。
“只有一個么?”墨畫問道。
顧長懷無奈道:“你想什么呢?金丹又不真的是大白菜,在三品家族里,金丹都能做老祖了。”
“癸水門做的,還是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牽扯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更何況這是在二品地界,若不出事,一個金丹就夠了,若出了事,羽化在也沒用。”
墨畫點了點頭,覺得也對,問道:
“知道這個金丹是誰么?”
顧長懷:“暫時查不到。癸水門的長老,大多有人盯著,可查了一圈,并沒有太可疑的人。”
墨畫皺眉,“那就奇怪了……”
“反正你自己小心點,”顧長懷道,“傳書令我就捏在手里,你有什么事,立刻跟我說。”
顧長懷思索片刻,又道:“若實在情況危險,你就別克制自己,放手施為,把動靜搞大一點,我們只要看到異常,辨認出方向,必定第一時間趕去……”
墨畫覺得這話有些怪怪的。
什么叫別克制自己,把動靜搞大一點?
自己做事,一向都是很低調的,哪里來那么大的動靜?
不過墨畫還是答應道:“好。”
之后兩人聊天結束,墨畫兀自沉思,歐陽楓在一旁默默看著墨畫,過了一會才問道:“怎么樣了?”
墨畫想了下,道:“道廷司的人,已經在趕來了,只不過大霧彌漫,找不到方向,我得想個辦法,將他們引過來……”
歐陽楓卻沉思片刻,神情凝重道:
“能趁亂將淺淺送出去么?”
道廷司的人員很復雜,他們若圍住了胭脂舟,清查中發現了花淺淺,這件事也會成為丑聞。
即便能解釋,但人多耳雜,也根本管不住別人嘴上說什么。
有一種罪,叫別人覺得你有罪。
墨畫看了眼俏臉之上淚痕未干的花淺淺,點頭道:“好。”
墨畫考慮過了,胭脂舟這件事,本也不是他能解決的。
涉及所謂的公子閣,還有各世家,各宗門,里面的水深得很,他管不了,也根本沒必要去趟這渾水。
他要做的,是幫點小忙,驅虎吞狼。
引著道廷司這只虎,吞了胭脂舟這匹狼,之后看情況渾水摸魚。
至于背后,各方勢力又有哪些算計,他身在局外,知道的有限,看不太透,暫時也沒必要操這份心。
保護好淺淺師姐,再能有機會,找到那座祭壇就好。
墨畫跟歐陽楓又商量了一下,心里大概有了盤算。
他隱著身,偷偷摸到胭脂舟外,在船沿的四周,布下了煙火陣,準備找個時機,放些煙火,將道廷司給引過來。
但布好之后,墨畫忽然想起,顧叔叔說的讓他“不要克制自己”這句話……
墨畫琢磨了一下,就決定“從善如流”,在煙火陣之外,又布下了二品高階的烈火陣,離火陣,還有金刃陣等等。
這些陣法就厲害了,都是殺傷力頗大的殺陣,一旦炸開,估計船都會被炸沉。
這些高階陣法,都是墨畫剛學不久,還沒來得及試過威力的陣式。
在宗門里,沒東西可炸,這些陣法無用武之地。
現在則剛剛好,眼前有現成的靈舟給他糟蹋。
墨畫也想看看,這些陣法爆炸后的威力如何,有沒有什么需要改進的。
不止中央的大花船,四周一些靈舟,他也布上了火系殺陣。
而船上的修士,大多都在忙著辦“正事”,無暇他顧,因此也根本沒意識到,船上到底都被人布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布完之后,又檢查了一遍,墨畫點了點頭。
這些陣法還不急著引爆,引爆早了,會打草驚蛇。
等顧叔叔那邊傳來消息,自己剛好配合著一起炸開,趁著慌亂之際,道廷司圍堵過來,應該就沒什么問題了。
墨畫準備妥當之后,又折身返回船上。
他打算想辦法,在陣法引爆,道廷司圍堵之前,將淺淺師姐先送出去。
花淺淺的那間密室的位置,墨畫還記得,可等他輕車熟路到了密室前,卻忽而神色一變。
門是開著的,屋里有殺氣。
而且還有……血腥之氣。
墨畫目光微沉,立馬隱身,腳步輕如鴻毛,緩緩走進了密室之內。
室內凌亂,屏風碎裂,劍痕遍布,似乎適才經歷過一場惡戰。
在房間的一邊,花淺淺臉色煞白,目光畏懼。
歐陽楓站在花淺淺身前,手持長劍,滿眼殺意,但氣息卻有些虛弱。
他嘴角含血,肩上有一條鞭痕,血淋淋的一直蔓延到胸口……
而在兩人對面,還站著一個人。
此人一臉陰沉,目露邪光,一只手握著長鞭,另一條胳膊則空蕩蕩的,滿身散發著濃郁的煞氣。
正是水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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