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2章一切盡在掌握中?
十月初一朔日大朝會后,邵勛在太極殿接見了苻洪,一個被嘲笑為跟兒子姓的男人。
其子苻健亦在場。
他最初名叫蒲羆,為了對外保密,被邵勛“建議”改名苻健,以便遮掩。
邵勛對苻健還是很厚道的,不但遣人保護,還給他請了教師,教授文化知識,并時不時賞賜一些財物。
劉漢滅亡后,苻健自由了,不過他繼續留在洛陽。苻洪發賣牛羊,在洛陽買了一座宅子給苻健住,繼續當質子,雖然沒人要求他這么做。
對此,邵勛還是很滿意的。
考慮到苻洪長子在淮南駐守期間病死了,于是給了他牙門將(正五品)之職,并賜絹千匹、金銀器百件,算是安撫。
今日召見苻氏父子,主要原因是又要人家賣命了:苻洪率五千氐兵南下,暫歸邵慎節制,以備晉人。
此刻聽完邵勛的話后,苻洪心中叫苦,甚至有些慍怒,但最終還是應下了。
他自關中東遷,在西邊還有很多老關系,故能打探到不少消息,幾乎所有叛亂都被殘酷鎮壓了。
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暴虐無比,他完全不在乎有人反對他。
開國整整三年了,叛亂此起彼伏,始終沒有真正安定下來過,但邵勛根本不怕。苻洪甚至懷疑他故意在等這些部落發動叛亂,然后去鎮壓,最終收獲土地、人口。
暴君!要是哪天關中、河隴諸部齊反,卻不知還能否如此安心?
“卿南下之后,若巨鹿郡王要求你等出鎮巴東,不得違抗軍令。”邵勛指著地圖,說道。
在晉初的時候,巴東本轄七縣,后來因為人口實在太少,歸并了一下,于是還剩四縣,即魚復(今重慶奉節)、朐忍(今重慶云陽)、漢豐(今重慶開州)、南浦(今重慶萬州)四縣。
上一次李成大軍來攻,直趨南浦城下,幾乎未經戰斗,就拿下了,隨后全軍進薄魚復城下,圍攻許久,戰死三千余人,不克。
對于一支萬余人規模的部隊而言,這個損失已經很大了,于是解圍而走。
毌丘奧分遣官吏至諸縣查看情況。
漢豐縣沒有戰斗,還在手中;
朐忍虛驚一場,人家壓根沒打,也在手中;
魚復縣守住了,同樣在手中;
南浦縣有數百成兵,在看到郡城那邊拉來的戰死成兵首級及繳獲的旗仗后,倉皇潰逃。
至此,毌丘奧打贏了巴東保衛戰。
不過,形勢仍然不容樂觀。巴東郡兵太少了,蠻夷首領的傾向至關重要,他們現在傾向晉朝,但如果再被攻打一次,會不會有人傾向成國?
這是大有可能的事情,蓋因成軍攻南浦時,蠻酋大多作壁上觀,只有一兩個部落派了些兵馬過來抵擋,不過很快被擊潰。
所以,毌丘奧在探聽到成國要二攻巴東的消息后,急求援兵。
到了這會,他已派長子毌丘愔率數百郡兵及與他關系密切的蠻酋丁壯兩千人西行,收拾南浦人心,固守此城。
二子毌丘驥率自家部曲至漢豐,沒別的要求,穩住這里的人心,別讓他們降敵。
至于魚復這個夔門重地,則完全交給新來的梁軍了。
邵勛最近幾乎每隔七八天就收到一份來自巴東的消息,最近一份是昨天收到的,寫于九月二十四日。毌丘奧在信中力陳巴東的重要性,請求發兵攻打宜都、建平二郡江北部分,打通陸路,基本和邵慎一個意思。
邵勛將開戰權力授予了好大侄,讓他自己做決定,底線是保住巴東,不管用什么方法。
巴東不是后世湖北巴東,而是重慶東部,三峽夔門之險盡在掌中。自巴東往西,可攻略“三巴地區”(巴東、巴西、巴),地形上已無多少阻礙。
前晉將巴東析出來改隸梁州,其實就是不想讓新征服的蜀地擁有地形之險——漢中、梓潼及大巴山一帶同樣隸屬梁州。
這個州就是生造出來的,從漢中、大巴山向東南蜿蜒,直至蜀地東部,將蜀中門戶盡數剝離。若非李成攻下了巴西、巴郡,那真是一點地形優勢都沒有,敵軍可直接開進平坦的盆地之中。
機會給到這了,邵勛當然不會放棄。
唯一的煩惱就是如果敵水師封鎖大江,單靠陸路運輸支撐不了多少大軍,故真到入蜀那一天,須得以銳兵為主,盡量減少消耗。
當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邵勛目前只想控制巴東,占據蜀地東部門戶,尤其是在北部門戶(漢中)一時半會無法攻取的情況下。
送走苻氏父子后,邵勛則在宮中休整。
一連半個月,大部分時候都是淑媛毌丘氏侍寢。
當年的稚嫩小娘已然三十出頭,不過峽道依舊緊致無比,恍如巴東夔門天險一般。
對付經驗不多的毌丘淑媛,邵勛就游刃有余許多了。
往往還未真刀真槍,毌丘氏就已經被擺弄得神志有些不太清醒。
這樣的好日子持續到了十月十六日,望日朝會過后的第二天,一則來自北方的消息打破了寧靜:賀蘭藹頭死了……
洛陽向北千余里,朔風呼嘯。
十月深秋的草原,已經褪去了夏日的盛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蒼茫蕭瑟的景象。
黃草在風中起伏不定,時而傲然挺立,時而被摧折在地。
陰山輪廓清晰可見,山麓背陰處殘留著大量積雪。胡天八月即飛雪之事,并不鮮見,陰山以北的草原已經下過兩三場雪了。
天空點綴著朵朵黃云,看起來格外高遠。它們就像是沉默的觀察者,日復一日地看著草原諸部的起落興衰。
“嘩啦——”薄薄的冰層被馬蹄踐碎,濺起沖天的水花。
喘著粗氣的戰馬越過狹窄的溪流,沖向對岸。
馬背上的騎士臉色猙獰無比,殺意沖天而起。
正在修理牲畜圈舍的牧人看了,呆呆地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好……好多騎兵!
大地似乎已經不堪重負,滿是痛苦地抖動著。
東邊的地平線上,煙塵漫天而起,黑壓壓的影子如水銀瀉地一般,充塞了整個諾真水汊。
有經驗的牧人都能從大地的震顫以及馬蹄聲的密集程度,大致判斷來者的人數。正在修理圈舍的牧人已經五十多歲了,一生中見過很多次大規模的騎兵沖鋒,他感覺這群來勢洶洶之人很可能不下萬騎。
他下意識呼喊了起來,沖向自家馬匹。
妻子兒女也沖出了帳篷,呆呆地看向來犯之敵。
騎兵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了。
蹄聲震耳欲聾,塵土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沖在最前面的一些人甚至身披鐵鎧,如同一排排移動的鋼鐵叢林。
軍旗呼啦啦作響,戰馬的嘶鳴與騎士猛然爆發出的吶喊交織在一起,直讓人靈魂顫栗。
或許——來不及逃跑了。
牧人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面。
他是幸運的,他們一家都是幸運的。
龐大的騎兵集群從他們北邊不遠處呼嘯而過,沖向了西邊的河灘,那是五原郡公拓跋翳槐的駐地。
騎兵浪潮仍在前涌,洶涌狂暴,一陣接一陣,一浪連著一浪。
牧人似乎都聞到了空氣中的鐵銹和汗水的味道。
他知道這是錯覺。輕輕搖了搖頭后,他把目光投向西北,口中輕聲呢喃:“單于完了。”
東邊明明有對單于最忠心的烏洛蘭部戍守,怎么就突然讓這支騎兵沖過來了呢?
烏洛蘭在哪里?被擊潰了嗎?
賀蘭氏的貴人此刻正暴怒無比,與忠于單于的部落廝殺,還能有人過來救援諾真水汊嗎?
牧人的問題也正是拓跋翳槐想問的,很遺憾,沒人能回答他。
當狂暴的騎兵浪潮打破原野的寧靜,輕而易舉地粉碎了他匆忙組織起的兩波反沖鋒時,翳槐知道一切都完了。
王氏那個賤婦本就實力強勁,如果賀蘭藹頭還在,那么或許還能抵擋一番,并等來大梁朝廷的居中調解。
可藹頭被他殺了!他實在咽不下那口氣。
賀蘭部的貴人匆忙逃離諾真水汊,回自家部落召集兵馬。
翳槐知道,他沖動了,也欠考慮。
殺了賀蘭藹頭,就該趁勢進兵,吞并其部落,但諸部大人對他這種行為驚駭無比,短時間內意見不一,爭吵不休。
這就是沖動的下場。
說白了,這不是一次蓄謀已久的奪權,而是暴怒之下的激情殺人。
有了一些部落投靠過來后,他慢慢變得自滿,漸漸看不清形勢,再加上舅舅太不給面子,動輒打罵羞辱,他實在忍不下去了,于是趁機埋伏親信,將舅舅及其親隨包圍誅殺。
消息不出意外地傳了出去,整個意辛山以北頓時亂了起來。
就在最近半個月,小規模的戰斗已經展開了。諸部大人在反復爭吵之后,最終形成了統一意見: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只能與賀蘭氏及其親信打一仗了。
但今天是怎么回事?
東邊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洶涌澎湃,箭矢破空聲鋪天蓋地。
拓跋翳槐仿佛看到王氏那個賤婦在隔空譏笑他。
“大單于,走吧!”恍惚之中,親信們奔了過來,七手八腳將他扶上馬背。
但好像有點來不及了。
北邊、南邊都有了漫天的煙塵,而西邊則是一望無際的沼澤——以往是水草豐美的寶地,而今卻是死亡天塹。
騎兵洪流快速推進,很快淹沒了拓跋翳槐的金帳。
金帳便如同那洪水中的大樹一般,狠狠粉碎了幾次浪潮后,最終轟然倒地。
大梁開平四年(330)十月三十日,代國太夫人王氏遣鎮西大將軍郁鞠率萬余騎,自東木根山西進,趁著意辛山內亂的良機,突襲諾真水汊,斬拓跋翳槐,戮其全家上下數十口,包括翳槐剛出生數月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斬草除根得非常徹底。
翳槐死后,意辛山諸部樹倒猢猻散,大部投降,少部分遠遁他鄉。
這個時候,大梁朝廷改封拓跋翳槐為率義公的詔書還在半路。
義從軍、落雁軍才剛剛渡過黃河,往盛樂、五原方向前進。
封拓跋景為五原郡公的使者甚至還在太原。
結果一切都結束了,局勢變幻之快,讓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