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照得江面上波光粼粼。
不過別誤會,這不是乘船出游之所,而是殘酷的戰場。
當然,戰場這么大呢,總有比較悠閑的人,比如大江南岸或東岸的南山(今岑公山)之上,一群晉兵就看著對岸的戰場,大聲喝彩一一長江至此拐了個彎,
乃西南、東北走向,故可稱「南岸」,也可稱「東岸」。
這些兵同樣是南浦縣兵,不過在該縣江南部分,不愿跟著母丘奧投降,只保守疆界,于是竟然坐在一旁觀戰了起來。
他們方才喝彩,是因為一艘成國船只不小心碰了石龍,直接沉沒了一一石龍是位于南浦城西靠近江岸的礁石,夏沒冬出,阻塞江川。
成國船只側翻后,水軍將士大呼小叫,周圍船只趕緊靠過去把他們撈起來。
冬日水冷,落水后若不及時救上來,即便不死也要大病一場。
但普兵怎么會關心蜀人的死活,看著蜀兵那狼狐模樣,紛紛大笑,直到一位軍官走過來大聲呵斥。
軍官倒不是同情蜀人,他是擔心嘲笑得太狠,讓成賊惱羞成怒,直接轉向過來攻打他們。
在他眼中,南浦附近江面上的成國水師規模是頗為驚人的。
以南浦為基,江水上游十里之「新婦灘」上,停泊著百余艘成國船只,戰船較少,多為糧船一一新婦灘,江中沙洲,因北岸崖璧隱現婦人面容而得名,沙洲上有少量農田、樹林,建有神女館。
南浦東二里江中有「羊腸虎臂灘」。這同樣是一個沙洲,灘上荒草沒膝,竹木葳然,這會已是成國水師聚集地之一,大小船只百余艘。
這兩百多艘船多為運兵、運糧船,戰船較少,但如果嘲笑太狠,人家不管不顧殺過來,豈不是引火燒身?
梁人、成人狗咬狗罷了,晉人看戲即可,管他呢。
這個時候,對岸又響起了猛烈的喊殺聲。
眾普兵尋聲望去,只見三千余人從城南、城西兩側發起進攻。城頭守軍亦大呼酣戰,母丘武藝不行,指揮也不太會,于是放手交給郡兵軍校,自己則站在城樓上,親自擂鼓助威。
雙方在城上城下慘烈搏殺著,空中尸墜如雨,看得一眾晉兵十分膽寒。
有人大張著嘴巴,喃喃道:「母丘若早有如此血性,母丘公若早早散盡家財,我等也可以降啊,何至于此?」
「什么母丘公?母丘奧賊子罷了!」有人說道:「母丘奧的家財不會為大晉散,母丘的血也不會為大晉流,若不降梁,成賊來了,他們只會跑,根本不會拼死抵抗。」
眾人無言以對。
「以三千余兵攻兩千余人成守的城池,純屬做夢。」有人不關心梁晉成三國之間那點破事,只從軍事角度評判:「若不能一次投入上萬兵馬,四面猛攻或圍三闕一,這城拿不下來。」
萬余兵馬一次性投入攻城,與分三個批次、每批次三千多人攻城,效果是不一樣的。
前者可能讓守軍手忙腳亂,出現破綻。
后者就是添油戰術了,守軍可以從容應對,因為攻方兵力展不開,人數優勢無從發揮,只能靠車輪戰占點體力優勢。
在這些晉兵們看來,成國大概是拿不下這座城池的,因為只有城南、城西兩個方向可以攻打,且還展不開兵力,只要守軍不犯下難以饒恕的錯誤,天知道要打多久。
不過成賊大概是不甘心的,因為他們上次就拿下了,且傷亡微乎其微,幾乎沒受到什么抵抗,這次你抵抗這么堅決,他們有點難以接受。
一句話,還得繼續流血。
「敗了!敗了!」不知道打了多久,南岸觀戰的晉軍不顧軍官呵斥,齊齊大喝。
北岸的成軍本就攻城不利,死傷慘重,聽得風中傳來的「敗了」,一口氣頓時泄掉了,稀里嘩啦潰了下來,鬧哄哄往江邊逃竄。
「哈哈!」晉軍哄堂大笑。
「打不下南浦,下次梁人就在此屯軍,攻成都啦。」有人說起了風涼話。
「直接從南浦向西,走陸路就行。我家大伯生前做買賣,皆言南浦向上,江流南曲為弓形,遷回甚遠,不如走陸路。」
「當年劉玄德是怎么入蜀的,今就怎么走。」
「干死成賊!我家就是從蜀中逃出來的,成賊不干人事。」
「成賊發火了,要攻過來了。」有人突然大喊。
一時間,破口大罵之聲此起彼伏。
方才還在說風涼話的普兵紛紛著甲捉刀,拈弓搭箭。
成賊瘋了吧?你們和梁人打就行了,來攻我等作甚?
這個時候,江北南浦城頭上隱隱傳來了笑聲—·
巴東另一個戰場在魚復縣,即巴東郡治所。
梁軍分為兩部。
一部以數百右驍騎衛府兵子弟,及母丘奧的部曲、蠻兵為主,約千人,守白帝城,由母丘奧親自指揮。
一部分約三千人,以江陵郡兵、荊州世兵為主,基本都是南陽五郡之人,曾經的「樂家軍」,守魚復縣。
兩城地勢都很高。
白帝城在白帝山上(今奉節東十三里),乃漢魚復故城,非常小,城周只有二百數十步,公孫述改名為白帝城。
白帝山東二里有赤山(今奉節東十五里),山上便是魚復縣城,周七里余,比白帝城大多了,故作為郡治。
兩城之間只相隔兩里,南北共連基,互為椅角。魚復縣百姓的民居多位于城西,一直向西連接到白帝城。
而從這個居民區、商業區中間延伸出一條道路,土人稱為「馬嶺路」,乃塹山開鑿,上下參差,落差極大,直抵江邊碼頭。
此時碼頭已為成軍所占。
但他們面臨南浦同樣的問題,部隊展不開。
來十萬人和來一萬人,沒甚鳥區別,都只有前頭千余人能打仗。
上一次攻魚復,他們就吃足了這方面的苦頭。這一次更慘,因為梁人居然連上山的道路都不讓了,在這條山坡坂道上橫沖直撞,非得實在抵擋不下去了,方才收兵后退。
攻殺大半個月了,成軍甚至還沒能完全占領這條山道。每次苦戰過后,抬頭看看北方高高聳立、幾乎處于云霧之中的魚復、白帝二城,難免泄氣。
今已是正月二十五,負責指揮的征東大將軍李越(李雄之子)不得不改變策略,令水師于大水口登陸。
西有永安宮城(今奉節),劉備所筑,今無兵成守,顯然被放棄了。
成軍打算在這個相對平坦的地帶修筑營寨,屯駐大軍,然后繞道魚復、白帝城后,兩相夾擊,省得繼續在山道上與梁人打爛仗一一上一次來,明明沒這么難打的,梁人一來,局勢陡變,讓李越難受無比。
命令既下,成軍立刻行動了起來。
二十六日,永安宮南大江中的沙灘附近,舟船云集。
李越令部將繼續攻山道,自指揮水陸將士登岸。
此江中灘夏沒冬出,此刻正是枯水,島上現出諸葛故壘,甚至還有傳說中的八陣圖,但李越一點興趣都沒有,直接住在了劉備的永安宮。
這個地方離魚復、白帝已有十余里之遙,打著打著竟然離戰場越來越遠了,
讓李越直感晦氣。
但這就是巴蜀!
魚復東臨河,壁立二百余丈,西南臨大江,西北高千丈。天氣不好的時候,
看著就像是云中之城一般,一點不夸張,時人甚至用「觀之炫目」來形容。
攻打這種城,就倆字:爬山!
二十七日,就在李越征發大批軍士修永安宮城及營壘的時候,下游的江面上,一支水師悄然出現。
江北陸地之上,「邵」字大旗迎風飛舞。
低人安充當先鋒,自魚復、白帝以北十余里的山中穿行而過,于二十七日抵達長一一地名,位于魚復西、永安宮東,地勢平坦,有鹽泉十四,漢時便有井鹽官統理。
符安帶了上千騎兵,自宜都出發,一路不是爬山就是走棧道,而今還剩約七百騎可動用一一其余都成了步兵。
見到前方豁然開朗之后,他狠狠2了一口老痰。
他媽的,終于見到平地了!
長附近已經有一些成兵過來了,正在修井鹽官衙署,作為前進中繼。
時近傍晚,天色將暗,眾人忙活了許久,早已疲憊不堪。
不料就在此時,東北方向的山口附近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驚不已。
有些蜀地出身的農兵還滿臉茫然之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那些自關中南下的軍官們卻面色大變。
別人不知,他們也不懂?
爾母婢!哪來的大隊騎兵?
有那氏羌軍校,直接趴伏在地上,仔細傾聽,口中說道:「或有千騎,縱不足,亦不遠矣。」
蜀人還是有些愣證,但軍官們已然急了,立刻遣人擊鼓聚兵。同時暗罵斥候怎么弄的,讓敵軍騎兵摸到近前而不知。
但可能有些來不及了。
東北方的騎兵身影已經漸漸顯現了出來。
沖在最前方的百余騎人人披著鐵鎧,手持粗長的馬,如一堵墻般殺了過來。
二百余騎兵后發先至,輕盈地越過了這些鐵甲騎兵,遷回至兩側。
昏暗的光線之中,輕騎如同鬼魅一般,快速繞到成兵兩側。
弓弦之聲連響,凄聲慘叫不斷。
而這仿佛是一個信號,數百成兵直接炸了。勞累了一天的他們心無戰意,看到大隊騎兵沖來時更是恐懼無比,如無頭蒼蠅般亂跑亂撞。
低人輕騎也有些驚。
想當年在弘農與梁軍大戰,被派出去襲擾梁軍步卒的輕騎兵人人哭喪著臉,
因為很難撼動人家的陣腳,甚至會被步弓射成刺猬。
眼前這些成兵可真是·—
鐵甲騎兵如旋風般沖殺而至,將已經亂成一團的成兵沖了個稀爛,再也沒有任何可能聚攏起來。
戰斗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入夜后便停止了。
符安甚至都懶得算斬首,直接下令制作簡易火把,他要連夜西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