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
李幸哭鬧著要找爸爸,婁秀百般哄勸都不頂用,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休息好了,就抱著李幸到后院去了。
可剛進后院,靠近門口,就聽到一陣軟綿酥骨的聲音隱隱傳出來……
她抱著孩子轉身要走,不想這時李幸大聲叫了起來:“爸爸!爸爸!”
李源也開口了:“兒子,爸爸馬上出來。”
李幸哪里等得及,大聲道:“爸爸!爸爸!”
掙扎力氣之大,婁秀一時沒抱住,從她懷里掙脫下來,就往里面跑。
婁秀大驚,忙在后面追。
可兩歲的孩子,別看有時候走路都會摔一跤,跑起來小兔子一樣蹦跶蹦跶的,可小腿邁的飛快。
越是有人在后面追,跑的越來勁兒。
等他推開門噔噔噔跑進去時,婁秀才剛剛追到門口。
抬頭一看,只見李源赤著上身,下面也只穿了一件短褲衩,鞋襪都沒穿,抱起李幸舉高高,父子倆一起哈哈大笑著。
婁曉娥卻還倚在被子里,一張俏臉面若桃花,眉眼間的春意濃濃,看著讓人火大……
婁秀是富有才華的,一瞬間就想到一首詩:
她強忍羞意,站在門口招呼李幸道:“湯圓,我們出去看看大黃。”
李幸搖頭,抱緊李源道:“我要爸爸!”
婁秀不氣餒,道:“三姨這里有奶糖哦。”
李幸動搖了,猶豫再三,小臉都揪揪起來了,最終還是選擇了奶糖……
看著李幸張開雙臂要抱,婁秀沒法子,只能上前去接。
不可避免和李源皮膚接觸了下,只覺得身上過了電一般。
一股濃濃的男人氣息鋪面而來,讓她有些頭暈。
李源倒是看出來她的不自在,道:“三姐,對不住,沒留意時間……”
婁秀本來大羞中難免含憤,這會兒見李源道歉,反倒釋懷了,道:“沒關系……”頓了頓又覺得這樣說不妥,便拿出姐姐的姿態規勸道:“你還是醫生呢,注意別傷了身體,哪有做這么久……”
不過說到一半還是說不下去了,抱著李幸扭身就走了,背影窈窕。
身后,婁曉娥忽然“吃吃”笑了起來,李源回頭問道:“笑什么?”
婁曉娥看著他,眼神粘稠如蜜,道:“你回來了真好……”
李源笑道:“是啊,回家了真好。”
李源總覺得話風怎么有些怪怪的,有些往禁忌變態方向拐了,他搖了搖頭,沒繼續深問,道:“你再躺一會兒,我去廚房準備午飯。吃完午飯,我去走一走。兩個師父家里,王姨那,還有醫學院的幾位教授家里。”
婁曉娥不肯再躺了,她掙扎著起身,讓李源幫忙穿好衣服后,再扶著他,一起去了廚房。
不過到了廚房后,李源還是給她找了個躺椅,讓她躺在一邊后,他一邊和妻子聊天,一邊做飯,他握著菜刀,背對著婁曉娥,手中不時出現一些廚房里沒有的東西。
婁曉娥眼里只有李源,笑嘻嘻的說著相思事,絲毫沒察覺到其他。
李源聽她嘰嘰咕咕說了一會兒后笑道:“伱帶著兒子去師父家,連建國都給了湯圓五毛錢壓歲錢?”
婁曉娥嘻嘻笑道:“嗯,他說他是小師叔,攢了好久才攢夠的。我不讓湯圓要,他還生氣了,最后只能接過來。他裝成小大人模樣,給湯圓說了幾句吉祥話,還讓湯圓長大后好好學習,師父她們都快笑死了。不過沒裝太久,他非要抱著湯圓去教他放炮仗,然后讓孫叔一巴掌給拍跑了。”
李源哈哈一笑,婁曉娥道:“月玲還說,建國敢偷偷帶湯圓去放炮,等你回來了,指定要收拾他的。”
李源心道哪還用他來收拾,眼下都六二年了,現在已經開始一個勁兒的吹風,鼓勵中小學畢業生去農村勞動,大有可為。
就前幾天,二月十四號,上面下發了《關于一九六二年上半年繼續減少城鎮人口七百萬人的決定》的指示。
感覺情況危急的厲害……
再過五六年,建國剛好高中畢業,正宗的老三屆,他想不去都難……
算了,且讓他快活幾年吧。
李源問道:“去王姨家怎么說?”
婁曉娥道:“別提了,王姨家鬧的有些不愉快呢。”
李源奇道:“她家又怎么了?”
婁曉娥道:“王姨的小兒子回來了,就是雪梅姐的丈夫,叫宋勝利。本來在XX軍當連長呢,很有前途,宋叔沒經過王姨同意,就把他叫回來了,要送去北面戍邊去。XX軍在內陸腹心城市,條件相對不錯。可北面冰天雪地的,條件要差的多。
源子,你說宋叔怎么想的?”
李源搖頭道:“不管怎么想,都是高尚的,令人尊敬的。他都五十多了,壓水井一事上又立了功,現在是城東局的老大了。但往后基本上也就到這了,他歲數到了,沒必要再去為了名利爭什么。
我們都能猜到北面兇險,他更不會不清楚。能做出這種決定,宋叔的內心一定是經過煎熬的。尤其是,前面有師父家的事……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宋家老大、老二在金家戰場上立過二等功,這些年過去,位置也都升上去了,調動起來不好弄。老三還是正連,好操縱一些。但位置越低,也意味著會在最前線。
宋叔,了不起。”
婁曉娥道:“王姨很生氣,不過她的意思是說,這件事無論該不該做,宋叔都不該自作主張,沒跟她商量。雪梅姐不敢說什么,一個勁兒的哭。勝利哥倒是愛笑,一個勁兒勸王姨和雪梅姐。宋叔也不解釋,就說調令都發了。實在不行,他也打個申請,一起過去。”
李源頭大道:“現在怎么樣,還在鬧啊?”
婁曉娥搖頭道:“王姨畢竟是老革掵了,見我帶著湯圓去拜年后,心情就好了些。不過罵你也是個不省心的,沒輪到你,就強出頭,也不為家里老婆孩子想想。嘻嘻。”
顯然,在她心里,也未必贊成李源替師父趙葉紅出頭,去搶這個苦差事。
李源回頭看著妻子笑了笑,道:“有些事,男人必須要去做。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但是請你放心,我個人覺悟遠遠無法和師父還有宋叔相比,我所有的努力奮斗,都是希望咱們一家人能過的好。
除非再來一次小鬼子侵華,發生全面戰爭,不打就要成亡國奴,那個時候,我老李家兄亡弟披甲,父死子出征。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子孫去當亡國奴。
但除此之外,對我來說,咱們一家人的性命,高于一切。
娥子,你一定要記住這句話。
我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為了讓我們漫長的一生,過的更好。”
婁曉娥看著李源點頭道:“你放心,我都聽你的,你去出差,我一點都不怪你。”
李源笑道:“芳嘉園那邊去了嗎?”
婁曉娥應道:“去了……對了,老王大哥送了湯圓一個火繪大匏,就是在葫蘆上繪了赤壁圖。湯圓很喜歡,不過我給收起來了,擔心兒子摔碎了。”
李源笑道:“那咱們賺了,王老哥的東西,都是珍品。”
婁曉娥道:“我們還沒走呢,就碰到朱家溍先生去了,朱家溍先生看到我們都有些生氣了,說明明我們兩家才是鄰居,我們居然先到王老哥家拜年。他很認真的跟我講道理,說‘源子那小子和王暢安相識,還是我做的中人,總不能媳婦娶進門,媒人就扔過墻吧?’大家好一陣笑,然后我就帶著湯圓去了朱家。朱家溍先生也送了湯圓一本書,讓我沒事時讀給湯圓聽,叫《綱鑒易知錄》,我看的頭都大了,就讓姐姐去讀,她說那書好。”
《綱鑒易知錄》是編年記事通史,書上記載的內容上起遠古傳說中的盤古開天地,下迄明亡。
作者清朝吳乘權,對了,他還有一本書,叫《古文觀止》。
李源笑道:“朱老先生不地道,看看人家王老哥送的什么,他送的什么。這就是我們家為啥先去芳嘉園小院的原因,他還好意思問!”
婁曉娥咯咯笑道:“朱先生自己也自嘲說,他家里并不富裕,不能和王老哥這個世代簪纓就他一根獨苗的家伙比。不過朱先生說,等你回來后,肯定要去梅蘭芳先生家里拜年,到時候請務必帶上湯圓,因為梅府好東西實在太多了。”
李源哈哈笑道:“梅府就算了,越是這樣,越不能走的太近。”
梅蘭芳先生雖然身份超然,已然是國家對外的一張明信片。
君不見每個重要外賓的到來,都必然會請梅蘭芳演出。
所以常理來說,只要身體沒事,這位應該能挺過去。
但那些年,可不是講常理的年份……
所以暫且各自安好吧。
半個多小時后,在李幸再次鬧著來找爸爸時,婁秀到廚房發現,李源已經做好了四菜一湯。
相比于婁曉娥的馬虎,婁秀就精細多了。
李源走前,她就跟著學了怎么做孩子的輔食,順便學了幾個家常菜。
所以廚房里有什么,她很清楚。
眼前的這些又是魚又是雞,還有一盤蒜苗炒雞蛋……哪里是這個時候能吃到的菜?
她瞪大眼睛,不解的看向李源……
李源笑瞇瞇道:“吃吧,別多問。剛還和娥子說呢,我所有的努力奮斗,都是為了讓家人們吃好喝好,過上好日子。出差一趟,總得帶些好東西回來。”
婁秀深深的看了李源一眼,卻沒再追問什么……
大吃一餐后,婁曉娥臉上的幸福感更深了,道:“姐姐做的也好吃,但源子做的最好吃!”
婁秀白她一眼,對李源笑道:“過年我們去別人家拜年,都做上了好菜,我們吃的不多。別人只當我們是資本家女兒,吃多了好東西呢。”
李源問道:“我給你們留下的那些粉,你們出門前抹了沒有?”
婁秀點頭道:“當然。不然這樣的膚色出去,難免引起誤會。”
婁曉娥看李幸自己拿勺子舀飯吃,見兒子大口大口的吃著,笑的更甜了,轉頭問李源道:“源子,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不過爸爸很高興,他說才開的那個七千人的會上,上面說今年是對國民經濟進行調整工作最關緊要的一年,還說必須抓緊干經濟……爸爸說意思就是不整人了,要抓經濟,爸爸說看到了希望……”
李源只是“嗯”了聲,沒說什么。
真要是按照這個會議來,說不定還真能發生奇跡。
可惜啊,可惜……
婁秀聰明,對李源道:“爸爸一直在等你回來,大哥在港島、二哥在粵州,家里沒有其他男人能和他商議事情了。我猜,他可能有什么大事想找你商議商議。”
李源點點頭道:“等我先轉一圈,晚上一起回婁公館吃飯。”
他懷疑,岳父急著找他,怕不是又想要升龍丸了吧?
這老岳父,人老心不老啊。
“師父,新年好啊!”
當李源敲開北新倉九號院,看到瘦了一圈的張冬崖時,笑瞇瞇問候道。
然而張冬崖看著自家徒弟,如同見著鬼了般,不可思議的眼珠子差點給瞪出來。
在大行家面前,勁不是過招時才能看出來的,只一照面,就能聽出勁來。
李源見恩師如此,便不多言,一個大龍樁擺出,只聽不輕不重“啪”的一聲,在普通人耳中平平無奇的一點動靜,落在張冬崖耳中,卻如驚雷一般炸裂!
他緩緩看向李源腳下,一塊方石磚,已然無聲無息間碎的七零八落……
張冬崖長呼一口氣,連贊三聲:“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