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天梧老祖滯了一下,顯然,背著說人壞話,卻被人聽見,總歸是有些尷尬的。
但很快,他便是冷笑出聲:「哼!既然醒了,為何不出來,難不成要我等親自過去尋他?」
「好大的派頭!」
「天梧前輩莫怒,我家師尊礙于修行障,確實不便相迎,還請諸位前輩隨我等來。」
瑾雪道人趕忙接過了話茬,恭恭敬敬的將眾人迎出了殿外。
「我等今日匯聚在此,乃是聆聽教中旨意,天梧,你就別在這里無端挑刺了還是玉池老祖率先站起身子,順便點了天梧老祖一句。
三仙教在大南洲本就勢弱,那南須彌壓根沒將眾人放在眼底,對于整個劫數的安排,也全然沒將自己等人算進去。
如今北洲來旨,或許尚有轉機,若再是內江,這好端端的大南洲,可真就被南須彌給吃干抹凈了。
天梧老祖撇了撇嘴,他本就是借機生事,以便緩解方才的尷尬,此刻有人給了臺階,順著也就下了。
其余幾位老祖齊齊一笑,皆是知道對方和神虛山間的不對付。
畢竟其看好的弟子青鸞,正是死在了神虛山弟子的手中。
但此刻正事要緊,別的都可以先放下。
「請鶴仙師移步至神虛山一敘。」
瑾雪道人走出殿外,朝著那云中山巔認真行了一禮。
但見白云飄散,顯出一道纖細身影。
其外觀看上去就是一頭普普通通的鶴,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神異,但就是出奇的漂亮干凈。
千凈到了·哪怕身處仙山,仍舊給人一種城中賢士不留神踩進了鄉野泥田的感覺。
其余老祖們主動朝其點了點下頜,算是聊表敬意,卻沒有人開口與其搭汕。
主要是兩邊的身份有些尷尬。
論修為,皆是位居三品大羅仙尊之列,論身份,自已等人乃是正兒八經的三仙教弟子,而對方卻是大能者座下的童子。
其主清光洞真人,乃是二品混元大羅金仙,自然是地位崇高,不敢褻瀆。
但真讓這群仙門之主,對一個童子盡那諂媚討好的嘴臉,他們心里也感覺怪怪的。
白鶴似乎也不在意這些。
它口中銜著一個金絲小口袋,在聽聞此言后,略微展開雙翼,身形輕飄飄的落在了八峰環繞的神虛主山上面。
「諸位,里面請。」
一眾峰主在前方引路,走過長廊,來到了一方煉丹石室內,那緊閉的朱紅色大門前。
待到諸多前輩站定。
他們這才悄然退至人后,先前臉上的恭敬和笑容瞬間褪去,皆是一副了把汗的緊張神情,默不作聲的朝著千風道人看去。
神虛老祖已經隕落在澗陽府內。
如今這么多同門長輩匯聚于此,更有北洲來的鶴仙師親至,想要蒙混過去,
比那登天都難。
一旦事發,自己等人今日除了葬身神虛山外,絕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千風強作鎮定,實則袖袍中的手掌早已緊。
朝著眾多師弟師妹投去一個苦笑。
那位傳音就是這樣講的,自己也只能照辦,至于對方是怎么打算的,他又如何能知道。
「差不多得了,我等都親自過來了,你還要繼續裝神弄鬼不成?」
天梧老祖著眉尖,看向那朱紅大門,用力揮袖。
下一刻,只見灰霧匯聚,門內傳出一道清澈嗓音。
「不敢,只是聽聞有要事相商,故此安靜聆聽仙師法旨罷了。」
這句話沒什么問題,甚至顯出了幾分謙遜,但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是同時生出了變化。
這嗓音分明就是個年輕人,哪里是那頭老蟲子。
千風道人和諸多峰主渾身一顫。
他們完全沒想到,自家這位新老祖,竟是連用手段稍稍掩飾下話音都不愿意在其余老祖沉默之際,天梧老祖已經不再看那朱紅大門,而是轉身看向了一眾峰主,漠然道:「里面的是誰?」
「是...
千風道人張了張嘴,額上已有冷汗。
他身懷四品太乙真仙修為,此刻卻感覺如芒在背,仿佛一句話說錯,便會被千刀萬剮毀去道軀一般。
所幸灰霧中的清澈嗓音再次響起。
「本座道號天丹。」
按理來說,一個入門不久的二代弟子,很難讓這些高高在上的仙門之主記住他的名號。
但這個似乎例外。
話音還未落下,玉池老祖就已經抬了抬眼皮:「太虛丹皇?」
數遍大南洲年輕一輩,此人的神秘程度堪稱首位,乃至于還要勝過菩提教的降龍伏虎大明王,畢竟后者至少在北流河外現過身,而此人當初僅是喚出了一片太虛之境。
白鶴原本略微昂起的頭顱,在聽見玉池老祖能喚出此人名號后,便是又重新低了下去,放下那金絲口袋,從容的梳理起了身上的羽毛。
「你一介小輩,在這里拿我等要樂?」
天梧老祖嗓音低沉,悄然將神虛山弟子的臉色變化收入眼底,回過身,又是那副戾氣十足的模樣。
任誰都知道,他那弟子青鸞,正是死在了這位太虛丹皇的手里。
「神虛山傳承如今已被本座接過,小輩二字,或許不太妥當?」
年輕的嗓音不急不緩,不僅沒有絲毫心虛,話音中原本的那抹謙遜也是淡了幾分。
聽聞此言,其余老祖紛紛皺眉。
仙脈傳承,屬于是有這么個說法,但幾乎從未發生過。
畢竟在這大劫之前,能登臨三品境界者,很少有什么隕落的先例。
「接過?」
天梧老祖裂開嘴,條然呵道:「你說接過就接過?」
「沒規沒矩的東西!」
「給老祖我滾出來說話!」
顯然,這位老祖壓根就是在為他弟子身隕的事情借題發揮,但旁人卻沒有阻攔的意思,畢竟他們也想知道,神虛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話音間,天梧老祖已經是探出右手,只見其五指微屈,整條手臂如虹橋貫出,直直的伸入了灰霧當中。
見狀,幾位峰主已然是大驚失色。
要知道,若是不入太虛之境,純粹比拼正面硬碰硬的手段,莫說是沈儀,哪怕是神虛老祖在世,也遠不如天梧老祖。
而沈儀一旦顯露出那菩薩手段,今日這么多三仙教長輩在場,說句九死一生都算樂觀了。
剎那間。
天梧老祖的手掌已經像是住了某物,他冷笑著狠狠朝外面拽來。
就在這時,一道肆虐的灰霧卻是如毒蛇般攀上了他的手臂,像鞭子似得狠狠抽在了上面。
啪嗒一脆響聲中,天梧老祖臉色微變,這般攻勢雖傷不了他,但也足夠逼退他了。
他迅速收回了手臂,朝著朱紅大門瞪去。
緊跟著,只聽灰霧中傳出一道沙啞擰笑:「神虛山的事情,也輪到你天梧山來指手畫腳了,老祖我要傳下仙承,是不是還得先問過你這老不死的?」
這熟悉的嗓音響起。
諸多峰主已經是臉色慘白,眼中涌現幾分驚悚。
除了那位已經隕落的師尊以外,還能有誰?
經天梧的出手,哪怕隔著灰霧,這群老祖們也是察覺到了其中再明顯不過的兩道氣息,一者便是距離六六變化只差半步的神虛老祖。
另外一道顯得薄弱了許多,但同樣也臻至三品境界,只不過像是剛剛取十縷本源,堪堪編織成了道果的程度。
太虛丹皇,自北流河外失蹤后,如今再現身,竟然已經摘得大羅道果了!
從對方斬青鸞而揚名,至今才過去了多久。
怪不得神虛老祖這蟲妖愿意將仙門之主的位置傳下怕是想借著這年輕人,順應大劫之勢,再往上攀一攀。
一時間,眾多老祖臉上皆是涌現羨慕之色。
「鶴仙師體諒,我這徒兒將將破境,還需感悟太虛,若是此刻出去,恐怕對修行不利。」神虛老祖又朝著那白鶴客客氣氣解釋了一句。
「無妨。」
白鶴停止了梳理羽毛,一雙眼眸掃過眾人,淡淡道:「若是爭執夠了,我可以講正事了么?」
天梧老祖捂著手臂,雖還想再辯駁幾句,但在白鶴的眸光注視下,卻莫名的感受到了一抹壓力。
他遲疑一瞬:「仙師請講。」
見狀,白鶴這才緩聲開口,要時間神態大變,全然沒有了方才慵懶的模樣,
反而更像是在模仿某人說法:「我教疏于大南洲之事多年,向來也未曾問過,但劫數已起,料想那南須彌應該不肯讓爾等插手。」
「我想,總不能讓那群和尚將南洲全占了去。」
「只是爾等實力低微,確實派不上大用。」
「如今賜爾等幾件法器,不求做出大功,但只是也要在紅塵間留下些姓名。
聽到實力低微的評價,諸多老祖顯然是有些不服。
但一想到這白鶴身后的那位,倒也不敢出言反駁,而是將心思都放到那枚金絲口袋上面。
混元大羅金仙賜下的法器,著實是讓人有些眼熱。
「主人的意思,攻破南洲的事情,由南須彌一手操持,但在破洲以后,蕩平妖邪的事情,絕不敢讓那群和尚一手包攬了。」
「全力去爭搶,三仙教不會忘了爾等。」
白鶴重新變回了先前慵懶的模樣,用嘴巴叼開了那金絲口袋,下一刻,數道流光從其中掠出。
「天梧,賜火龍車。」
「玉池,賜十里紅香緞。」
「神虛,賜九曜旗。」
隨著一道道流光掠來,眾人皆是將其按在了掌中。
稍稍感受其中雄渾的劫力,便是連天梧都不再說話,而是仔細體會起來,片刻后,他咽了咽喉嚨。
單憑此車,便是自己真的完成了六六變化,也未必能從其中逃出命來。
這便是北洲的底蘊!
怪不得這白鶴從頭到尾就沒看得起過自己等人。
「爾等好生體悟,掌握法器用法,離南洲被破應該不遠了。」
白鶴交代完一切,再次展開雙翅,竟是毫不留念的離開了此地。
它不了解大南洲此刻的局勢,但很了解南須彌那群和尚的實力和性格,以神朝的實力,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眾多老祖目送白鶴離去,這回才是心甘情愿的施了一禮。
隨即,他們盡數朝著神虛山外而去,顯然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家仙門內,
掌握這件剛到手的法器。
待到朱紅大門前,只剩下了自己人。
便是最硬氣的千風道人,也是渾身發軟,不自覺靠在了石壁上,哭喪著臉道:「老祖,你可嚇死我等了。」
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對方是如何「請」出那死去許久的神虛老祖,來蒙混過關的。
灰霧中,沈儀盤膝而坐,旁邊是六翅魂蟲。
他其實原本也毫無頭緒。
直到從千風那里,得知北洲并未有混元大羅金仙親至后,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干脆借著那暴躁且有仇的天梧老祖演一場戲,讓眾人的心思落到神虛山仙脈傳承上面,而不是非要見一見神虛老祖本體。
畢竟他雖然可以用神虛手段,蒙騙過三品修士的耳目,就像千足烏龍對南皇那般,可這又不是妖窟,如此反而有掩耳盜鈴的意思。
所幸效果還不錯。
沈儀輕吐一口氣,看向了手中緩緩懸浮的九枚小旗。
自己同時涉足三大勢力。
從神朝那里拿了不少皇氣,從菩提教也是收獲頗豐,唯獨這三仙教,除去了點神虛老祖的羊毛外,竟是再沒拿到過別的東西。
沒成想這一來就是重寶。
有此物傍身,到時候對上南皇的底氣又足了幾分。
接下來就花點時間將之掌握即可。
念及此處,沈儀臉上終于有了幾分笑意。
但就在這時。
灰霧外,石殿內。
千風道人等諸多峰主,卻是突然警覺了起來,不約而同的重新強撐起身子。
他們對視一眼,全都走向了煉丹石殿的門口。
下一刻,居然有熟悉身影去而復返。
正是那天梧老祖。
只見其慢悠悠的再次踏入石殿,眸光掃過眾人,以及那灰霧褪去,重歸平靜的朱紅大門。
天梧老祖忽然笑了:「差點忘了,我先前便想問一問的。」
「請前輩直言。」
千風道人迎了上去,哪怕心中察覺到異樣,表面上也是鎮定無比。
「老祖想問一問,來了這么久了,你那金雷師兄呢?」
「若是沒記錯的話,好像還有個叫————沐陽的?」
簡單兩句話落下,千風道人的背上已經布滿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