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認真點頭，“師父放心，弟子不會給您找麻煩的……畢竟我已經想好了人選。”
張良眉頭微動，到底沒有再問。
畢竟自己收的徒弟，還能逐出師門嗎？
忍著吧！
他們從膳房出來，準備用飯，結果張良又是眼前一黑。
只見劉如意正和張辟疆在玩耍。
兩個小崽子赤著雙腳，從一汪水坑上面跑過，泥漿飛濺，迸得到處都是，劉如意絲毫不在乎，還故意讓小黑狗身上濺，惹得小黑狗晃著尾巴亂跑，汪汪亂叫。
劉如意跑得高興，還不斷沖張辟疆大喊。
這下子弄得張辟疆也忍不住了，他竟也撒腿追上來。
兩個小崽子越跑越高興，濺了一身泥水，還哇哇大叫。
張良氣得嘴角顫抖，豎子啊！
他兩步過來，張辟疆見到老爹，也是嚇得止住腳步，粉嫩嫩的小臉上，滿是泥水和汗珠。
我那粉琢玉砌的兒子啊！
張良正在生氣，劉如意好死不死撲過來，兩個小臟手抱住了張良的大腿。
“先生，一起玩吧！”
張良一肚子怨氣，卻也不能和小孩子發作，只能繃著臉不說話，好在劉盈及時趕了過來。
瞪了劉如意一眼，“別發瘋了，快去洗洗，要吃飯了。”
劉如意點頭，拉著張辟疆，撒腿就跑，留下一串興奮的笑聲。
“師父，其實如意待人挺好的，和阿父很像。師弟也缺個玩伴，他們湊在一起，您老就別生氣了。”
張良黑著臉，簡直有種自家小白菜被諸拱了的既視感。
“三皇子為戚氏所出，汝為天子，豈能容乎？吾兒跟在他身邊，又豈能全乎？”張良是真的很喜歡自家的老二，直接把最要命的問題拋了出來。
劉盈淡淡一笑，“師父，您說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我以為，凡事都有例外。我覺得我能和如意處理好關系，我也會妥善安排他，更不會傷害師弟……您老人家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張良深吸口氣，沉聲道：“且看著吧！”
此時兩個小崽子清洗干凈，又恢復了粉嫩白凈的模樣，乖乖坐在了桌案旁，開始吃飯。
這倆小崽子吃東西也很有趣，劉如意是大口大口，吃得豪邁，風卷殘云，臉上，衣服上，都是汁水，很是不拘小節。
張辟疆則是慢條斯理，餓死也有個飽樣，吃得斯文有禮。而且他好像很不喜歡吃肉，尤其不喜歡吃肥肉。
劉盈看在眼里，不由得走了過來。
從袖子里拿出一本書，朝著張辟疆晃了晃，小家伙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他已經開始讀書寫字了，自然很是喜歡，但卻只是盯著，并沒有說話。
“師弟，這是國史館修出來的東周志初稿，我本來是要送給你當禮物的。不過……如意也在這里，咱們玩個小游戲吧！看看你們誰有這個福氣。”
說著，劉盈夾起一塊顫顫巍巍的大肥肉。
“師弟，你只要吃了這塊肉，我就把書送給你，你不吃，如意吃了，可就是如意的了。”
張辟疆瞪大眼睛，看了看肉，把頭別過去，又看了看書，一臉的垂涎……此刻的劉盈，簡直就是個居心不良的大壞蛋。
要送就送，何必為難人？
劉盈笑瞇瞇看著張辟疆，想要書嗎，那就吃了吧？
正在這時候，突然伸過來一個小腦袋，朝著肥肉狠狠一口，三下五除二，就給吃下了肚子。
然后沖著劉盈道：“書給我吧！”
劉盈攤了攤手，無奈道：“師弟，不是師兄不給你，是如意捷足先登了。”
劉盈將書給了劉如意。
劉如意在自己的衣襟上蹭了兩下，蹭去了油脂，這才雙手接過。
“謝謝二哥。”
沒等劉盈說話，劉如意一轉身，就把書送到了張辟疆的面前。
“給伱！”
剛剛還委屈巴巴，幾乎要哭了的張辟疆，一下子破涕為笑，眼睛冒光，連忙接過來，沖著劉如意一個勁兒道謝。
此時將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張良，終于忍不住笑道：“太子，你也有失算的時候！”
劉盈笑道：“如意，書你能送人，別的東西你也能送嗎？”
劉如意歪著頭，表示不解。
劉盈道：“譬如王位，我打算讓阿父封你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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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讓張辟疆當韓王相！”劉如意脫口而出。
“韓王相？韓王相！”劉盈突然哈哈大笑，一扭頭，“師父，我看這個安排很好，就這么說定了！”
張良微微一怔，兜兜轉轉，張氏一脈，還要再出一個韓王相？
太子真的打算冊封劉如意為韓王？
張良突然有點拿不準了，這些小兒輩到底在想什么呢？
劉盈笑道：“師父，其實真沒有那么復雜，等阿父入關之后，洛陽就空了出來，此地乃是天下財富匯集之所。不能交給外人。如意是我弟弟，封他韓王，坐鎮洛陽，我們兄弟同心，中原重地自然掌握在手里。我怕宵小之徒胡亂挑唆，就安排師弟在他身邊……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總有他們大展身手的時候。”
張良眼神閃爍，思量再三，終于點頭，“果然，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心思，為師也就不用操心了。”
三日之后，洛陽南宮。
劉邦再一次大會群臣，劉盈作為儲君，旁邊列席，張良也來了。
只是他們都不是今天的主角。
就在昨天，婁敬上書，諫言遷都關中。
消息傳出，群臣嘩然。
“陛下，臣本降將，本不該置喙此事，竟然陛下詢問，臣斗膽言之……大周都洛陽，有八百年天下，秦國都關中，二世而亡。欲求大漢長盛不衰，非都洛陽不可！”
季布率先站出來，亮明觀點。
很快就有幾位徹侯站出來，全都支持季布。
劉邦的老臉很難看。
耐著性子，聽他們說完，把手一揮。
“你們的意思，朕知道了。”劉邦看向婁敬，“你有什么高見？”
婁敬從容道：“陛下，諸臣以周秦之事來論，是不通史冊的緣故。”
“此話怎講？”
“陛下，周朝先祖從后稷開始，堯封他于邰，積累德政善事十幾代。公劉為避開夏桀的暴政而到豳居住。太王因為狄族侵擾的緣故，離開豳，拄著馬鞭只身移居到岐山，國內的人都爭相跟著他去……周王室之德，可見一斑。”
“到了周文王做了西方諸侯之長，他曾妥善地調節了虞國和芮國的爭端，從此才成為天下之望，賢能之士，如呂望、伯夷者，自海邊回來歸附于他。周武王討伐殷紂時，八百諸侯不約而同到孟津會盟，大家都說殷紂可以討伐了，于是一戰滅掉了殷。隨后周成王即位，周公等人輔佐他，就在洛邑營造成周城，把它作為天下的中心，四方各地的諸侯來交納貢物賦稅，路途相仿，人人便利。”
婁敬縱論歷史，侃侃而談，“德治天下，固然為美。然則德行非是一日一時而來，需要數代積累，才能深入人心。可即便如此，也要以真心愛民，德政育民，方能長久。一旦君王驕奢淫逸，殘暴不仁，則德衰福薄，無法君臨天下。”
婁敬說到這里，陡然道：“陛下從豐沛起事，聚集三千士卒，席卷天下，平定三秦，又與項羽在滎陽交戰，爭奪成皋之險，大戰七十次，小戰四十次。數年苦戰，天下百姓血流千里，父子枯骨曝露于荒郊之上，橫尸遍野不可勝數，悲號之聲不絕于耳，傷病殘疾的人們何止千萬！陛下，捫心自問，德行可比周王室嗎？”
面對婁敬的質問，劉邦悚然一驚，隨后道：“朕雖然約法三章，減免稅賦……然則大漢初立，不敢同周室比德！”
婁敬道：“既然如此，陛下正應該遷都關中，占據險要之地，以為根本，一旦東方有變，則可以百萬大軍，齊出函谷關，亂局可反掌而定。若是留在洛陽，不等人心歸附，變生肘腋，悔之晚矣！”
劉盈默默聽著，臉上露出欣然的笑意。
都說辯經沒用，那是不懂怎么用！
張良講的東西，絕對是根本原因，但是卻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說，不然就會引來禍端。
可經過婁敬這么一說，就變得理直氣壯，無懈可擊。
果然，劉邦欣然道：“婁生之言，甚合朕意，擇吉日遷都關中！”
劉邦說完，在場諸臣，紛紛閉口不言，竟無一人答言。
劉邦看在眼里，眉頭緊皺，過了片刻，突然笑道：“朕想起來了，前些時候宣義與有夫之婦私通，有損朝廷顏面，罷去官職，放歸家鄉思過。另罰金三百，昭示天下。”
劉邦說完，再看群臣，也只有蕭何勉強站出來，躬身道：“多謝陛下仁德。”
劉邦繃著臉，又道：“丞相，你看遷都之事如何？”
蕭何怔了怔，“此事全憑陛下做主，臣不知如何是好。”
“你身為丞相，豈能不知？”
蕭何默然無言。
再看其余諸臣，竟然也紛紛站出來。
“陛下，此等大事，非一日可決，還是容后再議吧！”
劉邦氣得咬牙切齒，“再議，再議！你們要議到什么時候？”
群臣還是默然不語，劉邦無奈，只好讓眾人散去，獨留下劉盈。
“阿父，你準備怎么辦？”
劉邦哼道：“朕已經有辦法了……今天晚上，朕連夜離開洛陽，直奔關中。”
劉盈一怔，皇帝私自逃跑啊？
“沒錯，朕走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劉盈猛地瞪大眼睛，犬父安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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