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赤——”
申山老祖自云海中墜下,身為一尊大羅仙,此刻卻如同凡夫俗子似的大口喘著粗氣,相較于力竭,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被嚇得。
在大南洲修道這么多年,對南須彌也算是了如指掌。
卻不知道何時出了這么一尊兇神。
那些菩薩們被屠戮殆盡的一幕,直到現在還回蕩在申山老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別說念及什么同門情誼了,在那年輕人甚至連神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想到這里,他渾身一陣惡寒。
旁邊的玉池老祖也是差不多的狀態,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緒,還是沒忍住又朝后面看了一眼。
確定那襲墨衫并未追來,她用力攥了攥五指,卻發現身軀早已酸軟。
“都死了……”
玉池老祖收回目光,嗓音微顫。
“還活了一個。”
申山老祖咽了咽喉嚨:“能從這位的手底下逃命,哪怕是有神虛老祖替死,那太虛丹皇也足矣自傲了。”
不錯,方才的那四件法器落下后,這位大羅仙的心中便只剩下了絕望。
說得難聽點,今日這條性命純粹就是靠著北洲賜下的寶貝,再加上意外路過的南皇,這才堪堪撿了回來。
但凡少了一樣,自己現在早就和那群菩薩一樣灰飛煙滅了。
“現在怎么辦?”
想到這里,申山老祖完全沒了思緒,只能將眸光投向旁邊的老婦。
“怎么辦?”
玉池老祖咬咬牙,恨鐵不成鋼道:“莫非你覺得這大南洲還容得下你?”
兩人無意間見聞了那么多事情,待到那降龍伏虎菩薩抽出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就是斬草除根。
一想到要再面對那襲墨衫,玉池老祖便有種膽寒之感,那種強盛到讓人毫無反抗心思的壓迫力,估計她此生都難以忘懷。
更別提再和對方爭奪什么香火了。
“你的意思是……逃去北洲?”
申山老祖怔了一下,臉上涌現出一抹不甘,顯然是舍不得南洲這塊大肥肉,但想想那位降龍伏虎菩薩,他心有余悸的嘆了口氣,認命道:“偌大的南洲,就給他一個人吃盡了。”
“那倒也未必。”
玉池老祖話鋒一轉,在面前老人疑惑的注視下,她雙眸微瞇:“朝廷……何時有了擊退南皇的實力,就你我知曉的那幾個老東西,便是加上皇氣加持,可是那南皇的一合之敵?”
“你的意思是,南洲還有強者?”
申山老祖蹙眉,他在大南洲留了這些年,可從未聽過類似的存在。
“一尊堪比九九變化的強者,怎么可能出現的悄無聲息,他修行總要吃喝,總要歷練,再怎么也會留下些痕跡……除非是神朝派遣過來的。”
“神朝現在可沒有余力照顧一個風平浪靜的大南洲。”
玉池老祖搖搖頭:“我以前也覺得不可能,但是你看最近,無論是那降龍伏虎菩薩,還是金蟾,亦或者能從降龍手底下逃命的太虛丹皇,都是如雨后春筍般接連破境。”
“別忘了,上次在北流河外,降龍和太虛還是四品修士。”
“我曾聽人言,每逢大劫,必有亂世應劫之人顯現,當初還不信邪,畢竟這所謂的劫數,不就是你我幾個老東西安排弟子謀劃的,哪有那么多玄奧。”
“但現在……我有些信了,這些年輕一輩,在短短時日內,就能把我等遠遠甩在后頭,全然不講道理。”
或許是劫后余生,玉池老祖的思緒竟是愈發清晰起來。
“莫非神朝也有類似的存在?”申山老祖聽懂了對方的意思,訝異道。
“有。”
玉池老祖篤定的點頭:“我曾為那天冬徒兒布局,打算在松風府讓其聞名南洲,后被旁人摘取了果子,那人喚作南陽,也是在差不多的時候,以四品境界,斬殺了八位同境大妖,連帶著數十太乙妖仙,無一活口。”
“這些年輕人的經歷簡直悚人聽聞,遠非我們那一輩能比較的。”
“若真有劫數氣運,我等兩教都出了這般驚世駭俗之輩,按理來說,神朝也該有能與之抗衡的人物。”
“如果是他出手擊退了南皇……那位降龍伏虎菩薩,或許會后悔今日的沖動,這南洲,還未必能破呢。”
玉池老祖長出一口氣,苦笑道:“不過無論如何,這大劫都是屬于他們的,我等想要插手,與找死無疑,還是快回北洲,保住這條老命要緊。”
“怎么就成了這樣……”
申山老祖立在原地,有些恍惚。
遙想不久前,自己等人還不愿親自下場,只覺得安排幾個弟子,便能穩坐高臺,靜等收獲。
現在才過了多久,他們空有一身絕頂的修為境界,竟是淪落到了性命不保,并且被趕了出來,連參與資格都沒有的地步。
原來這才是大劫真正的模樣,絕非曾經想象的僅是一場大戲而已。
誰也逃不出去。
蔥郁山林外,白云高崖間。
沈儀安靜的靠坐在光禿禿的崖壁上,閉眼假寐,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安寧。
在他左右兩側,一邊是肉團狀的小太歲緩緩蠕動著,另一邊則是蠶蟲迅速揮動著半透明的六翅。
“我主,您說咱們這忙里忙外的,到底是為了什么?”
南皇趴在對方腳邊,自從變成了鎮石以后,這位曾經的南洲第一妖皇,顯然低調謙卑了許多。
除去妖魔本源的效用外,它生前經歷的最后一次斗法,也是讓其對這位看似安靜內斂的年輕人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若非要用個詞來形容,南皇只能道一句恐怖。
以六六變化之境,對上自己這九九變化的大妖,居然能給它一種絕望的感覺。
對方所修的功法和掌握的法寶都在其次,主人本身豐富的斗法經驗,以及那搏命成習慣的敏銳感知和果斷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這樣一個殺伐兇戾之輩,在躋身九九變化之極以后,反而故意放走了三仙教的修士,這才是最讓南皇疑惑的。
“為什么?”
沈儀慵懶的撐開眼皮,沉吟片刻,自嘲一笑道:“當然是為了保命。”
修道不過十余載,他仍舊是當初那個普通人,做決定時的決絕果斷,到做完事情的后怕,兩者并不沖突。
斬殺南皇和一眾妖尊,相當于斷了南須彌的所有退路。
也就是說,從此以后,再也挑不出一頭大妖來替兩教沖鋒陷陣,撕開大南洲的防線。
想要吞下南洲,只能等到其余三洲的事情結束以后,那邊的妖魔再往南邊蠶食過來……聽起來好像只是等待一段時間罷了,對于這群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算不得什么。
但實際上,若真變成了那種情況,南須彌就會徹底喪失主動權,本來獨占的肥肉,必須得分給三仙教一塊。
如此嚴重的失誤,那尊大自在凈世菩薩必然會嚴查。
待到幾個菩薩匯聚一堂,七嘴八舌的討論一番,問題出在誰的身上……答案就很明顯了。
所以沈儀絕對不能容忍這一幕發生。
這群菩薩,必須得死在此地。
即便如此,麻煩也沒有真正的解決,大自在凈世菩薩仍然會查,只不過進展會稍稍緩慢一些。
而且在斬殺了金蟾這位未來佛弟子以后,自己的罪名還會更加嚴重。
只不過沈儀蚊子多了不癢,債多不愁,反正都是死罪了,再嚴重點也沒關系。
能拉扯出一段轉圜的時間才是最關鍵的。
“降龍伏虎菩薩這個身份暫時是不能用了。”
沈儀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哪怕自己長了八張嘴,演技再怎么好,也很難解釋南洲沒破,菩薩們卻死完了的事情。
在這個情況下,三仙教的身份就必須保住,能在一個大教手底下留住自己性命的,只能是另一個大教。
這也是為何他大費周章放走那兩個老祖的原因。
一個南洲的新晉弟子,去往北洲投靠三仙教,單憑一個人的說辭,很難讓別人相信,更別提真正打入內部。
這種時候就需要人證。
需要借旁人的口,去講清南洲發生了什么。
那兩人在親眼見證了這般殺戮后,必然會逃到心底最安全的地方尋求庇護。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沈某人的性命就算是暫且保住了,至于能保多久,就看什么時候被南須彌的人尋到,以及自己何時才能突破二品了。
只要突破二品,躋身大自在,便是不死不滅……
“我主,咱們現在動身去北洲?”
神虛老祖跟了沈儀更久,明顯對局勢看得更清楚些。
對方毀壞了南須彌大計,又殺了未來佛的弟子,莫說被大自在菩薩追殺,便是有真佛出手親自將其鎮壓都不為過。
偌大的南洲,根本就沒有主人的容身之地。
“先不急。”
沈儀緩緩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身軀,結束了這短暫的休息:“我打算先去一趟皇城。”
如無頭蒼蠅一般闖入別的地方,很容易出現問題。
在這之前,必要的了解是不可避免的,就如同當初送青花上天一樣,最好能擁有一個消息渠道,能提前預見許多麻煩。
而論及對整個四洲的消息掌控,誰又比得過這紅塵之主。
沈儀已經不對神朝的賞賜報什么希望了。
這三洲淪陷的破落戶,如今是可以預見的窮酸,砸鍋賣鐵都未必能湊出符合自己功績的皇氣金丸。
但要是能看在這功績的份上,給自己做個消息后勤,還是挺不錯的。
除此之外……
沈儀抿了抿唇。
在解決了大南洲的事情后,他也不再是曾經那個什么都不知情的小小斬妖人。
先前金蟾的話語,看似無情,卻是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七日,滅九府,留三成活口。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這個“三成”,以金蟾的性格,這自然不是他仁慈好心。
這個數,應該是兩教能接受的極限。
若是不做限制,真把神朝百姓給殺個雞犬不留,那誰來提供皇氣,哪怕是大劫結束以后,有充足的時間去讓黎民蒼生休養生息,好歹也得給人留個種子。
換而言之,哪怕是最遭糕的情況,神朝遍地尸骨,生靈涂炭,至少也能留下三成。
沈儀并不是在稱贊三教做事留有余地,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僅有一面之緣的人皇。
如今的所有事情,可以說都是從人皇創立仙部而始。
但現在看來,這個仙部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其中最強者也就是大羅仙的層次,還是這個境界中最沒希望的那批人,一旦入了二品,從此獲得大自在,已經跳出了兩界,誰會愿意替凡間朝廷賣命。
在僅僅掌控著一群前程無望大羅仙的情況下,人皇曾經喊出的那句要鎮了仙庭的豪言壯語,就顯得有些滑稽可笑起來。
只要那位曾經的中興之主不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那就只能說明一點……人皇另有目的。
斬妖司由一群三品強者把控,這個境界再加上斬妖令,就很令人玩味。
因為恰巧卡在一個抵擋不住三教,卻又能把那些神佛仙尊拉下場的程度,不至于讓三教僅憑一群年輕弟子就把事情給辦成了。
那這樣做到底有什么用?
神佛仙尊下場,在成功攻破四洲,屠戮到一個極限以后,剩下的大概率就是內斗,爭奪天底下的香火。
至于會拼殺到什么程度……沈儀根本無法做出預料。
所謂旁觀者清,就如同當初的這些老祖一樣,個個都覺得自己不會出事,可一旦親身參與進去,或許徒弟死了,或許同門被打殺,待到全都殺紅了眼,便是那些前程遠大之輩,也未必不會沖冠一怒。
至于神朝,由于已經凄慘到了極致,受不得絲毫損傷,此刻反而可以做到置身事外,甚至得到兩教的保護。
“嘶。”
念及此處,沈儀心中突然涌現出一抹寒意。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就是人皇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葬送七成蒼生的準備。
光是這個念頭,便讓人深感其中冷酷。
只是付出這么大的代價,目的是什么?
到底是多么充滿誘惑的回報,才值得一位人皇,將自己的神州當做砝碼壓上去。
沈儀通常對那些不牽扯自己的事情都不太感興趣。
但現在,他是真的很想再見一次人皇。
瞧瞧對方到底是不是個狂妄自大的瘋子。
如果不是。
那他便要親眼瞧瞧那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