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你的學問素來是最好的。”
王儉收拾心情:“七郎是他們這一輩的第一,不知能否讓他隨你左右,討教學問?”
“王旭”看向王不久:“七郎方才說,要去大唐人間和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王不久:“侄兒確有此意。”
“王旭”頷首:“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相較于隨我讀書,你如今的修為境界再想有所提升,多游歷一番更好。”
王不久:“是,六叔。”
王儉聽“王旭”口吻,也松一口氣。
雖然王不久沒能跟在對方身邊求學,但顯然“王旭”很欣賞他。
“王旭”這時目光一掃,看向遠方岸邊。
在那里,另有一隊人自北方飛馳而來。
為首者乃是個干練中年官員,正是和方駿眉一樣到過大同的歐陽靖遠。
他在岸邊向“王旭”遙遙一禮:“歐陽靖遠奉太子殿下詔令,代為問候東陽先生。”
“王旭”并未停船:“殿下有心了。”
歐陽靖遠視線掃過王儉、王不久二人后,在方駿眉身上停留一瞬。
方駿眉神色如常,向歐陽靖遠一禮。
歐陽靖遠沒有登舟,身形飛起,短暫懸于大江之上,隨輕舟一同順水而下:
“殿下聞聽先生出山,不勝欣喜,有心拜會,礙于國事纏身而無法成行,故而特邀先生赴長安一晤,萬望先生撥冗一行。”
“王旭”負手而立:“晚些時候吧。”
他其實有心先找大漢龍虎山的潘海林。
但對方相當滑溜,驚鴻一現助大漢朝廷挫退一路強敵后,便又沒了蹤影。
這讓雷俊反而更有興趣找到對方。
只是眼下暫無線索,他便也不多糾結,先去其他地方。
“我先往蘇揚一行。”他淡然道。
歐陽靖遠聽了卻心中一震。
舟上王儉、王不久、方駿眉亦是相同模樣。
大空寺方丈絕相和尚,當前正在那邊。
須彌。
此前因為大明皇朝高手來攻,佛門妙境清凈不再。
如今經過一段時間休養,須彌總算又重現往日祥和寧靜,清凈自在的景象。
連當初倒塌的須彌山,都已經重新立起,閃動淡淡金光,仿佛須彌支柱。
但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看出須彌山同早先,有很大不同。
雖仍然深具智慧圓覺,金剛不壞之奧妙,但不如早先那般根底深厚。
須彌山的山峰之上,此刻只有一名僧人跏趺而坐,其人身體表面赫然呈現淡淡金色,仿佛一尊塑成金身的佛像。
僧人雙目閉合,默默誦經。
須彌山下,少年人模樣的須彌金剛界佛部之主毗摩舍前來,向山峰上的金身僧人行禮:“尊者。”
須彌山巔,善智慧尊者睜開雙目:“宗伽他們那邊有消息了?”
佛部之主毗摩舍答道:“仰仗尊者之能,梵達陀師兄和阇底羅師兄,已經有希望帶宗伽師兄出歸墟,不過還需少許時間。”
善智慧尊者:“出來就好。”
他轉而問道:“兩晉那方人間,天地靈氣潮涌仍未開始么?”
毗摩舍低首:“是,那里距離當初天地大劫,年代終歸是有些近。”
善智慧尊者沒有失望之意,面容語氣始終平和:“無妨,莫要心急。”
毗摩舍:“是,尊者。”
這段時間,蓬萊一些消息,他已經陸續從不同渠道,聽聞只言片語。
此前卻不曾料到娑婆在那里還插了一腳。
如今蓬萊雖然生變,但娑婆仍然穩固。
須彌金剛界五部中,他的佛部便是在兩晉人間經營。
雖然那里天地靈氣尚低落,但為須彌佛門提供了大量的人丁基礎。
佛部也是須彌金剛界五部中,經營根基最深,進展最大的一方人間。
兩晉中的北晉,已經確立須彌佛部為國教,毗摩舍本人正是北晉國師。
在那里不止道門、巫門難以成大氣候,便是儒學世家名門,也壓不住佛門大興。
某種角度而言,須彌佛部在那方人間最大的對手,其實在同北晉隔大江遙遙相對的南晉王朝。
那邊,同樣佛法昌盛。
不過,是背靠娑婆的中土佛門傳人。
“大漢人間,暫時不做理會,靜觀其變。”
善智慧尊者言道:“梵達陀回來后,交給他處置便是,動作亦無需太大。”
毗摩舍應諾。
提前破關而出,終究對善智慧尊者造成不良影響,需要時間消化。
當前只穩固須彌即可。
東陽山人王旭重新出山,可能給大漢人間帶來種種變化。
最終事態如何發展,對須彌而言利弊多寡尚難預料,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尊者……”毗摩舍輕聲道:“大唐人間那邊?”
雖然因為大唐人間吃了大虧,但毗摩舍語氣中不含忿恨,此刻提及,是為了旁的原因。
善智慧尊者徐徐點頭:“大唐人間,需多加關注,唐皇張晚彤其人,另具玄機。”
毗摩舍:“是,弟子遵命。”
時空縹緲,茫茫不知所蹤。
虛空中仿佛獨立存在一方洞天世界,其中妙境無窮,清氣裊裊,恍若仙境。
洞天中心,有巍峨山峰聳立,只是身處其中,顯得有些突兀。
仿佛從別處憑空挪移過來。
山峰頂上,散發微光,光輝深入洞天虛空中,仿佛和洞天融為一體。
倒是在山峰半山腰上,建有大量庭院道觀。
正門牌匾上,書有“天師府”字樣。
來自大漢人間的龍虎山天師府。
整座山門,都被挪進這方太清度人洞天內。
和大唐龍虎山的上清雷府洞天不同,此方太清度人洞天中,不見碧游仙山聳峙,不見九天神雷彌漫,而是顯得寧靜自得。
其中靈氣充裕,物產豐富,可以容納不少修士在其中生活與修行。
不過總體而言,脫離人間供應,大漢龍虎山傳承在這里的發展短時尚好,長此以往,終將漸漸受限。
他們在等待。
希望改變現狀的那一天為期不遠。
山中龍虎宗壇內,大漢龍虎山天師季道成,正上表祈天。
宗壇上空靈光沖霄而起,沖上太清度人洞天上方青空,仿佛穿透洞天,指向虛空深處。
宗壇內,季道成身邊,十一個光團浮浮沉沉,從中不斷有光輝流轉而出。
少頃,上方虛空中,仿佛有光輝一閃。
接著便有大量光流,籠罩季道成。
季道成的身影,似是暫時在龍虎宗壇內消失。
他的感知中,自身像是隨著宗壇沖天靈光扶搖直上,入了深空寰宇中。
光輝籠罩下,季道成視野中仿佛出現另一座仙山,另一座道宮。
道宮里,一個外觀看上去如中年男子的道人,正側臥在丹爐前。
“弟子參見祖師。”季道成恭敬行禮。
這中年男子,便是大漢龍虎山中興之祖,已然洞玄登仙的周天老祖。
季道成自修道以來,除了當年接掌天師之位時,如今是第二次親蒙祖師召見。
“人間事,你們已經知曉?”周天老祖開口,如黃鐘大呂,在道宮內外回響。
季道成恭敬答道:“多虧祖師安排周詳,弟子等人已知人間事。
空桑的棋盤上,莫名多了一枚石子,他們的安排可能因此被打亂。”
周天老祖:“此事,空桑可自行處置,相較而言,空桑天京、地都內部之爭更可能壞事。”
季道成:“可需弟子等人做些什么?”
周天老祖:“暫時無需參與,你等靜心修持即可。”
“是,祖師。”
季道成應了一聲后,輕聲道:“只可惜封山之下,弟子等人無法繼續查訪蜀山相關人事。”
昆侖三清天缺了一角,至今有二十余年,一直不知著落在何處。
就季道成所知,那是一位蜀山派洞玄登仙的祖師。
自家老祖對此事極為重視,可惜他們大漢龍虎山一直沒有眉目。
如今想來,或許線索在其它人間。
可惜因為大唐天師府和自家老祖其他謀劃的緣故,大漢龍虎山暫時封山閉戶,前事落得個不了了之。
不過當前人間災變分流,仙境強者入人間會不可避免流逝散逸自身仙靈道蘊給人間天地,反哺自然,便是在太清度人洞天中也無法長存。
唯有身處九天十地那般世界,方可維持平衡。
如果在先前大劫中傷了根底,即便身處九天十地,也需沉寂休養。
若要強入人間,勉強一時尚可,但流逝散逸之下,極短時間內便可能是不可逆的損失。
按老祖估算,待人間重新合流后,仙境中人方可長存人間。
善智慧尊者不出須彌,便是如此緣故。
不過,世事總有萬一,仙境中人何嘗不是各有神通,各想辦法。
空桑巫王便正在謀劃提前降臨人間,只是當年受阻加深沉眠,如今則預備卷土重來。
大漢龍虎山自家老祖,同樣在做準備。
再蒙周天老祖吩咐幾句后,季道成恭敬告退。
神思重新恢復清明之際,他已經回到龍虎宗壇內。
季道成再恭敬一禮。
龍虎宗壇光輝漸漸消失。
季道成從宗壇內出來。
大漢龍虎山長老付與舟迎上前:“掌門。”
季道成還禮:“付師叔。”
付與舟:“要聯系海林么?”
季道成:“暫時先不了,以免泄露太清度人洞天的下落線索,人間事相信海林自會處置妥當,我們當前依祖師吩咐,專心自身修行。”
“掌門將成就通玄之橋?”付與舟輕聲問道。
季道成:“尚不能確定何日功成。”
空桑。
與地海、黃泉、歸墟、羅淵等世界并稱十地。
但此番天地,環境不似地海、羅淵那般惡劣,反而更似人間。
山川縱橫間,一個衣著頗為復古的男子行走在其中,仿佛漫無目的。
但其步履節奏,同遠山中時有時無升起的黑煙,似是暗中存在呼應。
少頃,男子停步。
另一個面容看上去尚稚嫩的少年人,來到他近前:“彭師兄。”
空桑大巫彭猷山問道:“有最新消息了?”
少年人模樣,同為空桑大巫的歐紅成答道:“最新消息,王旭在那方大漢人間的鄱陽大澤北岸,射傷焰島龜皇。”
衣著復古的彭猷山視線凝望遠方不語。
歐紅成:“最新消息,他似是繼續順大江而下,如果去江東之地的話,那大空寺的人眼下正在那里。”
彭猷山仍然沉思,沒有開口。
歐紅成:“彭師兄?”
彭猷山:“確定真是王旭么?”
歐紅成:“能同時身兼神射、詠誦、經學三脈儒家修行于一身,還實力如此強橫,其他儒家修士理應仿冒不來。”
彭猷山沉吟:“當初是吾王親手賜他巫王降,予以咒殺,難以想象他居然還有命在。”
歐紅成聞言也沉默。
昔日,巫王第一次嘗試利用人間憑體降神,從而避免身入人間后自身咒靈法蘊散逸,可惜被人打斷。
如今準備多時終于重新有了機會,務必要把握住。
但當初那個干擾巫王的王旭,居然陰魂不散再次出現。
“會否,是須彌或者別的什么地方,暗中作祟干擾?”歐紅成問道。
彭猷山:“須彌自顧不暇,多半不會輕易插手我們的事節外生枝。”
歐紅成:“可惜,那方異族黃金汗國占據的人間,我們發現的太晚,如今來不及鋪墊,否則又是多年時光耽擱。”
彭猷山輕輕頷首:“是啊,時機不等人。”
此前大唐人間征伐大同期間,他們空桑這邊還未準備妥當,待大同戰事結束一段時間后方才做好預期安排。
否則那時就可以利用大同中無數流血和神魂來完成祭禮。
可惜錯過就是錯過了,嘆惋無濟于事。
“現在,唯有集中精神于大漢人間。”彭猷山言道。
歐紅成:“是。”
大唐人間,尤其是大唐那一脈道家符箓派傳承,如今也并非全無用處,他們可以用于牽制大漢龍虎山。
“大唐人間,接下來仍要密切關注。”
彭猷山交待道:“大漢人間這邊,那個王旭,確認他的真假,不要讓他再有機會壞了吾王的好事。”
歐紅成:“我去一趟人間,絕相和尚并非弱者,縱使王旭還有能力殺死焰島龜皇,我也不信當初的巫王降能被他完全祓除。
如果有機會,我會配合絕相和尚將之擊殺,徹底除掉這個禍根,只是那樣一來,我們空桑可能回暴露少許。”
彭猷山:“無妨,必要時人間的布置可以反其道行之,只是當中幾個要點不容破壞,必須安全不移。”
歐紅成:“是,我明白。”
他向遠方黑煙升騰的山巒間,鄭重行一禮,然后再同彭猷山告辭,接著離開空桑。
雷俊乘舟,沿江而下,玉清周天法鏡觀覽四方。
他面上若無其事,蘇揚一帶景象,漸漸開始納入視野。
大空寺頂尖高手與不少大妖,正包圍大漢蘇州李氏一族祖地,展開攻堅。
大漢李氏一族缺乏九重天境界的大儒,不足以同大空寺方丈絕相和尚抗衡。
那妖僧雖然還沒有臻至九重天圓滿境界,但一身實力已經極為強橫。
連援助蘇州李氏的大漢青州葉族族長葉釗,身為九重天平天下大儒,因為小境界上一些差距,此刻也難以直攖絕相鋒芒。
他被迫退入李氏一族在蘇州的祖地。
眼下局面也由不得蘇州李氏瞻前顧后,必須同葉釗等大漢修士團結合作,開放自家祖地給他們作為依托。
饒是如此,葉釗始終不是蘇州李氏祖地真正的主持者,雙方配合難以渾圓如一。
對面絕相和尚還有大空寺其他高手和一些大妖存在。
葉釗等人也只能勉強維持蘇州李氏祖地不破。
他們坐守一地,外圍自然無法堅固。
于是便有部分游蕩在外的大空寺僧人和妖族肆虐,令江南之地苦不堪言。
大漢朝廷陸續再有援兵趕來,但絕相和尚占據主動權,在蘇州外進退隨心,叫漢軍疲于應對。
江南告急,已經再次向長安求援。
據聞大漢太子項璟有意親自南下。
可異族高手和北方大妖兵臨邊疆,延緩了漢太子的腳步。
雷俊乘舟已到大江下游流域。
玉清周天法鏡呈現蘇州李氏祖地的景象。
和大唐那邊世家名門經營多年的祖地相比,李氏崛起時間相對較短,但祖地也已經成就一番氣象,與其說是莊園,不如說是似城池一般。
只是城池眼下殘破。
一頭外形似鱷的九重天黿龍大妖,協同眾多大空寺高手和其他妖族,正在攻城。
城中李、葉兩族高手迎戰之余,卻不敢投入全部精力。
他們最提防者,始終還是一旁遠遠站著,看似面帶笑容實則目光冰寒的黑衣僧人。
大漢大空寺方丈絕相,九重天四層境界的大漢邪道第一高手。
舉手投足間,便可能令李氏祖地損失慘重。
大空寺崇奉大滅如來一脈傳承,九重天境界并不似其他佛門傳承一樣統稱法身,而是名之曰,大滅。
九重天一層,滅坤元萬物。
九重天二層,滅心志魂靈。
九重天三層,滅諸法無形。
九重天四層,滅玄空世界。
九重天五層,滅觀照萬象,至此圓滿境界,五大滅俱全,謂之曰粉碎真如,攻防一體,破壞力登峰造極。
人世間諸般傳承中,大空寺一直以來都是最擅長正面攻防作戰的道統之一。
絕相和尚雖然還沒有成就粉碎真如之能,但九重天四層境界,施展大空寺絕學空滅六道,已然威力十足。
滅坤元萬物配合人間道,大面積碎滅儒家修士用以布置祭禮的祭器、禮器。
滅諸法無形配合修羅道,仿佛有碎滅萬法之能,攻防之間都壓制對手。
滅玄空世界配合地獄道,連連碎滅虛空,已經先后兩次撕裂過李氏蘇州祖地,若非葉釗和其他大漢修士從旁相助,這里早就已經守不住。
外界一個消息傳來,令大空寺攻勢稍緩,李、葉眾人可以松一口氣。
東陽山人重現人世,順大江而下。
大空寺方丈絕相和尚聞訊雖然沒有就此撤了蘇州之圍,但也暗自留神。
繼續對蘇州施壓的任務交給同門和大妖,絕相和尚本人則在一旁壓陣,并警惕四周。
只是,對手來的光明正大,無需他專門提防。
散在外圍,地處大江上游的大空寺弟子和妖族,陸續有消息傳回。
但也陸續沒了音訊。
絕相和尚注視遠方,赫然就見天邊一葉輕舟,順水而來。
一個身披蓑衣,手持青竹杖的中年文士,立在舟頭。
以其為中心,仿佛有一副龐大的山河畫卷展開,席卷四方。
其所經之處,大空寺弟子和妖族盡數被卷入其中。
森森劍氣傳出,不顯凌厲,反而數不盡的風流瀟灑。
“東陽山人,久仰大名。”
看上去面相和善,仿佛笑口常開的黑衣僧人向著來者雙掌合十一禮:“只是不知施主如今身體可好?”
伴隨他合十的動作,滾滾黑氣仿佛濃墨一般彌漫開來,黑氣所到之處,山川草木盡皆碎滅被毀。
一尊生就四頭八臂的漆黑佛陀,自茫茫黑氣中現出身形,跏趺坐于黑蓮之上。
這漆黑大佛八只手掌同樣合十。
頓時一片漆黑的地獄,橫亙于大江之上。
空滅六道,地獄道。
本就如人間禁地一般的地獄,再融匯絕相和尚滅玄空世界的霸道力量意境,專門用來對付經學大儒家國天下、符箓高真大乘道景和神舞大巫的鬼神祭陣等手段。
雷俊化身而成的“王旭”,所展開的“家國天下”,頓時受阻,虛空邊界似在不斷破碎,無法繼續展開或收攏。
碎滅之力反而迎著虛空邊緣有進一步擴展的勢頭。
漆黑地獄,隨之擴大。
孤舟載著文士,仿佛要駛入地獄一般。
然而“王旭”意態悠閑,竹杖輕點,凌空而起,口中曼聲長吟:
“云間五色滿,霞際九光披。”
伴隨長吟聲,天際間果然光輝奪目。
云霞激蕩間,浩瀚大日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漆黑的地獄上空,將之照亮。
仿佛無窮無盡的光與熱在其中流轉,遠遠望去周遭空氣都隨之扭曲。
化身為四首八臂漆黑大佛的絕相和尚沒有退卻。
在漆黑大佛上空,現出黑色的漩渦,漩渦中現出同樣漆黑的巨大修羅相,融匯絕相和尚滅諸法無形的霸道意境,針鋒相對迎向已經到了頭頂的輝煌大日。
金色與黑色,在這一刻轟然碰撞。
日光和黑氣,彼此互相泯滅,各不相讓。
修羅道破滅萬法,攻防一體,克敵制勝的威能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連墜落的大日都被托住。
但真正接觸這輝煌大日后,絕相和尚心中卻為之一沉。
他隱約感覺到,這大日力量源源不斷,澎湃雄渾的同時,仿佛無窮無盡。
縱使不是當真無窮無盡,至少也比他的修羅道更加持久。
他大空寺神通正面攻防作戰皆強橫的另一面,便是自身法力消耗極為劇烈,不耐久戰。
同眼前這個對手角力,更是讓他的法力快速消耗。
“王旭”卻似沒事人一樣,手持青竹杖,不緊不慢走向對手。
絕相和尚化身而成的漆黑大佛,四面四口同時低喝一聲。
空滅六道中的餓鬼道神通再結合滅心志魂念的力量意境勃然而發。
常人肉眼不可見。
但“王旭”卻能看見眾多無形餓鬼,直接向他的神魂襲來。
對方所施展,乃是專門針對神魂進行攻擊的神通。
雙方照面,“王旭”神魂能否承受不說,自身真實身份多半暴露。
但可惜絕相和尚沒這個機會。
中年文士身上蓑衣飄蕩,大量雨霧,從中傳出,令“王旭”身上的蓑衣飄蕩的根根蓑草,仿佛云中藏龍,見首不見尾。
雨霧和龍影不僅能防御敵人有形有質的攻擊,連無形無相難以覺察提防的神魂之術,都被阻擋。
眾多虛幻的餓鬼剛剛靠近雨霧,就被雨霧和當中的龍影纏住。
“王旭”手中青竹杖再一揮,直接將那些無形的餓鬼全部打碎。
絕相和尚雖驚不亂,再出專門破壞有形之物的人間道。
可是卻拿對手的蓑衣、竹杖無可奈何。
“……這是什么東西?”絕相和尚更加驚訝。
對手這些年是否在養傷他不確定,但以前從未聽過東陽山人隨身旭日弓之外,還有如此強悍的寶物。
“王旭”看似閑庭信步,但幾步間便已經到了漆黑大佛身前,手中青竹杖揮落,大佛匆忙抬手抵擋,可當場就被打碎三條手臂。
璀璨光輝驟然一閃。
極近距離下全無征兆,便是一支仿佛光箭的璀璨光輝飛射而出。
絕相和尚的修羅道還在全力抵擋上空輝煌大日,抽身不得,于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光箭”直接打穿漆黑大佛!
剡注疾射,不用旭日弓也有如此威力……絕相和尚悶哼一聲,殘破的漆黑大佛轟然解體。
黑氣膨脹間,仿佛化作遮蔽天穹的夜幕。
正是空滅六道中最強橫的天人道。
如果是九重天大滅境界圓滿,成就粉碎真如的大空寺高手來施展這一招,其力量將登峰造極。
絕相和尚此刻搏命,天人道力量同樣不可小視,幫助他暫時擋住席卷而至的“家國天下”和上空輝煌大日。
他本人急忙抽身而退。
可惜身法速度并非大空寺僧人所長。
“王旭”速度快他太多,一步邁出,青竹杖當頭再打。
空氣中忽然出現滔滔血海,仿佛茫茫無盡,攔阻在“王旭”同絕相和尚之間。
青竹杖落下,當場將血海打出一片空缺。
落在大江岸邊的歐陽靖遠、王不久、方駿眉、王儉等人正看的如癡如醉。
東陽先生您太客氣了。
您這是傷勢未愈提早出關么?
那要是完全巔峰狀態,該是怎生強悍?!
不過眾人看見那片突然出現的血海,則是齊齊一凜:“……血河大巫!”
不止他們,連蘇州內外正在交鋒的雙方,此刻同樣分出注意力關心絕相和尚那邊的戰況。
雖然久聞東陽山人大名,但對方畢竟消失太久了。
而絕相和尚乃是近年最負盛名的邪道高手。
大空寺強者不耐久戰不假,但開戰這才多久?
絕相和尚此前從蘇州撤下來,以逸待勞,正是力量強橫蓄勢待發之際,短時間內破壞力令人難以抵擋。
可對手竟然就在這短時間內,硬碰硬打垮了絕相?
出手幫絕相一把的空桑大巫歐紅成同樣心驚肉跳。
他所展開的血海,被“王旭”青竹杖一敲,便打散一片。
感受青竹杖玄妙難測的力量意境,歐紅成暗自皺眉。
這個對手的實力太過出人預料,令他打消眼下同絕相和尚聯手扳回敗局的打算,轉而招呼絕相和尚即刻遁走。
然而念頭剛起,歐紅成就心頭一震。
仿佛有雷聲響起。
雷聲響動間,演化出閃電般的無形箭矢,疾射歐紅成的神魂。
剡注神魂之箭……歐紅成悶哼一聲,化作血影向遠方飛遁。
中年文士始終如閑庭信步,不急不躁,自大江上岸后,蓑衣飄蕩,茫茫雨霧擴散開來,彌漫四方。
他打退絕相和尚與大巫歐紅成后,竹杖在手,途經一眾大空寺弟子和眾多大妖身邊,左右撥打,腳步不停。
看似隨手一擊,便打碎一個大空寺僧人腦殼,或者抽斷一頭大妖脊梁。
眾多妖族同大空寺弟子士氣徹底崩潰,開始四散奔逃。
煙雨下,血流滿地。
但朦朧中不顯血腥,反而流露出朦朧美感。
不管是遠方江邊的歐陽靖遠等人,還是蘇州李氏祖地內的葉釗等人,目睹如此場面,一時間也屏住呼吸。
大漢青州葉族族主葉釗最先回過神來,先出蘇州李氏祖地,追擊那頭同樣遠逃的九重天黿龍大妖。
其他大漢修士醒悟,亦紛紛跟上。
戰局瞬間逆轉。
蘇州之圍得解,先前在外圍江南之地肆虐的大空寺傳人與妖族,也沒了好日子,或是被大漢修士剿殺,或是倉惶逃竄。
江南百姓,得保平安。
蘇州外,煙雨朦朧中,一眾大漢修士直至此刻,終于齊齊松一口氣:
“今朝多虧東陽先生來援……”
想要找人,入眼處卻只有背影。
中年文士繼續向絕相和尚與歐紅成遁走的方向行去,看似不疾不徐,但轉瞬消失在煙雨中,只有清雅長吟聲: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