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和灌阿相對而坐，君臣兩個都褪去青澀，不再是當初的混小子。
討論的也不是架鷹遛狗，蹴鞠斗蛐蛐的事情。
而是正兒八經的軍國大事，會影響幾百年的那種大事。
想想還有些不敢置信，可看了看旁邊仰著頭，耐心聽著的劉恭，又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事實。
漢家的習慣，太子是要旁聽政務，了解國事的。
灌阿首先介紹了西域的情況……西域大大小小的國家，差不多有三十六個，可以說是星羅棋布，碎成了一地。
論起國力，沒有任何一國，能夠對抗大漢，就連月氏人都臣服了。
“這么說，西域不就是我們的了？”劉恭喜滋滋叫道。
劉盈氣哼哼瞪了他一眼，“你這個豎子，不要隨便插嘴，世上哪有這么容易的事情！”
灌阿笑了笑，然后道：“其實太子說的也沒錯，西域是大漢的。”
劉盈氣得也瞪了灌阿一眼，“你也不著調！”
灌阿笑道：“陛下，現在的狀況，西域是我們的，而我們卻未必能擁有西域。”
劉恭撓了撓頭，他真的聽不懂了，但也沒敢多問。
劉盈輕笑道：“你說的是生存的問題吧？”
灌阿用力頷首，“沒錯。”
頓了頓，他說道：“陛下，其實臣發現西域相比中原，確實苦寒，風沙也大……但確實一塊寶地！”
寶地！
劉恭又來了精神，“仲父，有什么寶貝？你說說啊！”
灌阿笑道：“西域的寶貝不少，玉石瑪瑙，金銀駿馬，要什么有什么，不過相比起來，西域的地才是最好的。”
說著，灌阿拿出來一物，放在了案幾上面。
這東西是泥做的，仿佛兩個盤子，扣在一起，狀若飛碟。
灌阿輕輕敲碎，從里面取出一串葡萄。
十分新鮮，跟剛摘下一般。
“陛下，太子，請品嘗。”
劉盈手快，一把抓過來，劉恭氣得瞪大眼睛，“不就是葡萄嗎！長樂宮也有，還是太上皇種的！”
劉盈得意吃著葡萄，笑而不語。
灌阿低聲道：“殿下，同為葡萄，卻也不同。”
“不同？有什么不同？”劉恭好奇起來，“阿父，給我嘗嘗，快給我！”
劉盈沒搭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挑了最小的一粒，扔給了劉恭。
小家伙連忙塞進嘴里，隨即甜膩的汁水在口腔迸裂開。
“好甜！”
灌阿笑道：“沒錯，這就是西域的葡萄，雖然中原引入，也能生長，卻遠不如西域的甜。”
劉恭瞪大眼睛，“那是為什么？”
灌阿嘆息一聲，“我也說不好，只知道西域土好！”
劉盈大口嚼著葡萄，含混道：“西域干旱，晝夜溫差大，種植的水果積累糖分多，甜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灌阿怔住，半晌才驚呼道：“陛下真是天縱之才啊！”
劉恭瘋狂翻白眼，“什么天縱之才，摳門！”
劉盈哼道：“你這個豎子，光知道吃，不懂的學知識……西域是一塊好地，種什么長什么，唯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水！”
“沒錯！”灌阿驚喜道：“陛下說得對，只要有水，就什么都有了。”
劉恭眨了眨眼睛，“那還不容易，求雨唄！”
灌阿笑道：“那不下雨怎么辦？”
“那，那就朝天上射箭！”小家伙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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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說完，腦門就挨了一下子。
“你這個蠢子，西域不下雨，是能求來的嗎！”劉盈冷哼道：“那里距離海洋很遠，水汽過不去，西域的水啊，主要靠高山上的冰雪融化，懂了嗎？”
劉恭皺了皺眉，“沒懂！”小家伙一臉困惑，“阿父，伱說不下雨，哪來的冰雪？難道西域的雨都下在了山上，不下在地上？我不信！”
劉盈無奈道：“說你蠢，一點不冤枉你！西域風沙多，即便下雨，也會蒸發掉。”
“什么是蒸發？”
“就是地上的水汽上天了，消失不見了。”
劉盈雖然嘴上罵著蠢子，卻也有問必答，替小崽子解釋了問題。
旁邊的灌阿聽著，突然一拍腦門，“原來如此！陛下，臣就見過好幾次下雪，地面上薄薄一層，不到半天，就消失不見！原來是這個道理！”
他恍然大悟，劉恭卻是不服氣，“這都是阿父說的，他又沒去過西域，怎么就知道了？我才不信！”
劉盈一笑，“不信就不信，等過幾年，你自己去就知道了。”
劉恭哼道：“我肯定要去，我去吃葡萄！”
劉盈怔了下，看了看手里，只剩下三五個粒……“行了，賞你了！”
劉恭咬了咬牙，這個犬父，等你動不了的時候，我也不給你吃！
小家伙低著頭吃葡萄，品味難得的甜蜜。
劉盈和灌阿也聊到了關鍵的地方。
西域距離中原太遠了，還沒有修建運河的條件……光是靠著陸運，累死累活，也維持不了大軍長期駐扎。
所以漢家能不能長期占有西域，就看能不能養活自己。
然后就是西域的環境！
降水少，蒸發大，常規手段，根本沒法種田。
“現在西域可有灌溉的方法？”劉盈問道。
“有！”灌阿答道：“叫井渠！”
“井渠？”
“對，就是在高山上打下豎井，收集雨水，然后在地下鑿通暗渠，將山上的水通過暗渠，引到田里，澆灌田地！”灌阿笑道：“臣原來只是知道而已，心中尚存疑惑，可聽陛下說完，才明白這么做是為了防止水分蒸發！果然是妙策！”
劉盈用力點頭，所謂井渠，就是坎兒井。
這種灌溉的方式，在史記當中就有記載。
不管多惡劣的環境，人總是能想出辦法，所謂人定勝天，就是這個意思！
劉盈微微沉吟，然后道：“修井渠……不容易吧？”
灌阿點頭，“確實不容易……不過臣覺得值得。”
“為什么？”
“陛下……西域三十六國，每個國家都守著一塊水源地。我漢軍過去，要想立足，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搶奪西域土人的水源，一個是自己修井渠！”
“搶！為什么不搶？”吃完了葡萄的劉恭終于來了精神，喜滋滋道：“快搶下來，都種葡萄！太甜了！”
劉盈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劉恭終于閉嘴了。
灌阿繼續道：“陛下，西域民風和中原不一樣，他們并不是很在意歸屬哪個國家……我們去了，也不過是換個王而已。可如果我們搶奪水源，就逼著他們跟我們對著干……到了那時候，西域三十六國就會不停兼并，最終形成一個足以和大漢較量的強國，那不是大漢之福！”
劉盈用力點頭，欣然笑道：“你想得很多！”
灌阿受到了鼓舞，繼續道：“既然陛下贊同，臣就有底氣了……我們修井渠，在土人不要的土地上種田，和他們互通有無，土人得利，也就不會和大漢作對……久而久之，這些土人也就融入漢家，這才是長久之計！”
灌阿說完，還很謙遜道：“臣也不知道想得對不對，還請陛下示下！”
劉盈忍不住大笑，“你怎么也學會虛偽的這一套了！朕告訴你，你想得極對！極對啊！”
劉盈感嘆道：“我大漢要在西域立足，不能只是搶奪，須知道武力終究是有限度的，誰也不能一直打下去……項羽如何？他勇力蓋世，也不過幾年光景，都打不動了。我們進軍西域，重在興利。開鑿井渠，雖然前期辛苦一些，但是有了糧食產出，能喂飽自己，還能交好土人。又打通了商路，可以源源不斷，獲得好處，這才是真正的王道蕩蕩！”
劉盈說完，欣然拍了拍灌阿的肩頭，“你終于能獨當一面了，朕心甚慰！”
灌阿忙道：“這都是陛下這些年教導的好，臣可不敢居功！”
劉盈欣然一笑，“很好，你現在就去寫一篇奏疏，詳細闡述治理西域的辦法，朕這就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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