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心中震動,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
“顧師傅說過,孤山盛產明黃銅礦,曾名‘孤黃山’……那孤黃山的山神,也就是孤黃山神……黃山君?”
墨畫之前,完全沒想到還能有這份淵源。
顧師傅跟他提及“孤黃山”的時候,他也壓根沒想起黃山君這檔子事。
但是,不太對……
墨畫隨即皺眉。
落魄山神黃山君,是自己的老朋友了。
它若真與孤山有瓜葛,那以自己在因果之道上的悟性,肯定或多或少,能察覺出一些端倪。
但自己竟一點沒察覺到。
要么是自己大意了,要么就意味著,黃山君的事,藏著大因果,被人用天機手法給遮掩住了,不讓他人窺視或感知。
墨畫又看了眼神殿大門上,那個手持山岳戟,一身鎖子黃金甲,面容狹長,目光威嚴,睥睨萬生的孤黃山神。
腦海中,又浮現起了破廟之中,泥胎土塑,一身素袍,臉色餓得發白,天天喝著雨水,吃著餿菜,唯唯諾諾著跟自己賠笑的黃山君。
一時間,他根本沒辦法將這兩人,不是……將這兩尊神明,聯想在一起。
看來不光人落魄了很慘,山神落魄了,也很難熬。
但與此同時,墨畫心中的疑惑卻更多了:
“曾經如此氣派的黃山君,到底發生了什么,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它不是被太虛門的前輩,斬去了邪根么?這里面又有著什么過往?”
“它的神殿,又為什么會被封在這孤山底部的萬人坑中……”
墨畫抬起頭,看向宏大大門之后,那恢弘壯闊,又金碧輝煌的神殿。
“真相,或許就藏在神殿中……”
而當墨畫心中疑慮重重的同時,灰二爺看到這座神殿,也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這墓葬之中,竟有如此寶殿……”
震驚之余,他又有些不解,“這究竟是什么殿?里面不像是有墓的樣子。”
灰二爺皺眉,看向了黑袍老者,卻見黑袍老者一臉虔誠與滄桑,喃喃道:
“終于,找到了……”
他伸出手,去觸碰金色的大門,可剛一觸及,便觸電了一般,收了回來。
仿佛大門上,凝結著一股神明之力,不允許他人染指。
黑袍老者神情凝重,將血色邪力,附著在手掌上,再去推這大門。
他枯瘦的手掌,按在大門上。
血色的邪力,與金色的大門交織。
金光漸漸明亮,變得熾熱,將血色一點點蒸發。
黑袍老者的手,就像是按在“烙鐵上”,隨著白煙升騰,不光邪力被消耗,便是手掌間的皮肉,也一點點被焚燙,燒焦,脫落,化作了森森白骨。
黑袍老者神色不變,視死如歸,仍舊竭力去推這大門。
可這金色神殿的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眼看著不光手掌化作白骨,便是手臂,也在一點點被焚化,黑袍老者長嘆一聲,這才收手。
收手之后,他手臂上的白骨,漸漸被鮮血包裹,肌肉纏連,重又編制成了人手。
見黑袍老者,推不開門,魔宗統領便沙啞道:
“我來吧。”
黑袍老者嘆了口氣,含著歉意道:“老奴的血脈,還不配……”
魔宗統領微微頷首,走到金色大門前,后背的青龍陣紋,一一亮起,血氣涌動,龐大的邪龍之力,灌注于手掌之間。
他的手掌,緩緩推在了神殿大門之上。
一聲隱晦的龍吼聲響起。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與他的血脈共鳴。
魔宗統領的鮮血,開始沸騰,而后一汩一汩,涌入了金色的神殿大門。
華麗尊貴,塵封著巨大秘密的門扉,也在一點點顫動。
墨畫的心,竟也不由地緊張和期待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魔宗統領神情凝重,周身青黑色邪龍虛影,已經完全浮現,浩瀚奔騰的血液,也已經被抽取了一小半。
神殿的大門,飽飲邪龍之血,眼看著即將打開。
忽而一道凝如實質,宛如白練的劍光,挾著驚人的靈力,破空而來,直接殺向了正在推門的魔宗統領。
魔宗統領臉色一變,但并未松手。
熊羆妖修一聲怒吼,擋在了他的前面,化出妖氣森然的熊爪,攔住了這一劍。
可這劍光,瑩潤如白玉,威力更勝一籌,不過僵持片刻,便直接破開了熊羆妖修的利爪,向魔宗統領殺去。
黑袍老者身形一閃,祭出一尊長角的頭骨,化出一個骷髏虛影,擋住了余下的劍光,這才將這劍招,給化解掉了。
黑怕老者抬頭看去,便見遠處,來了足足六個修士。修為從金丹初期,到金丹巔峰不等。
為首一人,金丹巔峰修為,容貌尋常,但氣質沉練,目如鷹隼,身穿沈家道袍,正是沈家的實權長老,沈守行。
此時他手握一柄白玉劍,適才那記威力驚人,白練般的劍光,也正是出自他的手筆。
除他之外,還有沈家另兩位金丹,以及荀子悠三人。
沈守行見一身邪龍紋的魔宗統領,正試圖推開神殿大門,當即瞳孔一震,冷聲怒道:
“魔道孽畜,找死!”
他又一劍劈出,劍如白玉,劍光澄澈如白練。
黑袍老者,仍舊祭出那猙獰的角骨,化出骷髏血影,與沈守行交戰。
荀子悠也劈了一劍,卻被那熊羆妖修攔下。
兩人一見面,分外眼紅。
“熊羆孽畜,是你!”
“太虛門劍修長老,該死!”
荀子悠語氣冷冽,“踏破鐵鞋無覓處,今日我必讓你這孽畜,飲恨劍下。”
“大言不慚,”熊羆妖修雙目血紅,“今日我必生啖爾肉,生飲爾血,讓你死無全尸。”
兩人從萬妖谷時,便結了仇怨。
后來剿滅魔宗,又是一番生死廝殺。
此時彼此之間,皆懷著濃烈的恨意,因此一接手便是死戰。
除此之外,顧師傅和樊典司,與灰二爺和石頭這兩個盜墓賊殺了起來。
玄公子則以一敵二,攔住了另外兩個沈家金丹。
大戰一觸即發,刀光劍影紛飛,道法和邪法交錯,場面一時間混亂至極。
墨畫立馬躲得遠遠的。
這可是金丹在奮力廝殺,而且還有幾個金丹巔峰,乃至金丹后期的修士在拼命死戰,余波極強,墨畫承受不了一點。
對他這樣的“脆皮”筑基來說,金丹的混戰,可真不是開玩笑的。
能明哲保身就不錯了,哪怕看戲,也要躲得遠遠的。
好在在場的金丹,都只是想誅殺敵人,并不想傷及無辜。
所以哪怕金丹之力交錯,場間無比激烈,墨畫一時間,倒也安然無恙。
戰局一開始,還有些膠著。
但打著打著,形勢就漸漸明朗了起來,明顯是沈守行和荀長老占據了上風。
一個是金丹巔峰的沈家長老,距離羽化,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遙。
另一個,是太虛門金丹后期的劍修長老,劍意爐火純青。
熊羆妖修,漸漸抵擋不住荀長老的劍意。
而那個黑袍老者,雖然祭著邪角骷髏,一身邪法狠毒,刁鉆古怪,但畢竟年齡大了,經脈衰退,不耐久戰,與沈守行廝殺,久而久之也漸漸落入了下風。
“荀長老能贏?”
墨畫心中微喜。
雖然沈家的長老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但無論如何,也都比這幾個魔頭好一些。
而且,假如沈家和荀長老贏了,能制住這魔宗統領,自己說不定還能親眼看到,他身上完整的青龍陣圖。
自己的本命陣圖,就算有眉目了。
可就在墨畫這么想著的時候,被捆成一團,丟在地上的沈慶生,見到他爹快贏了,當即神情大喜,喊道:
“爹,殺了那老東西!”
墨畫心中一跳,這坑貨壞事了……
果不其然,他這聲“爹”一喊出口,黑袍老者當即瞳孔一顫,丟了沈守行,身形幾個閃爍,退到了沈慶生面前。
枯瘦蒼老的手,掐住了沈慶生的脖子。
“他是你爹?”
沈慶生臉色蒼白,不敢說話。
黑袍老者冷笑一聲,轉頭對沈守行道:“住手吧,不然我捏死他。”
沈守行眉頭緊皺,心中暗罵。
敗家的貨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他不喊這一聲,這幾個魔修不知道他們的關系,一時間也就未必會想著用他的性命來要挾。
沈慶生卻還沒想明白這面的關竅,一臉驚惶道:“爹,救我!”
沈守行只能停手。
他停手了,荀子悠自然也只能停手。
他想救墨畫。
不過墨畫沒出聲,荀子悠不笨,自然也假裝不認識墨畫。
這種局面下,樊進和顧師傅,沒有說話的資格,自然也不會暴露什么。
原本混戰的局面,就這樣平息了下來。
雙方雖劍拔弩張,但一時間都不曾輕舉妄動。
沈守行看向黑袍老者,目光冰冷道:
“把人交出來。”
黑袍老者道:“交給你可以……”他指了指一旁的荀子悠,“你出手,殺了這位太虛門長老。”
沈守行目光一閃,道:“為什么要殺他?”
黑袍老者聲音冰冷道:
“太虛門,與我宗門有血仇,我魔宗那么多弟子,都是死在太虛門手里,因此凡是太虛門人,都要千刀萬剮而死!”
黑袍老者身后,身為太虛門小師兄的墨畫,忍不住心底一涼,有點慶幸。
幸好自己機靈,沒暴露身份。
他都沒想到,這幾個魔修,竟會對太虛門有如此大的敵意。
“殺了太虛門長老,你兒子就還你。”黑袍老者又重復了一遍。
沈守行譏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與你們這些魔道孽畜打交道,你們的話,我豈會信?”
黑袍老者開始掐沈慶生的脖子。
沈慶生的臉,漲得跟豬腰子一樣,“爹……”
沈守行臉色難看,便道:“這個要求不行,換一個。”
黑袍老者仍道:“殺了太虛門長老。”
沈守行冷笑道:“我若對他動手,只會兩敗俱傷,到時候你便可坐收漁翁之利,這種事,你當我不明白?”
荀子悠淡淡道:“不錯,沈長老,你我兩人聯手,先將這幾個孽畜拿下。”
“聯手?”黑袍老者輕笑一聲,“你太虛門,要跟沈家同流合污?”
荀子悠道:“殺你們這些邪魔外道,乃修士本分,怎么能叫同流合污?”
“荀長老,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黑袍老者冷笑,“這里,真的只有我們幾人,是‘邪魔外道’么?”
荀子悠目光微沉,“你什么意思?”
黑袍老者道:“我雖不知,你們到底是怎么追過來的,但這一路上,沈家的礦井里,到底有些什么,你不會沒看到吧?”
“那些尸體,密密麻麻,可是跟潮水一般。”
“你覺得,沈家此舉,與邪魔何異?”
荀子悠還未開口,沈守行便臉色漠然道:
“休要胡言亂語,這里的尸體,與我沈家無關。我沈家乃道廷欽定的正道五品家族,四大宗世襲,門人弟子無不潛心修道,一派正氣,怎么可能會做違背道廷律法的事?”
黑袍老者一怔,而后贊嘆道:
“不愧是沈家的長老,不愧是上品的世家。難怪我魔道殺人,人人喊打,你們世家吃人,卻可繁花似錦,受人尊崇。”
沈守行面沉如水,“如此造謠,中傷我沈家名聲,你該當萬死。”
黑袍老者聲音沙啞地笑了笑,而后看向荀子悠:
“明人不說暗話,太虛門也想跟沈家穿一條褲子?”
荀子悠目光微閃,緩緩道:
“礦難之事,是否與沈家有關,仍需查明商榷,但你們幾個魔道孽畜,卻是實打實的惡行昭著,罪孽無數,先將你們這幾人,殺了再說。”
“殺了我,你以為你走得出這孤山?”黑袍老者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這位沈長老,背后給你捅刀子?”
“休要挑撥離間。”沈守行拔劍,白玉劍鋒直指老者。
黑袍老者扼住了沈慶生的脖頸,“你不怕我殺了你兒子?”
沈守行目光冷冽,“我兒子若死了,你們所有人,都要給他陪葬!”
而后他果然不再遲疑,劍光澎湃,又向黑袍老者殺來。
黑袍老者心中一沉。
這沈守行,能在沈家混出頭,行事果然決絕,眼光也很毒辣。
而他判斷的也沒錯。
自己現在,還真不會殺他兒子。
他這兒子,留在手里好歹是個籌碼。可若是殺了,就什么用都沒了。
不僅如此,還會刺激這沈守行發狂,產生不可預料的變數。
黑袍老者便只能暫時留沈慶生一命,用來對沈守行進行掣肘。
沈守行顧念自己這唯一的兒子,也沒辦法全力下手。
荀子悠也開始動手,可眾人也都各有顧忌,戰局一時又僵持住了。
便在此時,一直在耗費血脈,供養神殿的魔宗統領,忽而嘶吼一聲,周身氣息暴漲。
隨著邪龍虛影浮現,洶涌的氣息傳來。
緊閉的神殿大門,轟隆一聲,便被打開了。
神殿之中,金碧輝煌的景象,一點點映入了眾人的眼簾。
黑袍老者目露精光,當機立斷:“走!”
他們此行,就是為神殿而來,不想被沈家拖延。
玄公子目光一凜,長劍劃出一道血光,殺退了兩個沈家金丹,而后先一步,邁入了神殿之中。
熊羆長老怒吼一聲,周身妖紋激蕩,從荀長老手下爭取了片刻喘息之際,而后不顧一切,也沖進了神殿之中。
之后是灰二爺還有石頭。
墨畫尋思了一下,見機不可失,也趁機從門縫中溜了進去。
之后,是黑袍老者,他拎著沈慶生,踏進了神殿的大門。
“慶兒!”沈守行面帶怒意。
荀子悠也心底一沉,“墨畫!”
兩人身形一閃,化作劍道遁光,向神殿的大門沖去。
可行至半途之中,一聲邪龍怒吼,如平地炸雷,而后一雙龍拳挾著極大的威壓呼嘯而至,硬生生將兩人攔截了下來。
劇烈的震蕩傳開。
荀子悠受這一拳之威,后退了三步。
即便是金丹巔峰的沈守行,也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小山一般的魔宗統領,擋在他們面前。
哪怕失了小半鮮血,但在一身青龍邪陣的加持下,這魔宗統領,實力還是強得可怕。
擊退二人后,魔宗統領神情冷漠而傲然,也緩緩退向了神殿的大門。
沈守行和荀子悠再想出手,可根本破不了魔宗統領身上的邪龍陣,也無法在小山一般的神軀震懾下,沖進神殿的大門。
就這樣,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身負邪龍,目光猩紅的魔宗統領,踏入神殿深處。
與此同時,神殿的金色大門,也終于在他們面前緩緩閉合。
沈守行和荀子悠二人的神情,一時間凝重無比。
神殿中。
墨畫只覺眼前一陣變幻,再睜開眼時,就發現自己到了一處金光璀璨的前殿。
整座大殿,幾乎都是明黃銅礦所鑄。宛如鍍了金一般,金光燦燦,晃人眼目。
可墨畫來回走了走,發現并無其他人。
“奇怪,明明是一起進來的……”
墨畫又沿著前殿,四處找了找,終于碰到了一個人影。
此人一身黑袍,面容白皙英俊,正是那位金丹境的“玄公子”。
墨畫看到他的同時,玄公子也看到了墨畫。
他的眼眸微微亮起,嘴角也勾勒出了一絲淺笑。
“找到你了。”
“找我?”墨畫一怔。
“嗯。”玄公子道,“這神殿有些玄妙,進來之后,會迷失方位,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墨畫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心里卻微微一顫,覺得有些不太妙。
“我送你一場機緣。”玄公子微微一笑。
“機緣?”墨畫一怔,而后便見玄公子,取出了一塊琥珀色的牌子。
這牌子上,像是什么東西的頭骨做的,上面有三道拼合的裂縫。
玄公子將這骨牌,在墨畫面前晃了晃。
墨畫一愣,而后便覺神識昏沉,似乎有什么念頭,在向自己的心里鉆。
與此同時,耳邊便聽這玄公子呢喃道:
“從今以后,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仆。”
“你將對我唯命是從。”
“我的一切言語,你都必須遵從,我的一切命令,你都不得違背。”
“我讓你生,你便生;我讓你死,你便死……”
“此言為道,化為魔種,種于爾心,不失不滅,念念不息……”
墨畫愣了好久,這才慢慢反應過來。
這個玄公子,他莫不是在對我……道心種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