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鬼地方蹲了半個月,工匠只能說,就你們改裝組的車檢流程最特么離譜!
上一個車隊檢測的時候,車蓋一打開,里面一整個血肉模糊啊。
演都不演了!
一根根蠕動的粗大血管纏繞在骨骼一般的車架上,中間是一顆巨大的心臟在不斷勃動跳躍,引擎狀的心臟上還長個綠油油的眼睛往外看,遍布血絲,不斷眨眼。
查起來簡直太折壽了。
偏偏再問的時候,對方還振振有詞,拿出一系列專利報告和研發記錄來,‘我們采用了最新的環保生物科技!'
拜托,大哥,咱們這是拉力賽誒!你擱這兒環你X個X呢!
這要不是災獸的重構、禁忌再造和擦邊禁令的生物煉成,我把你車轱轆切片沾醬油吃了!
可就算有問題能怎么樣
和那些龐然大物比起來賽事組委會也不過是個賺贊助的小卡拉米,工匠也只是接受協會的指派來打工賺錢的。
你說是就是吧,你說啥就是啥。
反正只要別裝兩門大炮在車頂上說‘這是我們最先進的動能推進技術’,能稍微裝一裝,演一演,湊合的過去也就行了。
“算你合規吧。”
胡子拉碴的工匠浮皮潦草的簽了字,然后,掏出專用的電腦按了幾下之后,從另一頭的線纜上拔出了一塊像是ETC一般的塑料盒子來。
“這個拿回去自己裝車上,記住,別拆開,拆開成績無效,損壞也一樣。”
工匠還沒說完,季覺拿過來,就當著對方的面開始物性干涉內部探知了。
雖然有點不禮貌,但...…總不能什么玩意兒都往車上裝吧
一個定位裝置,能夠收發信號。
不過內部還有一層封閉結構,以靈質鎖和錫與鉛結合形成的封條,內部靈質回路變化,具備著特殊的驗證。
而封閉結構之內,似乎還有著接受信號的能力,不過只能收不能發。
“GPS”季覺問。
“恩。”
工匠麻木一嘆,干脆直白介紹:“除了關聯衛星確認位置方便救援之外,沿途至少有一百七十個驗證點,它會接收和記錄驗證點的密鑰,后面每個維修區都會單獨檢查。抵達終點之后,如果內部的記錄密鑰少于一百六十條的話,成績就會被作廢。具體的細則都在比賽的規則說明里,有什么問題的話,就直接指點組委會吧。”
說著,連同著厚厚一本規則書遞了上來。
季覺接過之后,在路上大略了翻了翻。
只能說……好像什么都說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
大體上的規則和尋常的比賽差不多,但細節上模棱兩可的地方太多,實在過于空泛。
比一卷廁紙強不了多少。
“季覺哥,有人在看著我們。”跟在他身邊的安凝說。
“正常。”
季覺懶得抬頭,嘩啦嘩啦翻著規則,一目十行:“自從參加比賽的那一刻開始起,我們就已經是眾矢之的了。”
安凝的眼瞳自風雪之中掠過,輕描淡寫的凝視著一張張或明或暗的面孔,分辨氣息:“有人想要殺了你。”
“正常。”
季覺依舊淡然,合上了書,告訴她:
“因為我也一樣。”
無需詫異,也不必驚奇。
難道,大家不正是為此而來么
披著文明和輝煌之衣的比賽之下,五千多公里漫漫長路上,蠻荒和殘酷的荒野之中,所剩下的....難道不正是你死我活的廝殺么
大家都一樣,無所謂崇高或者卑劣。
拋掉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后,所剩下的只不過是純粹的恩怨和報復,僅此而已!
自撲面而來的風雪中,季覺無聲的笑了起來。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喜歡比賽啊。”
安凝歪頭,看著他,凝視著囚籠之中的怪物掙脫枷鎖的模樣,許久,也笑起來了。
就這樣,哼著歌,跟在他的身后,踩著他留下的腳印。
滿心歡喜,亦步亦趨。
消失在風雪之中。
“就是這個”
孤燈之下,一只遍布刺青的手拿起了丟在桌子上的檔案,翻開,凝視著照片上季覺的面孔和履歷,輕聲一笑。
“一個工匠值得這么大費周章”
“不止是一個工匠,不過,確實是工匠。”中介抽著煙說:“雇主的要求是,利索點,盡快,絕對不允許他們活著到終點。
“錢呢”
“預付三成,已經相當于重生位階的全款了,尾款已經到賬了,只要拿到人頭就可以交割,事后還另有一倍的賞金。”
中介緩緩推過去一張銀行卡,可當對面的人伸手去拿時,卻忽然按住了。
“什么意思”
燈光之外的黑暗里,那一張覆蓋著星辰刺青的面孔之上浮現兇意。
“注意點,這次是懸賞訂單,接單的不止你一個。”
中介提醒:“自北向南,這條線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被發動起來了,受到指名的不止是你。剛剛,老板告訴我,獵人那邊也有人參與進來了。”
“那不正好”
男人笑起來了,愈發愉快,面孔之上的刺青浮現隱約的光芒:“狗咬狗,狼吃狼,獵人的滋味才回味無窮,對吧”
自那樣饑渴的微笑之中,濃郁腥臭的血氣和腐爛的味道無聲擴散開來。
燈光之下,野獸的眼眸碧綠。
早已經饑渴難耐。
不止是此處,自荒州的漫天風雪再到夜幕之下的漫漫黃沙,孤燈亦或者烈日之下,一份份照片自暗流之中分發。
而數之不盡的黑點,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行軍蟻一樣,匯聚而來。
當天晚上,深夜的黑河城內,驟然拉響了警報聲。
三級災害警報。
根據衛星偵測,天氣出現變化,預計三到五天之內,將有強冷空氣氣流從東方的海上而來,帶來新一輪的降雪和極寒。
荒州各城將采取緊急災害措施。
兩個小時后,經過荒海拉力賽賽事組委會的緊急商討,得出結論—天氣變化并不影響賽程和賽事安排,比賽繼續。
駁回六支車隊的聯名延時申請。
雖然受限于天氣原因,直播將會受到影響,但考慮到觀眾的呼聲和大多數車隊的堅持,比賽將按時進行。
同時,組委會通過了雪山、新元、百龍、帝虎、回聲等七支車隊的臨時更換車手和導航員的申請,并完成變更。
更遠方,雪原之外的墨海之中,風暴疾馳而至。
萬里之外的一場風暴,令崖城的蝴蝶從枝頭落下,胡亂的打著轉,落入了死水之中,在蚊蠅和螳螂的環繞之下掙扎。
“亂了。”
童聽皺眉,手中的釣竿收回,凝視著空空蕩蕩的直鉤,細嗅上面的水氣和腐臭,神情漸漸陰沉:
“全都亂了。”
“正常。”
樹蔭下面的搖椅上,盤著茶壺的老人懶得抬眼:“死書不如不看,淫聲弗如弗聽。這種事情,就應該早有預料。”
他說:“你還是太淺。”
想要針對以太之道,那就先要攪亂事象,渾水之中才好摸魚。
否則的話,再多布置和安排的密室殺人案,第一頁翻看的兇手的名字就被重點花圈標紅了,哪里還有推理和懸疑的余地
如今不過只是撕掉了幾頁而已,起碼前半本都還在,沒有被丟進碎紙機里碾成碎片呢。
正因為是以太,所以才要將其打落全知。
正因為忌憚童家的以太造詣,才會如此大費周章,背后不知道出動了多少鏡系的天選者制造幻象和噪點,攪亂觀測和事象。
又不知道還藏著多少同行,在被攪亂的水面之下,布下天羅地網。
恰似一片茫茫大霧突如其來,曾經歷歷在目、如此分明的一切,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鏡花水月,再也看不清。
“看不清就看不清唄。”
老人的手指撫摸著粗糲的紫砂,慢悠悠的說道:“劇情這種東西,全知反而不美,有時候,追讀和猜測也是一種樂趣。”
“怪不得別人說以太謎語人呢。”童聽無可奈何的一嘆:“我聽了都上火,您跟我說話都不能直白點么”
“不能。”
蒼老的天人嘲弄一笑:“別人能行,但你不可以,你必須‘聽'——否則,為何童家的稱號是‘天聽”不是‘天眼’”
他抬起眼睛來,瞥向自己的繼承人:“你為何不叫童觀。
童聽沉默。
初六,童觀;小人無咎,君子吝
其大意所指的,大概就是君子照見本性,小人蒙昧迷失難以自省。此處的童觀之意,譬如孩視,短淺幼稚,偏于一角,無法放眼全局。
童觀這個名字,反而是貶義。
至于天聽和天眼之別.
“尋常而論,天聽總比天眼要差不少,以太之道內,童家作為暴發戶,底蘊欠缺,總要比中城的仇家要低一頭。
時間久了,所有人都這么感覺——”
當代的天聽說到這里,嗤笑一聲:“可你覺得,仇家的瞎眼老太敢在我跟前這么講么”
以太之道不以顯赫與武力為榮,所著眼的乃是長久的存續和繁榮。故此從不現于臺前,長存幕后,多與人為善,少有樹敵,化干戈為玉帛。
以預見和先知為傲,善戰者自然無赫赫之功。
從此處來看號稱天目遍照的仇家自然是要比天聽更高一籌。
眼耳有高下之別,耳之傾聽,注定不如眼之直觀和明晰。
可正因如此,所有人才會習慣性的去注重和依賴,那一雙最容易受騙的眼睛。
卻因此,才會忘了,當風暴來襲的時候,在殺意重重的亂象里,你死我活的黑暗中,耳朵可比眼睛有用的太多!
聾者善視,瞽者善聽。
天聽之道的精髓,就在于暗里落子,亂中取或者用更簡單的話來說,那就是同行殺同行!
”只不過摸黑走夜路而已別人都幫你把臺子搭好了,背后還有我這個老東西托底。”老人嗤笑,“你又還在猶豫個什么”
童聽沉默片刻,輕嘆:“實在是,沒把握。”
“沒把握沒把握就對了。”
老人輕蔑的俯瞰著夜色中遠方彌漫而來的粘稠黑暗,可自那一雙眼瞳的凝視之中,無窮的黑暗仿佛沸騰一般,擾動,暴漲。
恰似無形的手掌粗暴的打亂了一切,擾動死水,激起了泥濘擴散,散亂的事象和線索千絲萬縷的糾纏在一處,化為了誰都解不開的亂麻。
于是,就連最后一縷星光也被烏云所吞沒了。
萬里靜寂。
只有恓惶的蟲鳴聲響起。
“現在,所有人都沒把握了。”
黑暗里,傳來了嘲弄的輕嘆:“夜黑風高,懸車束馬.....一條死路上,從崖上多跌下去幾個倒霉鬼,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