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士丹行街,陸羽茶樓。
三層的茶樓,一層為散客,普通市民老阿伯們喜歡到這里吃茶,點一份其他茶樓少有準備的小品,滑雞球大包或蝦仁鮮荷飯,叫一壺烏龍茶,能坐一下午。
二樓、三樓則接團客,容人談事。
只是今日陸羽茶樓的經理卻有些心驚膽戰的感覺,因為整座茶樓都被人包下,一撥又一撥氣息彪悍的人趕來,臉色陰冷,也不多言,逐漸坐滿了一樓、二樓……
居然還有人捧著一個關公神龕進門,將神龕擺放在門口。
關公穿草鞋,拿大刀,睜眼即殺人。
即便港島普通市民,看到這一幕也知道今日茶樓上來的什么客,不會再進來了。
茶樓經理心中苦不堪言,社團曬馬怎會選茶樓?真是坑死人不償命啊。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得親自帶著穿唐裝的侍者,不斷的上茶、上點心,客氣招呼。
不過,這些人雖一個個兇神惡煞,特別是彼此間多冷眼相待,總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殺個血流成河,好在他們始終一句話不說,達不到一言不合的地步,勉強算是相安無事。
一直等到下午三點,一群氣息沒那么彪炳,沉穩許多,但給人更危險感覺的中年人,簇擁著幾個身寬體胖的老者到來后,茶樓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肅靜相迎,這一刻,別說茶樓里的經理侍者,就連馬路對面看熱鬧的人,都為這等聲勢所驚。
也有明目的,很快就想起了今天早上鬧的沸沸揚揚的福義興滅門慘案。
社團之間拼殺的確是常有的事,但慘烈到殺一堂口人,雞犬不留,幾十年來,這大概還是頭一回……
“刀是洪門刀,棍是龍鳳棍,入我木楊城,即是洪家人。”
“義興本是洪門中,五關過后授洪英,六十年來與天齊,打得天下一片紅。”
一個刻著福義興的牌位被供在關公神龕之下,隨著兩個白紙扇唱念后,每個老者進門后,都會面色凝重的上一炷香,凝視牌位稍許。
這是整個港島,最老牌的社團了。
誰都以為,它會慢慢衰老下去,但未必沒有中興之日。
即便衰老下去,輕易也不會死。
幾家一直默契的將油麻地最肥的一角留給福義興沒有去動,就是為了留下“最老福義興”這個江湖名號,不然就憑老福那點人手,怎么可能保得住油麻地的肥肉?
雙刀王陳慶文再強,又能打幾個?
可是誰也沒想到,他們默認讓老福活下去,竟有人如此狠辣,將福義興殺了個雞犬不留。
這種狠辣殘忍的手段,讓這群已經退隱江湖的洪門元老們都坐不住了,相約下午在陸羽茶樓吃茶,再見一見各家坐館,順便,祭拜一下福義興。
“不是我們做的,義安也沒有用槍如此犀利的紅棍。”
一個戴著眼睛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微笑說道。
他叫向樺炎,是義安龍頭老大。
十多年前,義安還是九龍城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中等社團,當時港島江湖還是條四的天下,葛肇煌開堂洪發山,以少勝多打的本土社團潰不成軍,獨步天下。
結果因為猛龍勢大,引得港府忌憚,被驅逐出港,殃及池魚,向家家長向前也被趕了出去。
這時,義安重擔就落在了向樺炎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彼時他還是衛生署的小職員。
而后在短短的十數年間,義安在這個書生的帶領下,迅速膨脹成為威壓港九的龐然大物,向樺炎本人也博得“四眼龍”之譽。
義安表完態后,和記的坐館龍頭胡須勇聲音低沉道:“八極大槍,暴烈剛猛,整個港島都冇聽過有這樣的猛人,應該是從北面過來的過江龍。”
和記和世襲制的義安不同,和記每兩年選一次坐館龍頭,胡須勇憑借悍勇無敵的拳法,至今已連任四屆,他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條四話事人葛志雄淡淡道:“北面的人也不會濫殺無辜,查一查老福最近都招惹了哪些人,特別是北面的人,大概就能查出些端倪來。”
義群的大佬吳錫豪笑道:“查出來做乜呢?要為老福報仇么?哇,單槍匹馬殺上堂口,雙刀王陳慶文都被一槍攮死,大哥成身邊還埋伏著好幾個槍手,結果連放槍的機會都沒有。這么巴比的高手,邊個去殺啊?胡須勇拳法最好,要不你去?”
胡須勇可能嗓子里有痰,他清了清嗓子:“咳咳……tui!”
幾個大佬都笑了起來……
一個老人拄著龍頭拐,沉聲道:“那就讓北面的人跑到港島的江湖上興風作浪?最老福義興,也算是我們洪門的一塊招牌了,就讓人單槍匹馬給挑了?這件事傳出去后,你知道多少華人堂口會嘲笑我們?連日、韓和灣灣那邊的人,都會笑我港島洪門無人。”
另一位老人拍著桌面震怒道:“出來混,早晚要還。哪個混江湖的沒想過會死?大哥成死就死了,江湖人的宿命就是橫死街頭,我無話可說。可要是連禍不及妻兒的規矩都壞了,將來你們怎么辦啊?規矩在,大家將來就算橫死街頭,至少妻兒無人敢欺,最多拿著銀紙出國,退出江湖事而已。可要是連這個規矩都壞了,伱們自己想想,將來誰最倒霉?”
要不是知道大哥成的老婆是這個老人的孫女,每年大哥成都厚禮相贈,大家還真信了……
坐在正中的老人淡淡道:“我們都是退出江湖等死的老人了,本不該過問江湖事。但老福的事,開了一個很壞的頭。江湖廝殺,連女人都不放過,不是好事。”
向樺炎微笑道:“鐘伯,能單槍匹馬殺上堂口,在槍手埋伏下還能干掉雙刀王陳慶文的,整個港九的紅棍加起來,能做到這個的不會超過五個人。這五個人,基本上都是各家的頭馬,也沒人用那種大槍。”
葛志雄跟著道:“最近沒有聽說哪個新開的堂口,有這樣的猛人。真有這樣的人是藏不住的,早就在油麻地插旗了。所以,這個人應該不是江湖人。”
吳錫豪笑道:“既然不是江湖人,自然就不用遵守禍不及妻兒的規矩咯。”
胡須勇笑了笑,道:“不過,我還是希望搵他出來,我想和他打一場。”
吳錫豪怪笑道:“胡須勇,你恐怕不只是想和他打一場吧?這樣的絕世猛人要是收入麾下,那邊個還是和記的對手?港島都要和記一家獨大了。”
胡須勇看他一眼,道:“那義群什么意思?”
吳錫豪嘿嘿笑道:“真要搵出來,要么,就幾家聯手干掉,六把槍留不住,六十把槍總能干掉吧?要么,就別去打擾別人。各家不要私下里去接觸,我可不想哪天被這樣一個猛人殺上門,死的不明不白。當然,他要是自己出來混江湖搶地盤,那就另說了。”
葛志雄調笑道:“豪哥,沒想到你也有這么冷靜思考的時候,是不是嚇壞了?搵出來調一幫槍手拿AK去掃啊,邊個干不掉?”
吳錫豪怪笑道:“哇,太子,干脆讓胡須勇把勇字過給你好了,邊個都冇你勇,還是你來吧。你老豆過世的時候,不是把鬼頭刀阿忠留給你了咩?有鬼頭刀壓陣,再調一幫槍手,肯定能干掉他。到時候,太子的名聲肯定又雄又勇,你就是以后的洪門大頂啊!”
葛志雄嘆息一聲道:“我要真這么勇,你那一年三噸的粉檔,早歸條四所有了。”
千軍易得,猛將難求啊。
吳錫豪哈哈大笑起來。
見幾人如若旁人的閑聊,幾個老人相互看了看,心里都覺得悲涼,難道真是人走茶涼?
向樺炎看著中間的老人溫聲道:“鐘伯,這件事肯定會查下去。但正如太子說的那樣,如果他不是江湖人,只是被大哥成給欺負了,才迫不得已反擊,那我們就沒理由替老福出頭。老福還有一些老人在,下面還有一些堂口在,就算報仇,也應該是他們來做才是。”
葛志雄點頭道:“的確如此。查出來,如果不是江湖人,往后大家還是避一避的好。這個人身手太高,行事又沒有顧忌,說殺全家就殺全家。老實說,我心里都有些怵。不是干不掉,只是一旦殺不死,那就是后患無窮。冷兵器高手,要比火器高手可怕的多,攔不住,防不勝防。
所以,要是人家就是想當個普通人,大家還是不要非逼出一個殺神來的好。
誰去招惹,誰負責。”
一場江湖聚會虎頭蛇尾散了席,幾個老人雖然很是不滿,可終究是退下去的,也無能為力。
不過很快,婁家的名字就出現在了各家眼皮底下。
繼而,李愛國三個字,憑空出現。
是不是這個人殺絕老福,現在還不好說。
但嫌疑非常大。
觸動最深的當屬向樺炎了,看了看自家蠢兒子向展強,又看了看手上匯集上來的消息,也就是他脾氣好,不然這會兒巴掌已經扇了過去。
蒲你阿母的,大哥成讓手下去打了李愛國的兒子一巴掌,還想霸占李愛國的女人,現在整個老福總堂都成灰灰了。
要說這里面沒有聯系,媽祖都不信。
不然大哥成什么時候死不好,非得李愛國到港當晚死?
蒲他阿母啊,要不要這么狠?
“備車!”
吩咐下去后,向樺炎看向向展強道:“跟我一起去給你同學賠禮道歉。”
向展強眼珠子差點沒爆掉,看向自家老豆,總覺得是不是聽錯了。
老豆,你是義安的龍頭大佬啊!
你是四眼龍,不是四眼咸魚啊!
向樺炎嘆息一聲,不想跟這個蠢子說什么,抬步往外走。
向樺炎身邊的軍師林慶忙給向展強使眼色,小聲提醒道:“你老豆可是真生氣了,還不跟上!”
向展強聞言打了個激靈,忙跟上前去。
他老豆性格儒雅歸性格儒雅,可再儒雅也是一條混黑的惡龍。
真狠起來,他老豆自己當然是不會動手的,跌身份,可他么的義安最不缺的就是紅棍打仔……
向展強同學深有體會!
“爸爸!”
李幸回到家后,推門就看到李源坐在院子里在收拾一條大石斑魚,親切叫道。
李源見兒子回來也高興,問道:“兒子放學了,今天上學開心不開心?”
李幸笑瞇瞇道:“開心!”
李源又看了看這個神似他的寶貝兒子,笑道:“開心就好。”
李幸見父親又低下頭,認真的處理著石斑魚堅硬的鱗片。
在他看來這是十分粗糙的工作,父親卻做的很認真,一點都沒覺得煩躁,他請教道:“爸爸,您做這些事不會覺得煩么?我看著都覺得很枯燥啊。”
李幸認為,他父親就該做大事,每一分鐘都應該在思考大事。
做這些家務,實在委屈他父親了。
李源笑道:“兒子,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認真生活。這是每個人,甚至連幼稚園里成熟一些的小朋友都會講的話。但你說說看,怎樣才算認真生活呢?”
李幸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有些太復雜。
李源看了眼兒子,笑道:“其實很簡單,只要認真做好每一件事,無論大事還是小事,這就是在認真生活。只要認真對待,哪怕只是在廚房做一餐簡單的小菜,心里都會充滿成就感,這一天,就不算虛度。”
李幸小聲道:“爸爸,男子漢大丈夫,不是應該要專注大事,長大后成就大功業,才算榮耀嗎?”
李源想了想,道:“這要看你自己如何去定義成功了,爸爸所能告訴你的,是爸爸選擇的人生。我可以給你建議,但要怎么走未來的路,爸爸還是希望由你自己來做決定。你想去成就大事業,這當然很好,現在就發憤圖強,除了學習功課外,武術、音樂、哲學,你都可以去學。但如果你只想好好生活,過普通平凡但也很幸福的日子,爸爸同樣支持你。畢竟,人生是你自己的。”
李幸聽懂了個大概,但已經十分感激了,他忽然想道:“爸爸,我在學校有兩個很好的朋友,她們幫助過我很多,我想請她們來家里做客……”
等他生日的時候,已經沒很久了,還有一個月。
李源笑道:“當然可以了,你請他們來,爸爸給你們做好吃的。”
李幸高興壞了,大聲道:“謝謝爸爸!爸爸,我進去做功課了。”
李源點點頭,笑道:“去吧,早些做完,出來練拳。”
李幸高興應下,正要進門,就聽到外面院門口傳來敲門聲:“李幸,李幸同學在不在?我是你的校友向展強同學,來找你玩!”
聲音溫柔而又友好。
李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