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唧一聲脆響之后,緊接著便是轟鳴。
血漿從指縫里濺射開來,飆了數十米那么高。
“搞……搞錯了……”哽咽的聲音從碎肉之間響起,如此絕望:“搞……錯了……不是我……是……是……”
巨手再次拍落,朝著司鐸,毫不可惜。
然后再一下,又一下!
搞錯?搞錯了什么!
我還能搞錯?!
打特么的就是你!
轟鳴連綿不絕,蹂躪毫無休止,直到司鐸最后的一絲殘靈都化為虛無,再也不見,那血跡斑斑的巨手才遺憾的消散。
骨輪一甩,一坨仿佛濃痰一般的孽化靈質便啐在了司鐸的遺骸之上。
就你特么叫化邪教團啊?
邪眼橫掃之中,瞥了一眼那些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一退再退的人,仿佛有冷哼的聲音響起,虛空中的裂隙再度打開。
毫不眷戀,轉輪圣王轉身離去。
根本沒理會其他上位之孽的交流和呼喚。
臨走之前依舊還不解氣,骨輪如斧,凌空劈下。
好像一腳揣在了泉城上面一樣,地動天搖的震蕩里,令其他上位之孽所構成的支柱上也浮現出一道道裂隙。
真特么晦氣!
化邪教團,以后別讓老子在漩渦下面見到你!
如是,摔門而去。
只留下一陣陣地動山搖里,一片狼藉的祭祀場。
所有人面面相覷。
死寂。
“發生了什么?”
季覺茫然,剛剛被那老哥看一眼,他都已經汗毛倒豎準備跑路了。
“我不道啊。”
老湯撓頭,只感覺如夢似幻:“人好像搖出來之后,把他打了一頓,最后狠踹了兩腳泉城之后,走了?”
就特么離譜。
雖然內訌是你們反派角色的特有節目,但也不至于急到在自己跟前就開始演吧?
還是說,那個轉輪什么玩意兒,上次被水銀打吐了,得上了非攻PTSD,也想要學老湯,棄暗投明了?
童山最先反應過來:“所有人,收拾現場,準備撤退。”
上位之孽出現又離去,如此大的陣仗,化邪教團不可能沒反應。如今軒然大波還在擴散,必須要維持泉城的穩定,但騷亂之后,必然會尋根問底。
再躺在這里,那就是等人上門收菜了。
頓時,許觀動作飛快,扛出了好幾個口袋分發,其他人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又一把記錄冊燒成的灰來,到處潑灑。
通過海量的事象記錄混淆此處發生的一切,就相當于在文檔之中注入大量的亂碼,就算是招來人手仔細分析,找到他們留下的什么蛛絲馬跡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而姬柳和姬雪兄妹則到處潑灑汽油和燃料,火焰擴散。
所有人一邊干活兒一邊感嘆,才特么來泉城幾天,毀尸滅跡的功夫倒是快趕上化邪教團了……
季覺早已經薅走了中樞的靈智,以固體煉金術封鎖在水銀之中——完成度這么高的總控中樞靈智,最適合來控制一些大型設備和復雜系統,將來自己做工坊的時候也可以作為參考——各處炸藥也都已經埋好,只要按個按鈕就能給送上門來的搜索隊一個驚喜。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了伸手抹了一遍地下金庫里那復雜龐大的祭壇。
能支撐上位之孽降臨的祭壇和儀式可不是隨便找個地方畫個圈就能搞定的,位置、資源乃至時間、工匠都不可或缺。
如今給它洗掉之后,化邪教團短時間內倘若還能薅出個上位之孽來頂位,季覺也要豎起大拇指來夸他一句算你厲害。
這么大一玩意兒,一定能給不少好東西吧?
季覺搓著小手,雙手猛然按下。
解離術!
一瞬間,在斗爭中千瘡百孔早已經瀕臨崩潰的祭壇之上浮現出了一道道耀眼的光芒,破碎的聲音不絕于耳。
季覺的笑容,卻消失在了臉上。
看起來平平無奇整合一體的祭壇,真正解離術作用的時候,卻發現,仿佛洋蔥一樣,撥開一層之后還特么有一層,一層一層又一層!
不知道多少層靈質回路彼此嵌合重疊、構成了季覺始料未及的龐大結構,仿佛只是不小心按了一下開關,便瞬間點亮了銀河。
更恐怖的是,如此規模的造物,居然是一次成型,內部結構天衣無縫,倘若不是外部破壞已經瀕臨極限,他根本啃之不動,力所難及。
而此刻,伴隨著祭壇的崩潰,所浮現在眼前的,是前所未有的海量幻象。
自海量素材的熔鑄和匯聚,千百道碎片從熔爐之中一一造就而出,彼此匯聚拼合,最后,在一根枯瘦的手指隨意揮灑之下,無以計數的孽化靈質如潮水奔流,匯聚,宛如天成的繁復結構一揮而就。
如此宏偉,但又是如此的輕松。
就好像根本懶得去傾注什么多余的心血,只是理所當然的順手將這一切給敷衍的搞定。可即便是再怎么敷衍,也依舊足夠高遠。
以至于其中寥寥自己所涉及到的、有所研究的細節和理論之外……其他的部分,他根本就看不懂!
宛如陡然之間,淪為螻蟻和塵埃,因為眼前有看不見盡頭和頂端的巍巍高山拔地而起,一切都變得如此渺小。
不由自主的,顫栗。
可那無數精粹之中所攜帶的畫面,依舊未曾停止,就像是隱藏在祭壇最下方的什么通路被激活了,于是,順著那隱秘的連接,更遠方的景象映入了眼中。
泉城最深處的黑暗。
在一層仿佛時墟的界膜被無形的鎖鏈束縛在泉城之中,而在界膜之內,是一座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卻依舊濃煙滾滾、火焰籠罩的龐大廢墟。
有一具殘破的巨大殘骸,千百米之長,仿佛擱淺的巨鯨,依靠在廢墟上。自腐爛和朽壞中,裸露出鋼鐵的骨骼和線纜、
在無數破碎造物之間,有一顆在孽化侵蝕中艱難搏動的鋼鐵之心,如此孱弱,仿佛瀕臨崩潰,可卻依舊在維持著運轉。海量的靈質吞吐其中,些微的泄露,便自黑暗中掀起萬丈狂瀾。每一次的沖擊,都令廢墟幾乎掙脫泉城,可卻被若隱若現的鎖鏈束縛著,不得解脫。
那是一具引擎。
季覺下意識的瞪大眼睛,想要仔細分辨。
可畫面卻驟然模糊,迅速消散。
一個佇立在引擎正前方的佝僂身影驟然回頭,似有所覺。
在那一張面目之上毫無須發,滿是皺紋,如此蒼老。
可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雙碧綠的眼眸。
冷漠而幽深,宛如不知通向何處的黑暗洞穴,可在洞穴的最深處,卻涌動著通天徹地的詭異焰光!
只是一眼。
瞬間,一切感知盡數消散。
季覺踉蹌后退,渾身冷汗淋漓,腳下,祭壇最后的殘留分崩離析。
明明只是不知隔了多遠的剎那觀望,卻本能的感覺,萬一被那老者察覺的話,就絕對不會有任何好下場。
哪怕從未曾見過面,但他絕對可以確定,那就是將大師之頭銜棄之如敝履、轉身投入滯腐之領域,統御幽邃的工匠……
兼元!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難以將注意力放在那一張面孔上,此刻腦海中所浮現的景象,便只有剛剛浮光掠影之中所出現的那一具引擎。
乃至,引擎之上,那個自己如此熟悉的標志……
季覺僵硬在原地,艱難的低頭,看向了手腕。
天軌!
除此之外,再無可能。
在泉城里,還有一輛天軌集團的列車殘骸?!
“走吧。”
眼看著收拾完了,童山揮手。
可走了兩步之后,卻疑惑回頭,看向身后,季覺還站在原地,沒有動。
“喂,維修工,別傻愣著。”童山說,“時間寶貴。”
季覺沒有說話。
抬起頭,看向了金庫的角落里。
塵灰和碎石之間,那一只孤零零的狗……不知何時出現,卻沒有往日的熱情和殷切,怯生生的,就像是偷偷藏了骨頭和罐頭、啃了床單被發現了一樣。
眼眸低垂,尾巴也不再甩動。
站在角落里,低著頭,眼睛卻忍不住偷偷看著他。
鼻子努了努之后,無聲的嗚了一下。
仿佛懇請。
季覺閉上了眼睛,仰天,無聲一嘆。
我就知道和你們這破產公司沾上邊兒的就沒好事兒,我就特么知道狗總裁閑著沒事兒跑來慰問員工不是送福利……
可你們究竟留下多大的爛攤子啊!
咱們合同都沒簽過,何必為難我這個臨時工呢?
季覺沒有說話,面無表情的收回了視線。
總裁失落的低下頭。
再然后,聽見了季覺的聲音。
自行進中,那個年輕人踢了一腳地上的殘缺尸首,將那一張陌生的面孔翻過來,忽然問:“山哥,你看我和他有幾分像?”
童山下意識皺眉。
本來想要糾正他,工作的時候稱職務,干活兒的時候稱植物,可緊接著,卻陡然反應過來,明白了他的意思,愣在原地。
下意識的斷然反駁:
“不行!”
季覺聳肩,“可這不更好么?”
“我說了,不行!”
童山大怒,提高了聲音:“我才是隊長,我做決定。”
“可我是外包啊,還是沒簽過合同的那種。”季覺笑起來了,看著他:“況且,你也知道,這樣明明更好,對吧?”
于是童山沉默,無言。
可在這過于短暫的時光里,終究沒有時間來給他拖延。
必須,當機立斷。
他壓抑著疲憊的嘆息,最后問:“你決定了么?”
“嗯。”季覺點頭,將身上零碎的東西摘下來,一件一件,丟進工具箱里,“有些東西,我想去看看,必須去。
工匠的話,有樓封就夠了吧?況且,說不定我能找到他姑姑的消息呢。”
童山忽然問,“身份認證呢?”
季覺無所謂的搖頭:“中樞就在那里,想怎么改難道不行?”
“孽化氣息呢?”童山皺眉。
季覺咧嘴一笑,反手拔出骨刀,孽化氣息自靈魂之中顯現,宛如天生:“你覺得我不像孽化者?”
“臉呢?”童山發問。
“臉型的話,不用擔心,整個容很簡單。”
季覺揮舞骨刀,捅進面孔之上,修正顴骨和下巴的形狀,不論痛楚或者是其他,雙手十指自始至終穩定無比:“至于面孔是否相似……都燒過一次了,再燒一次就是了。”
于是,童山再沒有說話。
無聲的一嘆。
吞下了失落、遺憾、憤怒,乃至不甘。
誠如季覺所言,或許,這才是最好的辦法,況且,他已經沒有時間再浪費了。
“……忍著點。”
童山收起旗桿之后,取出了一個盒子,僵硬的手指擰開了上面的鎖,取出了一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鋼筆。
看起來輕飄飄的不值一提,可落入手中,卻令童山的手掌顫抖起來,難以支撐。
重生形態顯現,膚色蒼白如紙,可大量漆黑如墨的血液卻從手腕上割開的裂口中滲透而出,被鋼筆盡數汲取一空,直到最后,童山踉蹌了一下,難以站穩,鋼筆終于停下了饑渴的饕餮,為使用者留出了一份薄面,但并不掩飾略帶譏誚的靈質波動。
再然后,筆鋒自季覺的面孔之上劃過,帶來了仿佛靈魂焚燒的刺痛,貫徹所有。
季覺痙攣,掙扎,可卻被念動力死死的固定在原地,無從反抗。
直到嶄新的事象從筆尖書寫而出,完成,覆蓋了舊的所有……從此刻開始起,中樞的記錄、靈魂的驗證、肉體所記載的過往、乃至淺層記憶被盡數更替,名為季覺的天選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幽邃工匠學徒。
“贊美滯腐!”
季覺咧嘴,狂熱一笑,宛如真正的孽化追隨者,毫無破綻。
“必要的時候……”
童山停頓了一下,卻終究什么都沒說,說什么也沒用。
只是自嘲一嘆。
“算我欠你。”
“各取所需而已,何必在乎?”
季覺將腕的手表摘下來,仰頭,張口,吞進了腹中,咕咚一聲,然后,將骨刀插進了身體里,融為一體,消失無形。
最后,換上了殘破的黑袍。
“開始吧。”
季覺將工具箱遞過去,最后看向了童山,微笑道別,“利索點,別耽擱我‘棄暗投明’!”
童山閉上眼睛。
抬起手。
——轟!
十秒鐘之后,童山離去,小隊消失在泉城的黑暗中,再緊接著,爆炸沖天而起,中樞損壞,銀行坍塌,火焰蔓延。
半分鐘之后,烈光從天而降,無形之手拍下,一切火焰瞬間湮滅。
一個又一個身影從天而降,辨別狀況,勃然大怒的追索向黑暗中,可惜,為時已晚。
很快,有第二波和第三波人趕來,巡視廢墟之后,便散入了泉城。最后一波人趕來的時候,巨手微微抬起。
頓時,無數碎石和斷墻升起,被丟到了一邊。
而剩余還有價值的東西則被回收,裝車,帶走。
而就在廢墟的夾縫前面,有人忽然愣了一下,回頭,向著同伴招手:“喂,過來,看看這個!”
在樓板的夾角里,一個渾身焦黑的身影,似乎是工匠的學徒。兩條腿全斷了,面目之上滿是水泡,奄奄一息的伸出手來,艱難的摸索了一下,再沒有力氣。
“嗯?居然還有氣兒?”
為首的人捏了捏下巴,嘖嘖感嘆:“倒是個運氣好的,叫那群工匠的人過來,帶走!”
于是,廢墟中,垂死的幸存者仿佛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空空蕩蕩的懷中,那一片虛無的空氣。
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晚安,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