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劍樓中,百花谷主見了墨畫這般模樣,只覺胸口猛地一痛,眸角濕潤,幾乎喘不過氣來。
天樞室內,監正看著墨畫這副桀驁不馴,睥睨天下的模樣,一時也神情錯愕,思緒錯亂。
他有點分不清,墨畫到底像“幼年”的誰了……
而論劍場內。
墨畫這句話,說得極囂張,極目中無人。
便是以沈麟書五人天生高傲不屑凡俗的心性,也被徹底激怒了。
沈麟書忍不住冷笑:
“你這一劍,若早點使出來,殺了我們五人,豈不是更好?”
墨畫輕蔑道:“我這一劍,威力極大,早使出來,會連那些庸碌之輩一起斬了。”
“我的劍不斬庸才,只有你們幾人,才配死在我的劍下。”
沈麟書只覺熱血上涌。
便是端木清,蕭無塵,敖戰幾人,受恨意所激,眼睛都有些發紅。
“好,好……”沈麟書怒極反笑,“我今日倒要看看,你如何斬這一劍……”
“看你這個連劍都沒有的陣師,如何一劍,斬了我們這五個乾學最強的天驕。”
墨畫點了點頭,“那你們可睜大眼睛,千萬看好了,千萬……”
墨畫的聲音,透著一絲詭異,“……不要眨眼。”
而后他不再猶豫,目光深邃,緩緩并指點在眉間。
論劍場外,眾人也清晰地看到了墨畫這一奇怪的動作,不由紛紛皺眉。
“墨畫這是……什么意思?”
“他想做什么?”
“他不會真的想,以一敵五,殺了乾學五大天驕吧?”
“不可能吧,他腦子壞了?”
“陣法都沒了,他怎么殺?”
太虛門上下長老和弟子們,此時也都面面相覷,一頭霧水,不明白墨畫這是在做什么。
唯有荀子悠猛然一怔,突然想起什么,瞳孔睜大。
他想起了,墨畫這個熟悉的動作。
自然而然,也想起了煉妖山里,那只渾身沒有一絲傷痕,但卻在墨畫面前突然暴斃而亡的那一只……
三品金丹境的豬妖……
荀子悠只覺頭皮發炸,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觀劍樓,洞虛大殿里。
不少洞虛老祖微微皺眉,同樣心中錯愕。
他們是洞虛,雖無法越過五品大陣,干擾到弟子論劍,但還是能透過大陣,感知到場內的氣息。
墨畫肉身孱弱,靈力低微,劍道根基淺薄,身上一絲劍氣沒有,手中也無一柄靈劍。
這樣的弟子,能會什么劍法?
這詭異的小子,到底在玩弄什么玄虛?
而后不過一瞬間,一股如淵海如海的氣息自墨畫身上浮起。一道古老而深沉的劍意,緩緩升騰。
感知到這股劍意,所有洞虛,盡皆一愣。
“這個氣息是……”
一些劍道洞虛老祖,細細感應后,當即勃然變色,駭然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荀老先生:
“是太虛門的……神念化劍?!”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洞虛老祖,盡皆神情大變。
他們都是洞虛老祖,活了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沒聽過這個驚世駭俗的名字。
太虛門禁術劍訣: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這個太虛門小子在用的,是太虛一脈,那門近乎失傳,且已經被封禁的,驚天地滅鬼神的神念化劍真訣?!
這怎么可能?!
這門劍訣,乃高深的鎮派劍訣。
難學,難練,難傳,稍有不慎,便會神殤而死。
一個筑基弟子,怎么可能學得會?!
到底是誰,敢讓筑基弟子去學的?
饒是這些洞虛老祖,城府深沉,此時也都不由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便是荀老先生,也是皺著眉頭,心緒起伏。
他最大的擔憂成真了。
墨畫當真,學了神念化劍真訣。
那這門劍訣,必然是他那個,半步入天魔,不知是生是死,更不知是魔是人的師兄所傳。
而這劍訣,墨畫竟也當真學會了。
他成為了,太虛門現存的唯一一個,神念化劍禁術傳人。
荀老先生一時心中悚然,不知該是悲是喜。
而很快,便有老祖意識到了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一位老者猛然起身,驚恐道:“不好!五品論道山大陣不防神念!”
“快!攔住他!”
“千萬不能讓他這劍斬出去!”
神念化劍真訣面前,一切血肉靈力,形同虛設。
靈根再好,血肉再強,若道心不堅,神念不固,都禁不住太虛劍意的抹殺。
也就是說,他這劍,是真的可以在論道大陣中“殺”人的。
而他要殺的……
所有洞虛老祖,盡皆駭然。
當即便有數位洞虛老祖悍然出手,想越過五品大陣,攔住墨畫,不讓他將這一劍斬出去。
可他們的洞虛之力一觸碰大陣,盡皆被大陣之上,深晦復雜,融于虛空的陣紋悉數消融。
五品論道山大陣,禁止任何人,干擾論劍的進程。
哪怕這些人是洞虛老祖。
而論劍場內,隨著墨畫身上劍意升騰。
沈麟書他們也瞬間意識到了不妙,甚至察覺到了一絲,來自血脈預警中的恐懼。
不對!
先殺墨畫!
五人來不及思索,近乎本能地,想先下手為強,殺了墨畫,至少先打斷他的劍招。
可一切已經晚了,他們早已經看到了墨畫的眼睛。
那是一雙,非人的眼睛。
金光璀璨,充斥著無瑕的神性。
神性之中,蘊含悲憫眾生的人性。
人性之中,又摻雜著屠戮一切的魔性。
一座血色劍道煉獄,烙印于墨畫的眼眸之中,震懾著沈麟書五人的神魂,讓他們心中,因畏罪而恐懼,不敢有任何動作。
墨畫趁此時機,平心靜氣,摒棄一切雜念,于識海之中,調動所有神識。
斷金,開山,癸水,離火四副劍陣奧義,生生不息,在其眼中流轉。
古老浩瀚的太虛劍意,也融入其中。
一股遠超筑基境界,凌厲得驚人的強大劍意,從墨畫單薄的身子中,猛然爆發出來。
浩浩蕩蕩,宛如一股驚人的神念風暴,在無形中席卷四周。
墨畫的眼眸,越發璀璨。
純金的神念催化的劍意,升騰至極致,變得凝練鋒利至極。
墨畫并指點著眉間。
他的指尖,縈繞著一股靈力,越過眉間,溝通虛實之壁,將融入了五行劍陣,強大而深邃的太虛劍意,通過他自行摸索出的“神念出竅”之法,一點點牽引了出來。
巨大斬神式,那驚人的鋒芒,又一次展露在了世間。
而后墨畫目光冰冷,并指向前一點,指尖拉出一道澎湃劍意,神念巨劍,凌空橫掃而出。
這是純粹的神念之劍。
是融入了神明之髓,道化為純金的存在,超脫于一般修士認知之上。
場間無數筑基修士,幾乎什么都看不到,他們只能看到墨畫并指點出,空中似有淡不可見,似真似幻的金光。
金丹修士能看到模糊的劍影,以及劍影之上,偶爾會摻雜著的,金色的劍意游絲。
羽化能看到璀璨如琉璃的巨大金色劍身。
而唯有洞虛,才能看到完整的斬神巨劍,看到劍意中流轉的五行法則,諸多劍陣,和古老深厚的太虛劍道。
境界越高,看得越清晰,越覺得駭然。
而這可怖的一劍,就當著所有修士的面,如朝陽破曉,金光破天地一般,斬向了在場的五位,最頂級的乾學天驕。
無視血肉,無視靈力,無視一切鎧甲道袍。
無視論道玉,甚至越過了五品論道山大陣防御的法則,直接穿透眼眸,斬向了他們的識海,抹滅著他們的神念。
沈麟書幾人,他們的血肉,靈力,修為,道法,全都比墨畫強上無數倍。
但他們的神念,他們的道心,與墨畫這尊“神明”相比,卻不堪一擊。
被斬神劍斬到的瞬間,五人當即就有識海崩潰的跡象,有神識泯滅的危兆。
而后一層金光,驟然降臨,護住了他們。
沈麟書五人額頭,當即有一枚明亮而神圣的符箓顯現。
這層金光,墨畫并不陌生。
這道符箓,墨畫也曾見過。
本命長生符!
由壽元將近,大道無望的洞虛以上老祖,以本命真元,締結成符,種于嫡系血親后輩的命格之中,遇性命之危,自行激發,可斃殺一切外敵,保后輩不死。
墨畫這一式斬神劍,確確實實擁有斬殺沈麟書五人的神念之力,也確確實實斬入了他們的神魂。
自然而然,也就斬碎了他們身上五枚……本命長生符!
斬出了五尊……
洞虛法相!
那一瞬間,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通天徹地。
天地色變,地動山搖。
磅礴的金光沖天而起,論道山上,風卷云涌,五尊強大的洞虛法相齊出,靈力浩瀚無際,遮天蔽地,那可怖的威勢,足以令所有人驚得魂飛魄散。
余威震撼天地。
不唯論道山,整個乾學州界,都因此而震動。
五尊洞虛法相齊出的威勢,無比駭人,金光自論道山向外蔓延,擴散至幾乎整個州界。
乾學州界各地,乃至周邊所有中小州界,所有修士,都能看到這一驚天動地的景象。
即便是孤山城,煙水河,小漁村的散修,此時也全都面色震撼,抬頭望著天邊,如同烈日般的金光,以及金光中,隱約可見的五尊洞虛虛影。
五枚長生符碎,五尊洞虛法相出。
這是所有修士,終其一生,都難以得見的巨大場面。
而與此同時,四大宗及大羅門禁地深處的洞府中。
有五位洞虛老祖,齊齊吐出一口鮮血。
而風波還未停歇。
論劍場內,墨畫出此一劍。
一劍斬碎五枚長生符。
一劍斬出五尊洞虛法相。
一劍斬得天地色變。
一劍斬得五位洞虛老祖,口吐鮮血。
墨畫這一劍,太過驚人。
隨之而來的,便是天地涌動般,浩瀚無際的殺機。
五尊洞虛法相,那漫天可怖的洞虛殺機,同一時間,便盡皆鎖定在了墨畫身上。
墨畫是斬殺他們后輩的“罪魁禍首”。
墨畫是危機的來源。
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死!”
五尊洞虛法相,金光漫天,眉目威嚴,蘊著凜冽殺機,一者神御飛劍,一者單持重劍,一者長劍開天,一者出拳化龍,一者拂塵萬法,盡皆向墨畫這個小小的筑基殺來。
要將墨畫這只螻蟻徹底碾死,神魂俱滅!
而墨畫仍舊微微昂首,淡然而立,目光平靜,白嫩的臉上,并無一絲懼色。
就在五尊恐怖的洞虛法相,即將圍殺碾碎墨畫的瞬間。
整座五品論道山大陣,突然爆起驚天的光芒。
磅礴的靈力,如九天星河一般,被五品陣紋吞噬,沿著陣樞流動,催動著整座大陣,全力運轉。
仿佛遠古巨獸蘇醒。
天地之間,響起巨大的“嗡鳴”聲,這是大型陣法催動,巨量靈力吞吐時的靈嘯之聲。
論道山的上空,一時虛空浩瀚,宛若銀河。
一股磅礴的五品虛空大陣之力,突然從天而降,籠罩著墨畫全身,替他抵御著,五尊洞虛法相的鎮殺。
洞虛法相,源自本命長生符,目的是為了保護宗族天驕。
墨畫意圖斬殺五名天驕。
洞虛法相,便要鎮殺墨畫。
而論道山五品大陣,構建之初,是為了保護論劍弟子。
墨畫是論劍弟子。
因此五品論道山大陣,根本不會允許這五尊洞虛法相,在大陣內傷及墨畫這個論劍弟子。
這是洞虛級別的較量。
五品大陣之力,與五尊洞虛法相,于論道山上,猛然碰撞。
一時天地再次色變,浩瀚星光與法相金光,互相絞殺,驚人的靈力,鋪天蓋地,彼此擠壓糾纏,掀起恐怖的靈潮,向天地四周蔓延。
整座論道山,所有論劍場,一瞬間便被這股恐怖的靈潮蕩平。
一切山林場地化為飛灰。
余波仍舊難以止歇,沿著大陣周邊,向四處突圍,宛如一只兇殘的古龍,欲吞噬天地一切萬物。
而這洞虛級別的靈力碰撞,全發生在五品大陣內。
自然也受五品大陣限制。
五品大陣極力運轉,“靈嘯”之聲,尖銳刺耳,憑借強大的陣法之力,將這股洞虛廝殺而衍生的靈潮,死死束縛住,不讓其向外蔓延。
否則,整座論道山,都將徹底淪陷。
所有洞虛之下的修士,全都將會被這股,五品大陣與五尊洞虛法相碰撞產生的靈潮,碾壓得尸骨無存。
而此時此刻,所有修士,就這樣被大陣隔著,面色蒼白,滿臉駭然地看著這恐怖的一幕。
看著洞虛級別的靈力,宛如遮天的海嘯,洶涌肆虐著,向他們撲來,最后又被大陣阻隔。
他們的生死,全都命懸一線,而他們卻根本無能為力。
在如此洶涌恐怖的力量面前,所有生靈,都宛如螻蟻一般,是生是死,根本由不得他們做主。
論道山的天空,一半虛空,一半金光。
五品大陣與洞虛法相的抗衡,還在繼續。
靈潮還在一波又一波席卷。
而這是五品州界,洞虛境可以全力施為,長生符破碎產生的洞虛法相,含著極大的恨意,根本沒那么輕易消散。
“始作俑者”的墨畫不死,因果的源頭不去,洞虛法相不消。
五品大陣保護著墨畫,與五尊洞虛法相抗衡,承受著一波又一波洞虛法相的轟殺。
但這股洞虛殺意,似乎無休無止。
它們不殺墨畫,絕不罷休。
終于,論道山大陣似乎也“怒”了。
它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力量,觸犯論劍的規則,傷到墨畫。
一陣古老的劍鳴之聲,沖天而起。
論道山,白玉臺,九根通天石柱環繞,柱上刻有威武的神獸,祥云瑞紋遍布。
玉臺中間,祭著一柄十丈有余,宛如一座小山峰般的白玉古劍。
劍身通透晶瑩,散發著古樸而磅礴的氣勢。
此劍,乃論道山老祖的遺物。
每屆論劍之前,都要祭劍。
開壇,上貢,歃血,開封,所有乾學論劍弟子,都會誠心誠意拜祭此劍,以告慰論道山老祖的先靈,求論道山老祖庇佑。
而此時,白玉臺上,神獸瑞紋,光澤乍現。
巨大的論道古劍,發出低鳴,瑩潤如玉的劍氣直沖九霄,與五品論道山大陣,彼此呼應。
論道山之上的天空,忽然浮現出一道老者的虛影。
這老者的虛影,由陣法之力構成,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深奧浩瀚,宛如星河,氣勢磅礴,如一尊通天巨人。
巨人般的老者,頂天立地,由虛空之力凝結的大手一揮,一把抓起小山峰一般的白玉古劍,而后橫空一劈,劍氣如九天銀河倒懸,所向披靡,直接將五尊洞虛法相,盡數攔腰斬斷。
只此一劍,一瞬間五尊洞虛法相,全部寂滅,靈力消弭無形。
老者還劍于白玉臺,身形也漸漸消散于天地。
五品論道山大陣,也漸漸安分了下來。
尖銳的靈嘯之聲消失。
恐怖的靈潮,也一點點湮滅,止息,最終被大陣徹底吸收煉化。
天地之間,重歸寂靜。
而大陣前,所有觀戰的修士,包括觀劍樓上,所有的貴客,臉上殘留驚駭,心中麻木失神。
短短半日之內,恐怖至極的畫面,一幕接著一幕。
他們差點以為,自己這些人看的不是天驕論劍,而是洞虛級別的恐怖大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