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零七章 總要選一個吧?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5-01-15
 
沔水下游駛來一艘小船。

片刻之后,一人登上陶侃座艦。

“從夏口一路轉來,頗為不易。”來人與陶侃見禮完畢,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士衡,襄陽如何了?”

陶侃邀請他入座。

親兵們拿著幾條剛抓到的鯉魚,到船尾收拾,準備做飯。

陶侃沉吟片刻,說道:“其實梁人也沒有徹底圍死,只是不讓里面的兵撤走。除非水師逆流而上,直插襄陽、樊城之間,但也只能撤走一部分人馬,全部帶走不可能。”

來人是五兵尚書蔡謨,正兒八經的臺閣重臣,還專管軍事。他能來到此地,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此刻聽了陶侃的話,他只是無奈,說道:“士衡,你怎地滿口不守襄陽?這城真守不住嗎?”

陶侃不想守襄陽,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以前他就公開說過,兵力不足、戰力羸弱,野戰無法取勝,不如習東吳故智,在長江北岸保留幾個堅城,屯駐兵馬,一旦有敵人進攻,舟師往來馳援,可保無虞。

但朝廷都嚴令不許棄守了,還在說怪話。

“朝廷命令,老夫自然遵從。然沔水不是長江,水師沒那么便利,可輸送少許精兵入城,大隊人馬難之又難。”陶侃說道。

“既能溝通內外,為何不守?”蔡謨奇道。

能保持對外聯絡,哪怕只是斷斷續續,也能鼓舞守軍士氣,讓他們不至于絕望投降。

“若邵賊長期圍困襄陽呢?”陶侃問道:“襄陽城可不大,又有萬余守軍,資糧只夠數月所食。他要是圍到明年,守軍會怎樣?邵賊可不是胡人,荊州已有望族向他投降,不肯降順的廖氏塢堡還被攻破了,男丁盡數屠戮,女子貶為奴婢,再往后,地方大族降順之人越來越多。屆時襄陽周圍全是梁人,糧草、兵員都能解決一部分,不足之處再從南陽調遣。襄陽守軍一看,東西南北全是梁境,就他們這一萬多人孤懸于后,換成是你,你降不降?”

蔡謨一時竟無語。

陶侃說了一個很要害的事情,那就是以蒯氏為首的荊州豪族投降了。

換言之,襄陽城的野外全是梁人,你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若匈奴南下,這些人可能不會投降,現在不但投降了,還主動提供糧草、兵員,你準備怎么應對?

怕是援救襄陽的部隊一啟程,馬上就有人通風報信。屆時你是瞎子,敵人耳聰目明,那還打什么?恍如在敵境作戰。

“那也要守。”蔡謨語氣嚴厲地說道。

陶侃沉默片刻,道:“朝廷既有令,老夫自然遵從。”

蔡謨松了一口氣。

還好。

陶侃心里是不同意守襄陽,但到目前為止,他的一切舉措都是圍繞救援襄陽而展開的,并未懈怠。

“兵可足?”蔡謨問道。

“不太足。”陶侃搖了搖頭,道:“夏口重地、武昌名邑、江陵重鎮,都得分兵把守。楊口乃前線大營,亦得屯兵戍守。老夫手頭還有萬余陸師、數千水師,總計兩萬人,便是所有能動的兵馬了,而今多在沔水沿線。”

“江州湊了水陸兵馬萬人而至。”蔡謨說道:“此兵或不如楚兵驍銳,然可堪守御城池。士衡可將精兵強將聚于一處,與守軍里應外合,共破圍城賊軍。縱不能,亦可在外聲援,堅定守軍信心。”

見陶侃沉默不語,蔡謨急了,說道:“士衡,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樣?”

許是被他們這幫人催煩了,陶侃霍然起身,看著蔡謨,道:“老夫若說個戰法,朝廷可依我?”

蔡謨為其氣勢所懾,片刻后問道:“說來聽聽。”

“若傾力而來,步騎數萬,不可能全走水路,必須有一部分陸師走陸路。若遭賊人圍攻,便要做好打大戰的準備。”陶侃說道:“若朝廷強要這么做,老夫一把年紀了,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一死而已。可若戰敗,江北再無挽回的可能,所有城池都保不住。”

“老夫覺得,賊軍士氣正盛、兵馬眾多,此時決戰,幾無可能獲勝。就算要打,也不是在這里打。”

“那在哪里打?”蔡謨下意識問道。

“江北。”陶侃一指南方,說道:“邵兵若南下江北,則戰線拉得很長,身后空地極多。老夫便可率水陸軍士入云夢澤,自華容以北出擊,截殺其信使、燒毀其糧車。若其自沔水船運糧食而下,那更好,老夫遣一熟習水戰之將領,度入沔水,將其糧船盡數俘獲。”

“如此對峙良久,邵兵疲憊不堪,糧道時斷時續,興許還疫病叢生,必然萌生退意。此時追擊,大勝可期。他們之前怎么吃下的地盤,又會一一吐出來。襄陽豪族歸正,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那襄陽城……”蔡謨說道。

還他媽襄陽!陶侃氣得不行,這幫人腦子里就只有襄陽么?丟了一個襄陽,建鄴也翻不了天,除非夏口被攻破。

不過他還是緩了一下,道:“老夫會揀選精銳水軍將士,突入襄陽左近,令鄧岳、毛寶仔細守御。這城一時半會丟不了。”

“全軍集結而上,有沒有可能打贏?”蔡謨問道。

“勝負之事,誰敢妄言?”陶侃先說一句正確的廢話,然后又道:“然王處仲及老夫數次兵入南陽,與樂氏交手,始終未能攻拔宛城。沒別的,南陽兵不是泥捏的,兩軍殺得難解難分之時,還有騎軍助陣。邵賊能令樂凱俯首帖耳,他的兵只會更強一籌。而且人數眾多,恐在我五倍以上,勝算著實不大。”

蔡謨聽了半天,總覺得陶侃沒有那種置之死地而后生、放手一搏的勇氣,行軍作戰過于求穩。

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有道理。

以兩三萬兵擊“八十萬”敵軍,總不能如此草率。

那么,事到如今,就兩個選擇了。

其一是全軍開至襄陽城下,與守軍里應外合,大戰一番。當然,敵軍多半不會讓你順順利利靠近襄陽,大戰很可能在中途就爆發了。

其二是派人突入襄陽,激勵守軍士氣,令其拖延時日,最好拖到明年開春。在此之間,想辦法輸入糧草乃至少量援軍,堅定守軍意志。邵兵正在分批南下,越深入越危險,那么就有可能在江北取得幾場勝利,然后揮師北上。

當然,這個過程中襄陽的守軍有可能投降,地方豪族也有可能投降。

沒有十全十美的辦法,只能兩者擇其一。

“士衡想將邵賊引到江北?他若不來呢?”蔡謨還是難以抉擇。

“襄陽離南陽太近了,出個門就到。賊軍猬集一處,如何破之?”陶侃反問道。

蔡謨無奈。

他算是明白了,陶侃就是不敢拿手頭的全部兵力壓上去,與邵賊一戰定勝負。

他想誘敵深入,讓邵兵南下。

一南下,地形復雜,還可能分兵,就給了他機會,畢竟荊州兵還是有水師優勢的。

為此,陶侃心中甚至默認了一個前提:襄陽可能會丟掉。

想到這里,蔡謨也坐不住了。

這種重大抉擇,真的煎熬。

贏了還好說,揚眉吐氣,接受各方贊譽。

輸了的話,所有人都會撲上來,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你、謾罵你,讓你灰頭土臉。

“嘩啦”又一陣劃槳聲響起。

須臾,兩人先后爬上了艦船,先看了一眼蔡謨,見陶侃沒有表示,便道:“都督,江陵急報,有賊兵自當陽南下,眾有數千,多騎卒。”

陶侃突然之間笑了。有人幫他做出選擇了。

蔡謨聽到江陵附近出現賊騎,也有些震驚,立刻說道:“可確切?”

信使不清楚他的身份,但還是恭敬地稟報道:“確切。”

“傳令——”陶侃手撫刀柄,中氣十足地喊道。

蔡謨下意識伸出手,似要阻止,但手伸到一半,又頹然放下。

襄陽的重要性,可遠不能和江陵比。

丟了襄陽,南邊還有諸多據點,孫吳時期陸上野戰一樣是下風,但他們依靠地勢和長江能守住,甚至還能在江北保有一塊地盤。

可江陵若丟了,那就十分棘手了。

邵賊可以此為基,大治水軍,然后順流而下。

若夏口一帶抵擋不住,水師戰敗,就只能坐視他們一路東行。

襄陽沒了只是肉痛,江陵沒了可是要命。

所以他又怔怔地坐了回去,像個局外人一樣,任陶侃排兵布陣,調遣兵馬。

束縛在陶侃身上的繩索松了,但似乎綁到了他的身上。

******

陶斌接到消息時,正在城中飲宴。

突然之間,酒就醒了大半。

他一腳踹翻放滿五石散和冷酒的案幾,道:“給我披甲。”

仆役立刻抬了一套鐵甲過來,服侍他穿上。

與此同時,由陶家僮仆、賓客編成的三百親兵也接到命令,迅速集結了起來。

“諸門緊閉,敢妄動者,殺無赦。不要擔心出事,有事我來扛,必保汝無恙。”

“知會一下水師,告訴他們有賊兵來了。”

“將騎軍——”話說一半,有些舍不得,但最終還是一咬牙,道:“騎軍全部派出去,給我查!到底來了多少人,聚于何處。百姓能避入塢堡則避入塢堡,若不能,或避入山林,或操舟入湖,總之自求多福。”

“把糧行都給我封了,一粒米都不許流出去,我有大用。”

“整軍,隨我上城巡視。”

江陵城頭只有數百人,多郡縣丁壯,正人心惶惶之際,見得數千精兵列隊而來,頓時心下大定。

有他們在,江陵就有守住的希望。

當太陽爬到正中心的時候,陶斌終于上了城頭,舉目眺望北方。

農田、河流、樹林之間,數百敵騎下了馬,正對著江陵指指點點。

不用說,這就是南下的邵兵了,看樣子以先鋒騎兵為主,步軍主力尚未趕至。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并第一時間派人乘船東行,通知父親。

邵賊好大膽,居然敢飲馬長江!

(這章免費,字數比之前發錯的多。那章也刪了,我重發一個公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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