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遷都之事,阿父已經說過了,但是反對之聲不小。且咸陽被項羽焚燒,櫟陽城池狹小,不足以為帝王基業。如果要定都關中,就需要重新興建咸陽,其中的花費絕對不低,需要的時間也不少。”
劉盈認真道:“從弟子本心來講,肯定愿意遷都,但是遷都的困難也顯而易見,懇請師父能給弟子答疑解惑,弟子感激不盡。”
張良眉頭微皺,無奈苦笑,“我說出這話,只怕會后患無窮!”
劉盈立刻正色道:“師父,誰敢和張氏為敵,就是我劉盈的敵人!”
張不疑也道:“阿父,你就別賣關子了,人家太子這么誠懇,你還端著干什么啊?”
張良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這個蠢子,乃公怎么會被豎子拿捏!
張良輕咳了一聲,低頭片刻,才道:“太子,我問你,丞相受封何地?”
劉盈一怔,忙道:“蕭丞相受封酂侯,封地在沛。”
張良又道:“那曹參呢?”
“曹參受封平陽侯,封地在河東,三晉之地。”
張良繼續道:“周勃?”
“受封絳侯,依舊在三晉之地!”
張良道:“樊噲?”
“舞陽侯,在潁川。”
“夏侯嬰?”
“汝陰侯,汝南!”
“灌嬰?”
“穎陰侯,潁川!”
張良不斷發問,劉盈不斷回答,漸漸的,他的額頭浸出了一層冷汗,整個人都不好了。
梳理了幾十位徹侯,他們的封地普遍集中在三大塊,一塊是沛縣老家,一塊是三晉之地,一塊是潁川南陽……無一例外,這三大塊,都在函谷關以東。
而且距離洛陽都不算太遠。
將目光轉向大漢的地圖,劉盈就更加惶恐不安,渾身冒汗了。
整個關東之地,皆是六國故郡。
現在除了齊、楚、趙、燕、淮南、長沙等諸多藩國之外,還遍布幾十位徹侯的封地。
這些人多的食邑萬戶,少的也有一兩千戶。
星羅棋布,雄踞中原之上。
劉盈在心里默默盤算,如果將這些地方都剔除的話,還控制在大漢朝廷的土地,不是不多,而是很少!
張良把劉盈的恐懼看在了眼里,又低低聲音道:“太子,你現在明白了,宣義為什么有恃無恐了?”
劉盈悚然,“弟子明白!”
“那你知道遷都的用意了嗎?”
“知道!”劉盈深吸口氣,才說道:“關中形盛,秦國故地,又是阿父龍興之處,民心歸附,易守難攻。雄踞關中,俯視天下,才能威懾諸侯,掌控徹侯!”
張良點了點頭,“為什么要迅速遷都,伱也懂了嗎?”
“懂!”
劉盈道:“眼下剛剛封侯不久,徹侯們徒有封地,卻來不及經營,若是晚幾年的功夫,他們在封地上鐵板一塊,又彼此聯姻,同氣連枝,那時候再想遷都,就千難萬難了。”
張良不再發問,沉默不言。
劉盈也是低頭思忖,反復咀嚼。
張良說這些,倒不是認為這些開國功臣不忠,只是身懷利刃,殺心自起。
一旦眾多徹侯掌握了和皇權抗衡的實力,投鼠忌器,搞不好大漢皇帝就要變成周天子了。
想到這里,劉盈豈能不害怕!
“師父真是天人,洞若觀火,把天下大勢看得明明白白,弟子受益匪淺。”說著,劉盈站起身,朝著張良,一拜再拜。
張良哼了一聲,“你費盡心機,不惜綁走吾兒,為的不就是這一番話嗎!”
劉盈臉色微紅,“師父,弟子就是跟您開個小玩笑,您老人家有乾坤肚量,不會怪罪弟子的。”
張良一笑,“太子,我不是宰相,沒有那么大的胸懷。不疑有志功名,我把他留在太子身邊,擔任太子賓客也好,或者是日后擔任廷尉也罷,我不管了。”
說著,張良走到了張辟疆的面前,伸手將他抱起來。
“這孩子還望太子手下留情,莫要打他的主意!”
說完之后,張良抱著兒子,大步離去。
劉盈追著送出來,張良都沒跟他再說一個字。
劉盈轉身回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很不好看。
倒是問出了事情的緣由,也知道了下一步的做法。
想進一步鞏固皇權,提升天子威信,令行禁止……就必須返回關中,立足三秦,虎視天下。
只不過這是老流氓該做的事情,為了老流氓的帝業,卻得罪了師父。
怎么算,都是我虧了啊!
那可是謀圣啊,以后遇到了難題,還要指望著人家呢!
“我真傻,真的!我不該跟師父開玩笑,不該綁走師弟,我怎么能為了犬父,犧牲自己的利益啊!”
劉盈抱著腦袋,追悔莫及……
張不疑卻湊了過來,笑呵呵道:“太子勿憂,沒了東宮三館不打緊兒的,只要有我在,一定幫著太子壯大實力,贏得人心。有朝一日,必定能輔佐太子,順利登基。總之,有我張不疑在,天下就是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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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盈抬頭,看著自信滿滿的這位,緩緩道:“你知道令尊為什么更偏愛你二弟嗎?”
張不疑哼道:“那是他眼光不好,不知道我的厲害!”
劉盈斜著眼睛看他,“不疑師兄,你知道為什么會懷才不遇嗎?”
張不疑瞪大眼睛,“為什么?”
“一種情況,是有人眼光不好,另一種情況,是無才可遇!你琢磨一下,自己是哪一種!”
說完之后,劉盈直接扔下傻傻的張不疑,去了后面。
張不疑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反應過來,“你,你是說我不厲害對吧?你覺得我無才可遇!你,你給我等著!我早晚要讓你們知道,我的真本事!”
張不疑無能狂怒。
劉盈悶坐發愁,他不斷反思。
想來想去,今天這事還是怪劉邦!
一口巨大的黑鍋,飛向了老流氓。
這真不是胡說的,是有依據的。
劉盈習慣了老流氓的不要臉,他也學會了諸如先斬后奏,挖坑埋人,上房抽梯等等高端操作。
跟老流氓有來有回,其樂融融。
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老流氓。
尤其是張良,他五世貴胄,顯然不習慣江湖氣息,流氓做派。
要不我登門去道歉?
劉盈想了想,又搖頭了。
張良獻了計策,此時再去,如果讓別人知道,未免會猜測師父。
到了那時候,誤會更不好解釋了。
劉盈第一次這么發愁。
正在這時候,劉如意探著頭,擠了進來。
“二哥,能幫幫我嗎?”
小家伙肥嘟嘟的,撲過來,保住劉盈的大腿,昂起頭,蠢萌蠢萌的。
“說吧,有什么事,我都會幫你的。”
劉如意喜滋滋道:“那太好了,我要一只羊,一只雞,還要一只鵝!要大,還要肥的!”
劉盈笑道:“這倒是沒什么,可你要這么多,能吃得完嗎?”
“能的,我和張辟疆一起吃!”
“什么?”劉盈一怔,“你說什么?”
“我和張辟疆約好了,后天他還過來,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和小黑狗玩。”
劉盈突然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劉如意抱著劉盈的大腿,呆呆看著,難道我要的太多了,二哥給不起?
片刻之后,劉盈竟然放聲大笑,“如意如意,你可真是人如其名,稱心如意啊!”劉盈把劉如意抱在懷里,笑道:“放心,我不但給你,還會親自下廚,我可有舞陽侯的獨家秘方!”
轉眼到了約定的日子,劉如意早早爬起來,穿戴整齊,邁著小短腿,一會兒跑到門口,一會兒又去廚房,片刻不休。
劉如意一直在上林苑,孤孤單單的,身邊竟沒有一個同齡的玩伴,偶爾遇上了張辟疆,當真高興壞了。
直到臨近中午,馬車才到了東宮,張良從車里下來,單手抱著兒子張辟疆。
小家伙眼珠亂轉,焦急尋找,當看到同樣小小的劉如意,立刻咧嘴笑了起來,還伸出去小手。
張良能說什么,只有把張辟疆放在地上,任由兩個小崽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張辟疆早慧,身邊卻也沒有什么玩伴。
認識了劉如意,就一直念叨著。
張良洞徹天機,卻是沒法看明白小孩子的友誼。
他隨著張辟疆,進入東宮。
卻是沒見到劉盈。
“太子何在?”
劉如意聽到之后,急忙道:“二哥在膳房,他,他說親自下廚!”
張良眉頭一皺,看了看兩個小崽子,笑道:“你們自己玩吧。”
說完,張良信步往后走,不多時,當真轉到了膳房,發現劉盈正拿著一包各種香料,往湯鍋里面扔。
熱氣翻騰,熏得劉盈臉色漲紅,鬢角盡是汗珠。
張良默默注視片刻,才輕咳一聲,“君子遠庖廚啊!”
劉盈聽到這話,渾身一震,而后緩緩回頭,確認是張良,他不由得喜笑顏開,坦然道:“弟子算計師父,算不得君子。”
張良一笑,“我身為臣子,不能始終如一,盡心王事,也算不得純臣!”
劉盈眨了眨眼,“那咱們師徒?”
“兩清了!”
張良又繃著臉道:“只是有一點,還請太子務必言而有信。”
“師父請講,弟子洗耳恭聽!”
“日后你做什么事,萬萬不要冠為師之名!”
張良鄭重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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