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玉池老祖今日所受的震撼已經夠多了。
先是隱于天際時,聽見了金蟾的謀劃。
她當時便忍不住蹙了蹙眉尖,心緒泛起波瀾,這才被對方瞧出了端倪。
雖然早就知曉菩提教與妖魔勾連,但畢竟不需要三仙教的人去做這事情,再加上有所謂的大劫做借口……
大劫不可違。
眾人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心里糊弄一番,也就過去了。
但現在,菩提教卻是連這層窗戶紙都給捅了,打算親自下場對紅塵蒼生出手。
玉池老祖修道多年,到了這地步,確實也誆騙不了道心,拿什么應劫而來為自己開脫,一時間還是有些不忍。
但緊跟著,她便是聽聞了這群和尚對正神出手的事情,而后更是要連自己這群三教同門也要一并打殺了。
莫非是身處南洲,離教主太遠了。
以至于自己等人壓根還沒有真正看清這劫數的演變,仍舊在以做戲的心態面對此事?
直到現在,玉池老祖已是滿眼驚詫。
不止是三教內斗,就連那師出一脈的同門,為了爭奪這大劫氣運,竟然也要自相殘殺?!
更為夸張的是,這位剛剛現身的降龍伏虎菩薩,其言語中的意思……好像完全沒將自己這群仙尊菩薩當人看啊。
“放肆!”
金蟾菩薩臉皮抽搐幾下,自從這小子被千臂菩薩引入教中,又負責了本該屬于自己的護經之事,在北流河外一戰成名以后,教內便是風言四起,大抵便是些兩虎相斗,孰優孰劣的聒噪之聲。
他雖知曉不可受旁人影響,否則容易被人利用的道理,但也絕不允許南須彌中有人挑戰自己的位置。
眾人皆知,他金蟾乃是未來世尊的弟子。
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曉,這位未來佛手握兩道傳承,其中那一直無人得授的金蟬為上品,而金蟾則是下品。
宛如凡間皇朝,太子之位尚且空缺,怎能讓人不浮想聯翩。
此刻沈儀的話語,無疑是狠狠的觸動了他的心弦。
原來不是自己善妒。
這半路出家的野修士,是真的膽大包天到了要與自己奪位的地步!
“剛愎自用,狂妄跋扈!敢毀我南須彌大計,給我拿下他,押送給凈世菩薩處置!”
“這次,非要摘了你的果位!”
短短兩句話,金蟾便是將大義扣在了沈儀的頭上。
其余菩薩雖知此乃兩人間的教爭,稍作遲疑后,哪怕是修為最高的七寶菩薩,也是選擇站在了金蟾的這邊。
論教中背景,降龍根基太淺,論行事作風,他不僅沒有比金蟾好到哪里去,還顯得更加惡劣。
更何況已經讓三仙教的人知道了那么多事情,絕不能放那兩人離開,在這種情況下,又怎能允許降龍出來搗亂。
“還請束手就擒,讓凈世菩薩定奪。”
七寶菩薩略微俯身,朝著遠處的青年行了一禮,隨即圍困兩位老祖的七輪寶光,徑直將對方也給籠罩了進去。
于此同時,轟鳴聲中,剩下的幾位菩薩盡數顯化出了法相。
偉岸而莊嚴的金身頭頂蒼天,腳踏山河,單手持禮,緩緩朝著下方俯瞰而來,鎏金般的眼眸中不帶任何生靈的情緒,唯有濃郁的森嚴。
低沉的佛音蕩散開來,它們身上的霞光漸漸糅合起來,化作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幾尊金身同時探出了另一只手掌,齊齊朝著那道身影覆去。
宛如連綿無垠的山岳自天幕墜下,遮蔽了一切視野,讓大地陷入昏暗。
菩提教與習慣了單打獨斗的三仙教不同,從行者開始,直到這些高高在上的菩薩,都擅長玄奧的配合手段,隨著人數的增多,實力也是成倍的增長。
“嘶!”
兩位老祖看著這鋪天蓋地的巨大手掌襲來,想也不想便是心有余悸的暴掠了出去。
若非那降龍伏虎菩薩的突然出現,此刻面對這捉拿手段的可就是自己等人了。
這群和尚沒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法訣和百藝,但論單純的降妖鎮魔,他們可是一把好手。
等來到霞光的邊緣,兩人身形被迫凝滯了下來。
哪怕他們不是這群菩薩主要的目標,一時半會兒間,同樣也是破不開這禁制的。
玉池老祖咬咬牙,扭頭回望過去:“若你沒意見,我們三人聯手對付他們,勝算至少八成!”
連自己兩個都感到如此棘手,又何況是那被金色巨掌包裹的青年。
若是被這群菩薩逐一擊破,到時候即便有法寶護身,恐怕逃生的希望也是有些渺茫。
然而就是這一眼,便讓玉池老祖短暫的怔在了天際。
只見那數只不留絲毫挪移余地的巨掌,居然詭異的懸在了半空中,身處其間的青年甚至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僅是身上洋溢出了同樣的霞光。
七寶菩薩察覺出了不對勁,剛想出言提醒,可惜為時已晚。
只見沈儀輕輕揮袖。
下一刻,他渾身霞光倏然迸發開來,攜著無邊威勢,將半空中的巨掌盡數掀開,幾尊莊嚴高聳猶如巍峨高山的金身,竟是全都被震退出去,連那凝實的金身都是蕩漾起來,隱隱有潰散的趨勢!
緊跟著,沈儀五指微攥。
轟!轟!轟!
連續的巨大轟鳴聲近乎讓人失聰,地震山搖間,幾位猝不及防的菩薩,還來不及消化掉剛剛那霞光的余威,便是本能的驚駭朝著四周看去。
每一道轟鳴,都是一件龐大到不輸金身的法器落地。
裹挾著金赤焰浪的巨劍,攜著滔滔汪洋的寶鈴,渾身散發渾厚氣息的降魔杵,還有那卷起狂風的盤龍锏。
它們悍然墜下,鎮壓四方。
于此同時,漫天的霞光終于匯聚成了隱約的人形輪廓,它的體態遠勝先前的諸多金身法相,遮蔽了青天,自白云間俯瞰著人世。
一輪光圈自它身后升起,緩緩懸于天幕當中,與那四件法器交相輝映,自成一方天地!
“嗬!”
玉池老祖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瞳孔微微顫抖。
那青年并未說話,只是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應。
對方不僅無需聯手,更是將自己兩人也籠罩在了這方天地當中。
若是算上那頭妖尊,此人竟是打算以一敵七!
但感受到這方天地的堅固程度后,玉池老祖確實絲毫不覺得沈儀狂妄……相較于這方天地,先前幾位菩薩聯手施展的霞光屏障,脆弱的宛如一張薄紙。
“你……”
金蟾菩薩終于回過神來,剛剛開口,便是發覺了自己嗓音的沙啞與顫抖,口干舌燥猶如火燒一般。
他雖是在場眾人中資歷最淺的一輩。
但由于身份尊貴,眼力同樣不俗。
僅一眼,便是看出了這手段有多么高深玄奧。
怎么可能?!自己躋身菩薩之時,對方仍在與那群四品修士打鬧,甚至最后還弄丟了大經,短短時日內,為何能走到這般程度。
師承何人,又修的哪樣法門?
難不成世間還有人能強的過自己的師尊不成。
“莫要……莫要慌亂。”
金蟾強行穩住心緒,出言安慰道:“我等合力,先破開這禁制再說,他這般行徑,南須彌容不得他,自有人出手降服!”
都是大教菩薩,誰還沒點壓箱底的手段。
七寶菩薩看著不遠處的青年,緩緩嘆了口氣:“你們破陣,老僧來攔住他。”
先前論了背景,論了心性。
卻忘記了考慮最重要的東西。
誰人能想到,對方能擁有這般強大的實力。
身為南須彌中資歷最老的一批菩薩,此時此刻,也唯有他能阻攔此人片刻了。
“猶記的你當初站在老僧面前時,與現在的模樣倒是大相徑庭。”
七寶菩薩看著青年步步走來,眼中掠過些許感慨:“若是當初知曉你是這般驕縱,老僧在鶴山時,就該一掌打死你的。”
他能理解爭奪氣運需干脆果斷,對方也確實有問鼎的資質與實力,但如今南洲都未破開,便著急忙慌的開始內斗,未免有些太過了。
“只希望現在也不遲。”
這老僧再次合上了雙掌,天上的七輪寶光如珠串一般掠來,悄然懸在了兩人周圍。
他不需要勝過此獠,只要能撐到破開這禁錮。
就憑對方在這種情況下,欲要斬殺未來佛的弟子,大自在凈世菩薩哪怕不取其性命,至少也會摘了他的道果,將其逐出南須彌。
聞言,沈儀揉了揉手腕,輕聲道:“多謝菩薩授法。”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七寶菩薩倏然抬起了頭,滿眼難以置信。
要知道,對方當初在七圣澤所說的,前往鶴山,乃是受千臂菩薩的指示,按照道理,在那個時候,這人已經和千臂菩薩搭上了關系,區區一式金蓮法,又何須自己來授。
除非這一切都是假的。
但若是那樣,幾年前還在修習金蓮法的對方,如今為何能揮手鎮住這么多的三品強者。
太多的困惑讓七寶菩薩一時間有些出神,但最讓他不能理解的,還是沈儀憑什么敢吐露真言,難道就不怕自己告知南須彌?
下一刻,那悍然揮來的拳峰,便是替七寶菩薩解了惑。
他瞳孔緊縮如針尖,連呼吸都陷入停滯,根本來不及說話,整個人下意識朝身后掠去。
咔嚓!咔嚓!
在那骨節分明的拳頭轟出的剎那,七輪寶光連一個呼吸都沒撐到,便是盡數崩碎開來。
下一刻,拳頭悄無聲息的印在了這老僧的心口。
他臉上的表情定格,身軀卻是如流沙般開始散去,直至化作了金光點點,徹底消散于人間。
“嗬……”
正在竭力轟砸著霞光的金蟾,眼睜睜的看著七寶菩薩隕落,連帶著整座法相都是滯在了原地。
他雙目圓瞪,眉眼間涌現驚懼,連唇皮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僅僅一拳,便是鎮殺了一尊六六變化的菩薩。
緊跟著,他整個人猛地一震。
只因為那道墨衫身影,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
“我……我不與你爭了!”
“我馬上就回南須彌,劫數未止,終生不下山,或者我……我也可以輔佐尊者……”
金蟾大腦一片混亂,連自己都不清楚口中到底在說些什么,他只是怔怔看著那張白皙平靜的臉龐,隨即被一記鞭腿狠狠的砸在了肩上。
金蟾法相徑直潰散,整個身影倒掠出去,撞在了那頭巨大的龍蜥身上。
洶涌的金河吞沒了兩者,片刻間便是沒了生息。
另一側。
玉池老祖面如死灰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拍在儲物法寶上的手掌瘋狂戰栗起來。
她從未想過,同境之間竟會出現這般如屠豬狗般一面倒的局面。
就在這時,她渾身一寒,因為遠處的年輕人已經緩緩回望了過來。
“我勸你收起你們那些小玩意。”
沈儀認真搖頭,緩緩抬起手掌,指尖有兩道流光跳動。
待看清那損傷嚴重的九曜旗和火龍車后,玉池老祖只覺得整個人都陷入窒息,緊跟著,耳邊響起的清澈嗓音,更是讓她臉皮發麻。
“除非你也有一個替死送你入太虛之境的師父。”
在兩件法器面前,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天梧老祖死了,神虛老祖死了……唯一逃得性命的,只有那太虛丹皇。
青年收回了目光,身形再次暴動。
每一次出手,都代表著一尊菩薩的隕落,閑庭信步,如入無人之境。
“快!快啊!”
聽著四周的哀嚎,玉池老祖哪怕身上毫發無損,心神間卻是漸漸有了崩潰的趨勢。
她終于忍不住朝著身旁發出低吼。
“老夫已經在拼命了!”
申山老祖手持北洲賜下的古銅大印,癲狂的朝著霞光揮砸而去。
終于,隨著霞光間出現的一絲裂縫,他面露狂喜,拽著玉池老祖就是猛地朝外面掠去:“走!”
近乎同時。
沈儀也是解決掉了最后一尊菩薩。
他看著遠遁的兩人,并未追趕,只是天上那尊沉寂已久的法相,終于探出了手臂。
看似緩慢的動作,卻是眨眼萬里。
寬厚的巨掌頃刻間覆蓋了兩人的身軀,無盡的壓迫感,讓這兩位老祖頗有一抹上天無門,入地無路之感。
玉池老祖眼露絕望,同樣祭出了北洲賜予的十里紅香緞,這紅綾迎風暴漲,宛如云霞般纏住了那探來的金色巨臂,讓其一時間掙脫不得。
兩位老祖臉上卻沒有任何喜色。
在親眼見證了方才的屠戮以后,兩人完全不信僅憑一件法器能制住對方,不過是延緩了些許自己等人隕落的時間罷了。
果然,紅綾很快便是抖動起來,顯然是有些吃力。
眼看著那巨掌就要再次追來。
就在這時,一道遮天蔽日的靛青色身影卻是自遠處而來,仿佛逃命般的路過了此地,朝著蠻荒的方向掠去!
同樣恐怖的威壓席卷而過。
“南皇!”
玉池老祖心頭一跳,只見那遠處的青年輕輕蹙眉,顯然是有些意外,相應的,天上的金色法相稍作遲疑,終于是放過了自己兩人,朝著南皇遠遁的方向看去。
“逃——”
玉池老祖終于看見了一絲生機。
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南皇這幅模樣,顯然是破洲失敗了。
如今龍蜥妖尊已死,想要再破南洲,這位降龍伏虎菩薩就不可能放任南皇離去,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念及此處,玉池老祖連看都不敢再看那十里紅香緞一眼,徑直舍了法器,帶上申山老祖,頭也不回的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