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差距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5-02-13
 
若問昨夜之戰,哪里俘虜最多的話,那一定是江浦碼頭了。

整整兩千余人猬集于此,沒能擠上船只,被盡數包圍。

大部分人還算聰明,直接棄械投降了。但有一些更「聰明」的人,不知道是聽信了謠言還是怎么著,直接跳進了江里。或許,他們覺得被凍死、淹死比被俘虜更能接受一點吧。

成軍還被俘虜了二十余艘船只,多為糧船。

這種船只吃水深、載重大,偏偏人員還很少,只需要幾個船工,但有一個弱點:逆風逆水時需要拉纖。

簡單來說,它只有風帆動力,但沒有「人肉動力」(槳手)。大敗之際,誰來給你拉纖,于是盡數做了俘虜,還丟了三萬斛軍糧。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船是被陸師俘虜的,傳出去估計都沒人信。到了早上,

所有船只都被移交給了水師,連同約三千俘虜,押解回下游開荒。

成軍戰船除了在江中灘損失的外,其余基本都跑了。

不過正如梁軍水師黑夜中觸礁、翻船、撞崖損失了不少船只,成軍倉皇逃竄之中,損失也不輕,只不過具體數字就沒人知曉了。

除了這些俘虜外,梁軍還斬首兩千余級。如果算上之前攻城時斬殺的敵軍外,成賊在魚復城外已損失近六千人,可謂徹徹底底的慘敗。

邵慎沒有在此過多停留,而是稍事休整后,便親自率軍西行,奔往十余里外的永安宮,誓要擊破成軍主力。

因此,當楊寶率苦戰大半夜的水師靠近江浦時,遇到的只有江陵幕府督護五爽和巴東太守母丘奧。

王爽乃新朝勛貴子弟,但說話卻粗俗無比,聽到楊寶要率水師休整之時,不由得嘟囊道:「怎么和老漢御婦人一樣,來一次就要休養生息許久?以后打仗不能指望水師。」

晚輩如此不尊敬老前輩,楊寶也無法真的生氣。

武學生這個群體頗有點親黨膠固的意思。

王雀兒之子在金正手下當幕僚,金正兒子在哪里?在侯飛虎手下當令史。

那么侯飛虎之子又在干什么呢?在銀槍軍當督伯。

天子也不管管,這樣下去造反不太可能,但親黨膠固之后墮落不堪戰卻大有可能。

當然,這些話楊寶也只能腹誹一下。

水師苦啊!每次都配屬陸師指揮,像后娘養的。真得罪了他們,早晚被坑死。

母丘奧倒十分客氣。

他帶人趕了一些豬羊趕到江邊,就地宰殺,給水師將士慰勞,并說道:「昨夜江中灘之戰,王師個個奮勇、人人爭先,殺得成賊狼奔家突。經此一戰,他們的水師大概是不敢來了。」

楊寶勉強笑了笑,道:「母丘公當前,我也不說什么大言。昨夜是取巧了,

若正面廝殺,勝負猶未可知。」

這也不是謙虛。

昨夜他座艦旁邊一條船就觸礁了,楊寶甚至聽到了船底發出的巨大刮擦聲,

十分駭人。

水師作戰的門道太多了,第一條便是通曉水文天氣。貿然進入一個陌生的水域,還是水流湍急的地方,非常危險,便是有向導都沒用,因為他也只能給出個大概。

況且打起來之后,或因為戰術需要,或干脆船只失控,都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昨晚他起碼損失了六七百人,眼下急需休整。

不過母丘奧依然對水師的表現贊不絕口,笑道:「巴東亦有水性精熟、敢打敢拼的豪勇之土。都督不妨在此休整,仆傳令諸縣,選送水上漁民、江渚人家之精壯至魚復,供都督挑選,如何?」

楊寶一聽,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吾聞昔年唐彬唐儒宗就在此治水軍,后伐吳果勝。巴東兒即應是能戰的,若征入水軍,操練數年,便是一支強軍。」

「三巴兒郎,皆可堪大任。」母丘奧說道。

說罷,便請楊寶入城歇息,楊寶稍稍推辭一番,便答應了。

王爽在一旁看著,暗道夔門兩岸在水上如履平地之輩確實多,不光梁人如此,甚至還有不少蠻人在水上討生活,確實可以收編成軍。

如此數年,大梁水師軍容愈發鼎盛,破普不難也。

就在邵慎解圍魚復,然后又馬不停蹄西進的時候,安所率的先鋒騎兵也已在成軍營壘區奮戰了一夜。

他們先是策馬驅馳,反復沖殺,將正在修建營壘的丁壯擊散。

待李越回過神來,調集大軍,持重而前的時候,他們又在夜幕掩護之下遁走。

不過,才休整了不到一個時辰,數百騎又從另一個方向殺至,就是不給成人穩固營地的機會。

李越惱羞成怒之下,將分散在各營的騎兵悉數調了過來,集中使用,這才將符安部擊散。

而當忙完這一切后,天光已經大亮。

李越登高望遠,卻見東方的地平線上,旌旗蔽野,長槍如林,頓時面如土色。

大水東,邵慎同樣把騎兵集中了起來,

他們在后方肆意奔跑著,濺起大股煙塵。因為隔著一道丘陵和大片樹林,李越也吃不準對面到底是故布疑陣呢,還是真的來了很多人。

不過,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想了,蓋因梁軍先鋒已經沖到了東的己方營地外,發起了迅猛的攻擊。

這批人大概只有三千余,裝具不甚精良,服色、器械五花八門,胡漢皆有,

排列軍陣時比較笨拙,花費了不少時間一一怎么說呢,比成國大部分部伍還是要強一些的,除了那些六郡子弟組成的精兵外。

但他們有一點讓人刮目相看,那就是某種發自骨子里的氣勢。

不是士氣高昂帶來的氣勢,事實上眼前這幫人土氣一般,并不怎么高,但在這種程度士氣下,他們依然有一種好像不怎么把敵人的命看在眼里,更不把自己命看在眼里的那種絕望、兇狠、殘忍的氣勢。

李越幼時在雍秦生活,對這種氣勢再熟悉不過了。

簡單說來,那就是日子太苦了、世道太亂了,每個人都麻木了,骨子里有種拼死算了的自暴自棄的感覺,打起仗來野性十足,兇悍無比。

當然,這不是說他們真的不怕死。蟻尚且偷生,況人乎?事實上這種野性兇悍也是有極限的,如果遇到戰陣經驗豐富、裝具精良、作戰老辣的經制之軍,

打這些野蠻人并不困難,只不過他手底下的部隊怕是達不到這個要求。

蜀地太安逸了,沒有那種下一刻隨時殞命的危機感,他們怕是打不過—”·

果然!戰鼓擂起之后,兩千上郡氏羌將沉重的大盾頓于地面,齊齊大喊一聲「殺」!

遠處的樹林之中,飛鳥沖天而起,呱呱亂叫。

鼓聲幾乎撕破了朝霞,盾手扛起浸透了河水的蒙皮大盾,小步快跑。

在他們身后,穿著鐵鎧、皮甲乃至羊皮襖的軍士手持刀槍,快步跟上。

弓手自兩翼繞出。

他們年歲普遍較大,手里拿的也未必是威力強勁的軍用良弓,獵弓并不鮮見。但前進之時,沒有絲毫猶豫,連點表情都欠奉。

千余白部鮮卑騎兵翻身上馬,緊緊控制著馬速,遮護兩翼。

在這種陣列野戰的場合下,騎兵永遠是步兵的從屬,永遠配合步兵,為他們打下手。

這是中原戰爭的傳統與特點決定的。

李越站在高臺上,眼睜睜看著梁軍先鋒一步步靠近,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

終于,就在雙方幾乎要接戰的時候,他做出了決定,派兵自水下游的石橋及浮橋上渡河,增援東岸。

「殺賊!」就在西成軍開始調兵遣將的時候,東已經開始了接戰。

上郡氏羌盾手們冒著敵人密集的箭矢,吶喊著越過淺淺的壕溝,沖向只有一道薄薄矮墻的營壘。

敵人果然射出了火箭!

戰前分析時就有人提出蜀人喜歡用火箭殺敵,尤其是在冬春草木枯黃的時候,梁軍的準備并沒有白費。

「咚咚」的鼓聲響徹耳際,沖在最前面的盾手、槍手一個接一個倒下。

后排之人雙眼赤紅,聞著皮肉燒焦的滋味,踩著老鄉溫熱的戶體,嘶吼著前沖。

雙方迎頭撞在一起。

穿著羊皮襖的大漢揮舞著沉重木,狠狠擊打在成兵身上,骨骼碎裂的悶響瞬間傳來。

窮的叮當響、渾身只有一件單衣的辮發男人的腳被槍刺中了,嘶聲慘叫,忍不住跪倒在地。

敵人的兵刃狼狼砸在他高舉的蒙皮大盾之上,強大的壓力幾乎令盾牌緊貼于胸,他已經口鼻溢血了,卻仍發出一聲野性的嘶吼,用力將盾牌頂在肩膀上,遮護后方,而放任胸腹洞開,任敵人捅刺。

發皮甲武士手持大刀,刀柄處還掛了一道紅色的穗,在朝陽中異常顯眼。

他借著辮發盾手的遮護,輕盈地劃開當面敵兵的脖子,旋又上前兩步,一刀砍在敵人胸腹間,幾乎將其淡黃色的腸子直接斬斷。

更有那鐵鎧壯土,渾身插著五六支羽箭,旋風般沖進敵兵陣中,鐵兇狠地砸在敵人天靈蓋上,一敲一個準一一一敲一個不哎聲。

雙方戰斗素質的差距是驚人的。

沖鋒的梁軍前幾排傷亡非常驚人,但后續之人不斷涌上,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翻過矮墻,將成兵殺得節節敗退。

打著打著,矮墻甚至不堪重負,直接塌。

塵煙之中,梁軍士氣大振,如惡鬼般沖殺了過去,直接將成兵擊散。

而在下游的石橋及浮橋之處,千余白部鮮卑騎兵已經運動到了此處。

他們挑選了百余甲騎,朝剛剛過河的數百成兵沖了過去,只一個照面就將其擊破。

人馬交錯之時,成兵抱頭鼠竄,散得到處都是。

輕騎隨后至,拈弓搭箭,驅赴看潰散的成兵,將其摔下了河。

狹窄的橋頭戰場,鐵騎縱橫,弓如霹靂,不過區區數百騎兵,就將數千成兵堵在河對岸,令其無法增援河東。

這個時候,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河東的數千成兵已然是甕中之鱉。

李越自然看得出來。

比起之前,他的臉色又難看了許多。

這一仗,沒有任何花巧,敗得沒有任何理由,純粹是正面野戰被打崩了。

到這個時候,他竟然有些恍愧:雙方戰力差距如此之大嗎?

當年隨父祖南下的時候,關中諸侯混戰,明明還沒這么厲害的。

二十年間,北地到底斯殺得有多慘烈啊?

西北方又響起了馬蹄聲。

陰魂不散的符安率三百輕騎又發起了襲擾。

此時,東戰場上響起了動天徹底的歡呼聲。

李越扭頭過去,卻只看了一眼,就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四千余人被兩千梁兵殺得大敗虧輸,敗兵四散而逃,哭喊著涌進了冰冷刺骨的水之中。

敗了。

李越睜開眼睛,強壓住恍惚的心神,咬牙切齒道:「傳令撤軍!」

事至此也,與其說是撤,不如說是潰退,但這又有什么辦法呢?向西跑,跑進山里,或許可以逃得一部分人,能走幾個算幾個。

巴東,算是與大成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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