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神劍出竅……”
墨畫怔忡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淺淺握了一下。
想到自己手之中,可能握有破境斬殺金丹的力量,墨畫一時心緒澎湃,目光也越來越亮。
只要斬神劍能出竅,自己的“神識證道”,將真正迎來本質的蛻變。
不只是在神念世界,在現實中,也能以虛化實,將自己最強的神念,轉化為最強的殺招。
在現實中,進行神念殺伐。
“要試一下……”
次日,太虛門,弟子居以北。
一個安靜的小山坡上。
草木豐茂,山林峻秀,浸著淡淡的云霧,靜謐而安寧。
墨畫坐在草地上,閉目養神。
四周也無其他人影,只有一只大白狗,百無聊賴地趴在大樹下打著瞌睡。
日光穿過樹林,染上了蔥翠的山色,照在墨畫身上。
四周淡淡的云霧,也籠罩在墨畫周身。
墨畫摒棄寧神,修心養性,譬如枯石,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雙眼,眼底有黑,白,金三色流轉,周身的氣息也為之一變。
墨畫并指點著額頭,從雙眸之間,引出那一分劍意,而后目光銳利,雙指向前一點。
虛空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破空向前,直指面前的一顆參天大樹。
山風驟起,對面的大樹,枝葉簌簌,似乎在瑟瑟發抖。
時間似乎都在這一刻凝結……
可片刻后,山風停歇。
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神念化劍出竅,沒有劍意,大樹也紋絲不動,安然無恙。
只有墨畫并指前點,保持著“出劍”的動作,神情堅毅地地站在原地。
但……還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不遠處的大白狗,張大了嘴,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它已經看膩了。
墨畫只能收起手指,無奈地嘆了口氣。
從早上到現在,他已經嘗試了不下七八次了,可一點用都沒有,驚神劍可以出竅,但更高明的斬神劍,雖能在識海顯化,但卻根本出不了識海。
不能出竅,那就無法殺伐。
遠處的大白狗,動了動尾巴,舔了舔毛發,又趴了下來,打起了瞌睡。
墨畫也盤腿坐下,開始仔細思索。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是出竅的方法不對,還是我神識的境界還不夠?”
墨畫記得,荀子賢長老好像跟自己說過,一般修士神念進階的過程:
“煉氣修士,便可以神識外放,感知外物;”
“筑基修士可神識御物;”
“到了金丹境,御物大成,修士御器御劍的威力,也會更上一層樓。”
“而只有到了金丹,方可初步涉獵神魂出竅的法門。至羽化,才能真正掌握神魂出竅……”
鉆研神念之道的修士很少,荀子賢長老也不走此道,只是身為陣師,興趣所在,所以多有研究。
他的話,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金丹才能初步涉獵……”
墨畫嘀咕道。
“但這應該是對一般修士而言,我用驚神劍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在神魂出竅了。”
“那是……我斬神劍出竅的法門有問題?”
墨畫又仔細琢磨了下。
斬神劍出竅,比驚神劍更復雜。
驚神劍的修煉,是在神魂中,烙印劍意或煞氣圖,出竅之時直接以目為竅,顯現神魂就行。
斬神劍不行,其法門更深奧,難度更高。
必須先屏氣凝神,積蓄神念,在識海中凝結斬神劍式,劈出這一劍。
而后才能以雙目為媒介,將這劍傳遞出竅。
先“出劍”,再“出竅”。
看似只多了這一步,但卻難了數倍不止。
最理想的狀況,是劍隨神動,神隨目出,神念一動,斬神劍凝結,雙目一張,神念化劍斬出。
起手快,動作快,而且以“目光”殺人,防不勝防。
真的就是“我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但自己現在距離這個境界,還差得很遠,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來。
“一步步來……”
墨畫先閉上雙眼,聚精會神,隔絕外物的影響,將所有注意力,匯聚在識海中。
識海中,墨畫的神念化身,睜開雙眼,雙手虛握,聚在頭頂。
渾厚而純凈的神念,宛如金色的河流,向他的雙手間匯聚,凝結成一柄光芒璀璨的神念巨劍。
諸多劍道紛呈。
斷金,開山,癸水,離火,以劍陣的形式,一一于劍中凝結。
古老的太虛劍意顯現。
無情無我,斬盡一切的太上斬情道,也融入了其中。
墨畫手握巨劍,光芒璀璨,恍若人間神魔。
若是斬殺神念中的邪祟,神骸,乃至斬殺邪胎,這樣一劍劈下去就成了。
但出竅的話不行。
墨畫之前試了很多次,但都失敗了,這劍就這么斬下去,力量還是只能局限于識海,根本突破不了虛實的界限,無法出竅,現于世間。
“出竅的方法不對……”
“不,或者說,我斬出去的方式不對……”
之前的幾次,墨畫總想著“出竅”,都是盡力向“外”斬去的,但神識之中,并沒有“內外”的區分。
想著向外斬,但最終這一劍,還是留在了自己的識海內。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
內外也是相對的。
不能向外斬,那就向內,這一劍斬的,還是自己的“神魂”?
不,不是簡單地“斬”,而是以神魂為接口,連接現實?
眼睛是神魂的窗口。
那斬向神魂,便意味著將神念傳遞到眼眸,以雙目為窗,才能真正“出竅”?
墨畫內心猜測道。
他有些拿不準,但糾結片刻,還是決定試一試。
失敗乃成功之母,任何法門的修行,都伴隨著多次的失敗,只有大量試錯,才能找到正確的道路。
反正“斬自己”這種事,他已經習慣了。
太虛劍意要斬小我,太上忘情要斬人欲,如今再用斬神劍,斬一下自己似乎也沒什么……
墨畫心念一動,神情凜然,開始逆轉巨劍,向著自己。
可這一下劍鋒倒逆,磅礴的劍意對向自己,墨畫瞬間便感覺遇到瀕臨生死的壓迫感。
仿佛這一劍下去,自己要死。
墨畫當即就要將這斬神劍散去,但下一刻,他又硬生生止住了。
“恐懼,只是冗余的情緒。”
“太上斬情,應當把‘恐懼’也斬掉。”
“斬神劍是我神魂的造物,是我對道的領悟,是我的神念之劍,我的劍,斬不死我。”
墨畫堅定著自己的認知,一時間心如金石,堅不可摧,哪怕面臨著足以斬殺邪胎的巨大斬神劍,他也毫不畏懼。
“斬!”
墨畫輕喝一聲。
巨大的斬神劍,轟然劈下,如天河傾頹,斬向墨畫自己。
墨畫目光如舊,心志如鐵,怡然不懼。
而果不其然,斬神劍其實并沒有斬了他,而是在觸碰到他的瞬間,斬進了他的神魂。
一瞬間,神念扭曲,虛實相間。
墨畫仿佛觸碰到了一層,虛實的壁壘,感知到了虛實的間隙。
虛實的界限,太過高深,他看不穿,也打不破這道間隙。
但是虛實融合之處,是他自己,是他的識海。
他可以以身為媒,以目為竅,將自身“虛”的神念,傳遞到“實”的現界。
墨畫以手指,觸著自己的眉間,溝通著識海中的這股劍意。
片刻后,他猛然睜開雙眼。
他的雙目之中,劍光璀璨至極,充斥著天河一般浩瀚的巨大劍光,斷金,開山,癸水,離火諸般劍道,色澤繽紛,在其間流轉。
太虛劍意,隱隱浮動。
太上斬情,無我無生。
墨畫神情冷漠,周遭的氣機,也開始發生異變。
正在一旁打瞌睡的大白狗猛然一驚蹦了起來,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墨畫。
而時機已至,靈悟頓生。
墨畫并指觸額,神念之劍運于雙目,而后眼中鋒芒一綻,墨畫雙指向前一點,斬神劍意便自眼眸出竅,順著墨畫所指的方向,破空而出,一往無前。
大白狗驚得渾身汗毛直炸,尾巴都豎起來了。
然后一陣神念翻涌變幻……仍舊什么都沒發生。
盡管氣勢驚人,盡管法門高深,盡管神念渾厚強大,劍訣鋒芒至極,但施展出來之后,一點動靜都沒有。
或者說,他就沒施展出來。
草還是草,沒有掉一片葉子。
樹還是樹,沒留下一絲傷痕。
四周的花花草草,也一樣蔥翠豐茂,欣欣向榮。
太白狗瞪大了雙眼,愣了半天,發現只是虛驚一場,豎起的尾巴又耷拉了下去,毛絨絨的身子,又躺回了地上。
墨畫也癱坐在了草地上,有一點喪氣。
“怎么還是不行?”
“出竅的法門我已經掌握了,為什么這一劍還是斬不出來?”
墨畫不服氣,還想再練練,可剛一起身,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又栽倒在了地上。
他的識海一陣刺痛,雙目也遍布血絲,有些紅腫。
“練太多了,開始反噬了……”
斬神劍威力太大,神念太強,強行借“雙目”出竅,對眼睛的負荷也太大了。
“不能再練了,要緩緩……”
墨畫連忙坐起身,打坐冥想,回復神識,同時服了一些滋養血氣,清心明目的丹藥。
待調養完畢,神識回復且雙目清明一些之后,墨畫這才睜開雙眼。
“還是不行。”
墨畫沉吟道。但短時間內,他也沒辦法再練斬神劍出竅了。而且快到飯點,要吃飯了。
“先回去吧……”
墨畫收拾收拾,喊了一聲“大白狗,回去了”,便起身離開,剛走了幾步,轉頭一看,大白狗還趴在地上。
“大白狗?”
大白狗斜瞄了一眼墨畫,沒搭理他,扭了個頭,繼續趴著打瞌睡,看樣子是有些生氣。
墨畫知道它氣什么,嘆了口氣,解釋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是我故意要偷吃的。”
“也不是吃好東西不帶你……”
“那些東西,你消化不了……”
“都是一些神骸,不干不凈的,給你吃了,容易出問題……”
“下次,下次有好吃的,一定帶上你。”
大白狗看向了墨畫的儲物袋。
墨畫道:“那根骨頭不能吃,我留著有用……”
“真的,不騙你。”
“下次有好吃的,我一定給你留點……”
墨畫好說歹說,大白狗這才消氣,隨后傲嬌地點了點頭,算是與墨畫冰釋前嫌了。
“下次我再碰到邪祟,一定給你帶幾只,你忍一忍。”墨畫承諾道,“你現在跟我去膳堂,想吃什么,我給你點,就當是給你道歉了。”
得了墨畫的承諾,大白狗這才開心起來,搖著尾巴,又屁顛屁顛地跟在了墨畫身后。
一人一狗,就這樣沿著山道,向山下走去。
而在他們身后,那棵被墨畫以神念化劍“砍”中的參天古樹身上,卻在不知不覺中,顯現出了一道劍痕。
說是劍痕,但又不像。
劍痕之上,沒有絲毫刀劍砍伐的痕跡,更像是自然的枯萎和凋敝。
就像是,有人抹殺了劍痕附近,樹木生長的“意念”。
這道疤痕,便永遠不會再生長,不會再愈合,永遠沒有了生機。
這是“神念”層面的傷口。
是一絲溢出的斬神劍意,留下的神念劍傷。
此后漫長的歲月中,這道劍傷,也一直留在了這棵太虛門的古樹之上,歷經風雨,不曾消退。
弟子居,膳堂。
肚子餓了的墨畫,正坐在桌前啃雞腿。
在他身旁,大白狗趴也趴在桌子上,兩只前爪捂著一個大肘子,啃得很開心。
一旁的弟子,卻已經見怪不怪了。
一般來說,膳堂是禁止靈獸進入的。
但這只狗是掌門的,帶著它的人是墨畫,也就沒人多說什么了。
當然,他們并不知道,這只大白狗其實不是靈獸,更不是狗。
大快朵頤了一頓,大白狗心中最后一點芥蒂也沒了,算是和墨畫和好了。
墨畫將它帶到書閣,臨行前,大白狗沖著墨畫“汪”了一聲。
墨畫點頭回復道:“好,好,我不會忘的,有空一定請你吃好的。”
大白狗這才滿意地點頭。
送走大白狗,墨畫回到了自己的居室,焚了安神香,煮了云霧茶,坐在蒲團上靜心寧神,思考問題:
“為什么還是劈不出去?”
“神念法門我都掌握了,斬神劍意已經引到眼眸了,但還是無法出竅,斬不出去,莫非因為還沒結丹?”
唯有神識結丹,斬神劍才能出竅?
墨畫不太確定,想抽空再多練練,但以目為竅,對眼眸的負荷極大,以他的肉身強度,根本沒有多次嘗試的資本。
萬一練多了,把眼睛練瞎了,那問題就大了。
墨畫沉吟道:“罷了,先想辦法神識結丹吧。”
只要神識結丹,不僅可以斬神劍出竅,逆靈陣也能學了。自己的實力,也將真正迎來一個“蛻變”。
但眼下的問題,還是要想辦法解決。兩日后,就是圍剿魔宗的日子了。
逆靈陣學不會,斬神劍無法外放,一切攻擊的手段都用不了,那退而求其次,只能想辦法“茍命”了。
萬一到時候真有意外,自己被金丹魔頭盯上,也能有個逃命的手段。
隱匿術,能不能瞞過金丹,不太好說。但是身法,他不久之前,剛學會了一個新的。
墨畫想了想,便去了趟道法室,找到了易長老。
“切磋?”
易長老愣了下,看著墨畫,“你跟我?”
“嗯!”墨畫點頭。
易長老不知說什么好。
你一個筑基弟子,找我一個金丹長老切磋?
若是其他弟子,他肯定說沒空了,但提要求的是墨畫,易長老拒絕不了。
反過來說,他愿意找自己切磋,某種意義上,還真是“看得起”自己。
“罷了,就當陪這太虛門的寶貝弟子玩了……”易長老心道,而后問道:
“怎么個切磋法?”
墨畫道:“我逃,您來抓我,看能不能抓到我。”
易長老明白了。
這是想切磋身法。
他點頭道:“行。”
隨后易長老找了間空曠的道法室,對墨畫道:“就在這里吧,地方也大,方便你逃。”
墨畫環顧四周,點了點頭,“好。”
于是切磋開始。
當然,說是“切磋”,本質上其實是“陪練”,氣氛也沒那么緊張。
兩人分開站定,隔了十丈之地,易長老便道:“開始了。”
墨畫道:“好!”
話音未落,易長老的身形便消失了。
墨畫神情一凜,還沒反應過來,發現自己身子一輕,已經被拎了起來。
“抓到了。”易長老拎著墨畫道。
墨畫神情有些呆滯。
“這……”
金丹后期的身法,實在太快了,易長老又是靈修,對身法格外精通,短時間內,啟動極快,疏忽之間人影閃爍,快到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機。
太虛門的真傳長老,果然不得了。
易長老平日里平易近人,看著不顯山不露水,但沒想到真動起手來,實力竟如此強大,自己一點反應的余地都沒有。
難怪他能在八大門里教道法,果然不一般……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墨畫轉過頭望著易長老,“長老,您是金丹后期吧,修為太高了。”
易長老一怔,“修為高,又不是我的錯……”
墨畫道:“您壓低一下,金丹初期就行。”
金丹后期的強度,還是太高了,他身法被碾壓,練不出東西來。
易長老嘆了口氣。
他能怎么辦呢?
身為“陪練”,還不是這小祖宗說什么就是什么。
“好,我壓到金丹初期。”
“嗯。”墨畫點頭。
易長老放下墨畫,兩人重新站開,而后隨著一聲“開始”,易長老的身形又不見了。
但這一次,墨畫卻捕捉到了易長老的軌跡。
金丹后期,他反應不過來,但修為壓到金丹初期,壓力就沒那么大了。
在墨畫的神識感知中,易長老的身形,踏著一股極為玄妙的步伐,腳下縮丈為尺,每跨一步,都是數丈,而且進退之間,都剛好跨進墨畫后背視野的死角之中。
這個步伐,十分精妙且刁鉆,精于算計,而且很講究時機。
不一會兒,墨畫視野的死角中,探出了易長老的手掌,和適才一樣,抓向了墨畫。
但這次墨畫早有防備,在手掌抓到他的瞬間,他身形一閃,已然滑退了數步。
易長老輕“咦”了一聲。
“有點東西……”
他繼續去追,身形淡漠如風,加上步法暗合易數,快而玄妙,而且很難讓人察覺。
但之后的幾回合,墨畫都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了易長老的大手,沒被他抓住。
易長老心中暗暗點頭。
“不錯……”
難怪有自信,要跟自己切磋身法……
不僅神識敏銳,身法也很精湛,看這游刃有余的樣子,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
而越切磋,易長老的身形在墨畫的神識中,就越鮮明,他攻擊的招式,就越明顯,墨畫躲閃起來,也就越游刃有余。
眼看著墨畫如同魚兒一樣,在道法室中游來游去,易長老目光一凝,眼中的空間,浮出了八卦易數,身法也為之一變。
但這變化,只在毫厘之間。
墨畫沒來得及反應,他還是按照剛剛的經驗,來躲避易長老的抓捕,可剛一個側步,卻發覺身邊空蕩蕩的,易長老并沒有下手抓他。
“不好!”
墨畫當即意識到不對,可已經晚了。
易長老從另一個死角中走了出來,明明沒隱身,但看上去就仿佛隱了身一般。
一雙大手,抓住了墨畫的肩膀。
易長老微微一笑,可還沒笑多久,笑容便突然一滯。
被他抓在手里的墨畫,光影一閃,化成了水霧,就這樣當著他的面,消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