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梧前輩,我那師兄師弟奉命出去辦事了,暫時還未歸來。”
千風道人略微調整了心緒,干脆回應道:“您去而復返,莫非是還有別的事情要交代?”
聽到這個答復,天梧老祖也不反駁,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從剛到神虛山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畢竟那頭老蟲子根腳低賤,平日里都躲在太虛之境里,不肯與同門論道,誰人看不出它心底的自卑。
若是說別的老祖,還自恃身份,不肯對北洲來的白鶴童子太過諂媚,但這老蟲子,又如何敢在對方面前端架子?
竟是讓那白鶴童子在神虛山枯等了這些時日。
天梧老祖本身對這些閑事沒興趣,可誰讓那老蟲子剛剛惹到了自己,原本看好的青鸞徒兒,哪怕沒能順應大劫,但在天梧山多年的培養下,已經在仙庭站穩腳步,攢下了一身清名,往后得賜三品官位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待到那時,天上地上相互照應,也算是給天梧山留了一條退路。
可這樣一個大好徒兒,就這么拿給神虛山當做墊腳石給宰了,事后更是連個說法也沒有。
這就別怪他天梧老祖不念同教情誼了。
呵,若那老蟲子真是陷入沉睡也就罷了,在太虛之境中傳授弟子大法,以至于怠慢了北洲白鶴?糊弄鬼呢!
對方若有這么硬氣,神虛山也不至于是現在這幅閉門落魄的模樣,八大弟子連一個在世間混出名頭的都沒有。
這些日子呆下來,天梧老祖早就發現了這群神虛山弟子神情間的詭異,一個個故作鎮定的模樣,臉上簡直寫滿了心虛。
他們在心虛什么?
天梧老祖不清楚,他只知道那老蟲子遲遲不肯現身,定然是在隱瞞著某事,何況又搞出了傳大位于一個年輕弟子的幺蛾子,只要見上神虛老祖一面,一切自然便有了解釋。
如果當中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把戲,乃至于要瞞著北洲來使。
嘖嘖。
天梧老祖倒是不介意替白鶴童子收回那九曜旗,順便出一口惡氣。
“交代談不上。”
他擺擺手,淡然道:“只是多年未與你師尊見過面了,想要敘敘舊,快請他出來。”
“這……”
千風道人遲疑一瞬,回頭看了看諸多同門,輕聲解釋道:“師尊正在傳法于丹皇,已經重歸太虛,實在是抽不開身。”
他話音未完,便被天梧老祖揮袖打斷道:“你當老祖我沒教過徒弟不成,傳法豈是急于一朝一夕的事情,正好,既是傳法,那便沒有陷入沉睡,你且傳話給他,就說老祖我給它時間去料理好手中之事,我就在這神虛山等它!”
這老頭咄咄逼人的話語,讓諸多神虛山弟子盡數陷入沉默。
然而對方已經沒有再給他們推辭的機會,徑直長笑著掠出了洞外。
八峰間,幾位峰主齊聚一堂,臉色甚是難看。
“這不是純無賴嗎!”
“欺人太甚!”
話音間,幾人朝著峰外看去,只見那高聳的神虛主山旁邊,竟是突兀的多出了一道撐天接地的巨木,深深扎根入碧海當中,令人看不見其頂端。
在別家老祖的修法之地,擺出這幅架勢。
都不是囂張跋扈四字能形容的了,可以這樣說,天梧老祖全然就沒拿神虛山當個人看。
向來直率的千風道人,這回卻沒有跟著一起唾罵,反而憂慮的低下了頭。
天梧老祖生性暴躁不假,但也沒到這般地步,對方之所以如此猖狂,恐怕是已經猜到神虛山心中有鬼。
隨著時間流逝,神虛山越忍讓,只會讓其愈發篤定這個念頭。
沒想到好不容易蒙混過了北洲白鶴仙師的耳目,最終卻被這老東西盯上了。
“無利不起早,他分明就是沖著那九曜旗來的。”
千風道人嘆了口氣。
若是讓天梧老祖知曉了神虛老祖已經隕落的事情,就憑對方現在這陣仗,一個欺師滅祖的名頭肯定是逃不掉的。
待到那時,神虛山被南洲其余仙門群起而攻之都是小事,說不定還會被北洲盯上。
突然間,有弟子快步來到殿前,拱手道:“諸位長輩,葉師姐回來了!”
“嵐兒?”
瑾雪道人怔了一下,隨即起身,自從她們去了一趟澗陽府后,以那夜的所見所聞,葉嵐在門內的地位,早已不是一個普通的三代弟子,甚至還要遠超曾經那個有名無實的峰主。
其余峰主也并不端長輩的架子,接連起身,準備迎出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然而眾人還未走出大殿,身形便是劇烈搖晃起來。
感受著那駭人的氣息波瀾,千風道人震怒朝著神虛主山看去,果然,只見那顆拔地而起的巨木,竟是稍稍俯身,其上有百鳥盤旋而起,卷開的風浪近乎籠罩了神虛山周遭數百峰。
“老祖在這里等了你這么久,你仍舊是不愿露面。”
“這是瞧不起老祖?”
“神虛老妖蟲,你長本事了!”
百鳥啼鳴之音,匯聚成了一道渾厚嗓音,那刻意到一眼就能看穿的慍怒,證明這位老祖連掩飾都懶得再掩飾一下了。
“既然如此,本座倒要撕了你的道峰,瞧瞧你藏在里面搞什么鬼。”
話音間,百十種神禽仙鳥的虛影迅速散開,大翼撲動間,整座神虛山都是顫抖了起來。
“天梧前輩,你竟對一教同門出手,就不怕教中問罪嗎?!”
瑾雪道人在那洶涌的靈壓前被步步逼退,只得怒氣沖沖的斥了一句。
然而這話語在那高聳的巨木面前,卻是顯得那般蒼白無力。
天梧連搭理她的心思都沒有,只是緊緊盯著那座高聳山峰。
他連南須彌大自在菩薩的殿前都敢撒潑,又何懼一頭妖蟲,更重要的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神虛老妖都不敢現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那件九曜旗大概率就歸自己了。
就在這時,連諸多峰主都無法靠近分毫的神虛主山間,卻是有一道高挑身影穩穩的向上走著。
“嵐兒?”
千風道人注意到了那身影,臉上涌現幾分錯愕。
其余峰主也是呆滯了一下。
直到葉嵐終于走上了山巔,略顯憔悴的臉上卻是平靜無比,她一手按著劍柄,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朝著那顆巨木輕輕點了頭,算是行禮。
“天梧前輩,請回吧。”
天梧老祖沉默一瞬,突然整個樹身都猛顫起來,獰笑不休:“好好好,先前那天丹子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派一個三代小輩過來跟老祖我對話,你們神虛山,是愈發了不得了!”
剎那間,百鳥齊齊展翅。
掀起的無形巨浪,狂涌著朝葉嵐襲去。
見狀,眾多峰主盡數失色,瞳孔緊縮,然而還沒等他們出聲,便見葉嵐仍舊安靜的立于原地,那能頃刻間毀去太乙真仙道軀的靈風,竟是只拂亂了她的發絲。
天梧老祖明顯也有些出神。
葉嵐沒有去整理散亂的發絲,只是認真的拱起雙手:“請前輩回去。”
清脆的嗓音在天際回蕩。
落在天梧老祖耳中,卻像是大嘴巴子扇在了臉上,他冷冷一笑:“求饒就要有個求饒的樣子。”
這小姑娘身上確實有幾分詭異,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神虛山的把柄,派個小輩出來,空口白牙就想唬住自己,想得倒美。
別的不說,那九曜旗總該是要交出來的。
聞言,葉嵐輕吐一口氣,松開了雙手:“晚輩并非在求饒。”
“那你這是要作甚?”天梧老祖再次調動了劫力,相較于先前的靈壓,這回明顯是要動真格的了。
在他的注視下,葉嵐略微抬首,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晚輩在救你的命。”
此言一出,莫說天梧老祖,就連一眾神虛山峰主,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整個大南洲,除去南須彌里的和尚,有能力要走這位天梧老祖性命的,便是絞盡腦汁也很難想出來一位。
更何況對方剛剛到手了火龍車,實力再次暴增。
但葉嵐的神情卻是認真無比,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看得天梧老祖近乎再次笑出聲來:“那老祖還得感激你了,只不過……大可不必。”
他收起了笑聲,漫天劫力終于是徹底暴動起來。
葉嵐沉默身處于這劫力旋渦當中,并未顯得慌亂,只是最后深深掃了這顆巨木一眼,宛如在看一個死人,隨即不再多言,徑直轉身朝著山下而去。
沈大人現在的情況,真的不適合再招惹更多的事端,特別是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但以對方的性格,忍到這里,差不多也算極限了。
眼見葉嵐轉身離開。
天梧老祖卻是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那雄渾的劫力漸漸擴散,不僅籠罩了其余八峰,更是連周遭外門的數百峰一并覆蓋了進去。
哪里還有半分仙門之主的姿態,若是此舉動落在旁人眼里,免不得落一個魔頭的稱謂。
這毀天滅地的手段,可以真正落下,也可以只是嚇唬一下。
問題在于,藏身于太虛之境的那位,敢賭嗎?
天梧老祖再次看向那高聳的山峰,心底漸漸有喜意涌現。
只因一抹灰霧悄然擴散開來,很快便是占據了半壁蒼穹。
天幕間隱約走出的人影,有些超出天梧老祖的預料,畢竟能攢下太虛丹皇這般威名,看上去居然只是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那張白凈的臉上,像是連稚氣都未褪盡。
而這樣的小輩,竟敢就這么居高臨下的俯瞰著自己。
“老祖要見的可不是你這小輩。”
天梧老祖仍舊沒有撤去劫力,既然對方愿意出面,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八成。
見到沈儀現身,諸多峰主們卻完全沒有放下心來。
今日若是見不到神虛老祖,天梧老祖是絕對不肯善罷甘休的。
“你想見誰?”沈儀淡淡問道。
“自然是你家老祖。”天梧老祖嗤笑一聲,到這時候,他已經徹底坐實了神虛山有鬼的事情。
卻沒想到,這年輕人居然完全沒有表現出被人戳中軟肋的樣子。
只是懸在天際,沉默思忖了一瞬。
“好。”
沈儀輕點下頜,重新看了過去,嗓音毫無波瀾:“我送你去見它。”
天梧老祖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直到察覺到那落在身上的森寒殺機以后,他這才恍然大悟般的俯下了身子。
心中的諸多疑惑瞬間有了解釋。
為何神虛老祖遲遲不出,恐怕是因為沒辦法再現身于世了。
“你們……”
“你們……”天梧老祖突然爆發出了迄今為止最粗糲的狂笑,驚喜道:“幸虧老祖我回來了,否則還不知道我三仙教出了這么一群欺師滅祖之輩!”
“不僅殺了師尊,如今還要動我這師伯。”
“好師侄,好師侄!”
笑罷,天梧老祖倏然獰聲:“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當初用在你師尊身上的那些卑鄙手段,也讓老祖我開開眼。”
說著,他身上掠出一道流光,赫然是那架威風凜凜的火龍車。
還未動手,便是擺出一副不屑用此物欺人的姿態。
“裝模作樣!”
千風道人當即便是鄙夷出聲:“不過就是畏懼那九曜旗罷了!”
天梧老祖明知丹皇的三品道果初具雛形,修為比不過他,若是都祭出北洲賜下的法器,那個人境界反而不再重要,勝負更多取決于法器間的克制關系。
此人對九曜旗并不了解,這才想要借此姿態,讓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同樣放棄法器。
說得難聽點,若是丹皇不愿舍下九曜旗,這老東西還不是得麻溜的把那火龍車再給收回來。
讓眾人沒想到的是。
向來以殺伐果斷之名著稱的太虛丹皇,此刻竟是沒有絲毫猶豫,輕輕揮袖,九枚小旗便是化作流光掠出,與那火龍車懸在了一處。
“嵐兒,這!”
千風道人屬實沒想到,自己都已經出言提醒了,沈儀居然還中了對方的奸計。
此刻只能朝著身旁的葉嵐投去目光。
葉嵐安靜的立于原地,完全沒有出言相勸的意思,只是滿眼憧憬的盯著天幕。
下一刻,伴隨著霞光萬丈,天地泛金。
一尊遮天蔽日的菩薩法相,就這么突兀的立在了天地間,身后四臂舒展,手中的法器仿佛蘊著天地之力。
隨著那一圈碩大光輪緩緩升起,渾厚的佛音蕩遍了碧海。
葉嵐腦海中百姓的熱切討論,終于是與眼前的雄偉金身互相對應上,她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
而其余峰主早已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那尊菩薩法相上洋溢的劫力,不知比梧桐巨木上的雄渾了多少。
那是,近乎臻至九九變化圓滿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