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黑著啊。”
季覺抬頭,凝視著早上八點鐘依舊昏黑的天穹,莫名的感覺到一絲壓抑。
“今年長夜來得早,恐怕十一點多才能天亮。”本地的接待嘆氣:“原本早些年,還會有個過程的,沒這么劇烈。
這幾年冬天,夜晚越來越長,白天也越來越短,很多本地人受不了,已經向內陸遷移了,可內陸也沒什么好地方,涼城那邊于旱越來越嚴重,昆吾那邊根本種不出東西,土豆都長不出來,連崖城也越來越熱,聽說去年夏天有六個月”
“五個月多一點,但確實是熱。”季覺點頭:“冬天也比以前暖和了。”
“專家說是太陽軌道出現了變動,進入了什么小什么期,反正咱也聽不懂。”接待說:“季先生,咱多嘴一句,油料和保暖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么長夜一來,冰原上就冷的更厲害,去年有些地方能凍到零下幾十度。”
“放心,準備充足。”
季覺擺了擺手,微笑:“我這個人天生就不怕冷,溫度低點沒關系。”
蛻變位階的天選者已經不受普通的溫度災害影響了,況且,就算是赤身裸體流落冰原,季覺也還有熔爐之血的賜福,自己就是個天然的熱源,哪里會害怕這點變化
只是,接待話語中的蕭索意味,卻令他陡然察
覺到:或許氣候的變化所帶來的影響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更深。
和這些地方比起來,只是夏天熱了一點,崖城已經算得上是寶地了。
“走吧。”
季覺最后看了一眼天上幽暗的夜幕,還有那一道從北方蜿蜒而來的碧綠色霓虹,轉身走向會場。
荒海拉力賽開幕式當天。
黑河之外,確切的說是黑河之上。
就在小城之外的冰天雪地中,半年奔流不息的黑河,半年封凍為一條蜿蜒向東的堅冰大道,人潮洶涌,燈光閃爍。
引擎轟鳴的高亢聲音不絕于耳,舞臺上的鐳射燈掃射四方,勁歌熱舞還在延續不休,盛大的開幕式表演將現場的氣氛引導至高潮。
除了購票入場的VIP人潮洶涌隨著電音舞動之外,寬達數百米的河道兩側,人群也在不斷的匯聚。不論去往何處,人總是喜歡看熱鬧,更何況是這種三年一度的大熱鬧,整個聯邦的愛好者都為之矚目的大型賽事。
無人機起落飛舞,在幽暗天穹之上,還有架著攝像機的直升機在捕捉精彩畫面。
場內的記者們已經開始了采訪。
就連海岸汽車廠這樣第一次參加比賽的地方小廠都獲得了不少熱度。
畢竟還有短時間內重振旗鼓異軍突起的經歷和廠長親自來參加比賽的話題性,更何況,季覺還長了一張不錯的臉。
短短幾天的時間,在網上都有不少粉絲了。只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是和季覺一樣的垃圾佬,改裝狂,或者荒野里的聚落成員、游牧民,除此之外....多數都是喜歡鬼畜作品的小黑子。
不過,黑紅也算紅。
為了老師的任務,季覺就算是當網紅賺鈔票每天幫人帶貨也愿意啊!
“季先生作為海岸車隊的車手,這一次參加比賽有什么期望么”
記者遞上話筒,滿懷期待:“難道說,這一次劍指第一,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沒有沒有,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嘛。”
季覺憨厚一笑,對著鏡頭點頭:“希望大家都能賽出風格,賽出精彩。但說起來,我們海岸汽車廠也推出了越野車型蘿卜,正適合這樣的場景——不懼風雪,不畏嚴寒,沖破苦痛和黑暗之境,這是我們專門為挑戰者們量身打造的工具和幫手,如今正..”
“呃,咳咳咳。”
記者不斷用力,好不容易把話筒拽回來,打斷了季覺行云流水的廣告,笑容艱難:“季先生作為海岸汽車的廠長和車隊的車手,還這么年輕,我想屏幕前面的觀眾朋友們也都有些好奇,能否介紹一下自己呢”
“季覺,男,二十一歲,單身,不過,單身人士想要滿足通勤需求的話,其實沒必要擠地鐵和坐公交,目前MINI車型黃瓜還在火熱銷售中,現在咨詢的話,可以獲得原價1988的贈品套..
你特么沒完了是吧!
記者小姐姐已經徹底繃不住了,正準備再找個新的話題時,卻聽見不遠處的喧囂,是回聲和天城的車隊入場,不知道多少記者瞬間像是蒼蠅一樣圍攏了上去。
連季覺跟前的小姐姐都眼睛亮了起來,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后,奮力把話筒從季覺正在不斷廣告的嘴邊拔了出來,匆匆轉身圍了上去。
人群正中央,正是一個魁梧的身影,皮膚略顯黝黑,面無表情,佇立在人群之中,宛如鶴立雞群,簡直就是巨人。
渾身氣息凝滯低沉,源源不斷的帶來壓迫感,顯然是位列重生的荒墟天選。只不過,根據季覺的判斷,這已經明顯是刻意收束之后的結果了,可對方的靈質和力量已經龐大到仿佛火山,隨時會爆發而出。
明顯,一只腳已經跨入了超拔的極限。
很強,強的過分。
而更令季覺毛骨悚然的,是他身旁,天城車隊的導航員,罕見的金發混血女性,身材凹凸有致,仿佛天生便是一切目光的聚光點,迎刃有余的面對著采訪,可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眼睛仿佛向著此處看過來了。
碧綠的眼睛,仿佛寶石一樣,折射著晶瑩的微光,無聲回旋變換,令季覺陷入了空洞的恍惚,可緊接著,便驚醒過來。
眸中的薪火驟然升騰,感受到剛剛好像悄無聲息到來的入侵,躁動著將那一縷微光湮滅,焚燒殆盡!
心樞還是升變
亦或者兩者兼有,復合型矩陣和同樣隱秘的能力,幾乎讓季覺瞬間中招。
對于些許的挫敗,導航員仿佛微微一笑,并不在乎,反而抬起了右手,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了季覺。
仿佛嘲弄,告訴他,我會看著你。
可自始至終這仿佛只是幻覺,在所有人看來,她根本毫無任何的動作,無人察覺,就連攝像機都未曾錄下那樣的場景。
季覺漠然的凝視著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許久,揮了揮手,小牛馬的車艙之中升起的導彈架悄無聲息的回歸收縮。
開幕式的人太多了,搞成恐怖襲擊就不好了。
他收回了視線。
“要幫你做掉她么,季覺哥”
他身后,無聲跟著的安凝微笑:“把她的腦袋割下來放在他們的引擎蓋子下面怎么樣一打開就可以掉出來,給大家一個驚喜。”
“創意不錯,但還是別創了。”
季覺微笑:“回頭我來創就行了。”
說著,才發現自己的手掌抬了起來,下意識以為身后的是小安,想要揉了揉腦袋,手掌頓時尷尬的停在半空。
“怎么了怎么了”
安凝湊近了,微笑著眨著眼睛,眨呀眨,等待。
然后,就看到季覺抬起的手掌屈起手指,毫不客氣的,彈在了她的腦門上。
可惜,沒彈到,被躲開了。
安凝誒嘿一聲,跟在季覺身后,笑容越發愉快。
跟著組委會抽簽的工作人員也回來了,有些緊張:“抱歉啊,季先生,手氣不好,只抽到了第十四位發車。”
第一波發車的組別是2000CC的改裝組,一共二十多支車隊,抽到了十四位,已經是相當靠后了。
第二波是同規格的原裝組,下午發車,第二天
第三天是其他排量,再后面則還有摩托......
按照組委會的安排,為了讓比賽更接近觀眾,讓觀眾感覺購票物有所值或者是多拍點出片的鏡頭和照片,會有一場表演性質的發車。
第一段賽程的起始點,就是此刻眼前這一條冰面之上的三公里短道。
按照抽簽順序,參賽車隊將間隔半分鐘,按照抽簽決定的次序進行發車,在這個階段,車手們通常也會在觀眾面前表演一些特技或者按照廠商的要求展示一下性能,相當于表演賽,炒熱氛圍。
先后的說法其實沒什么意義,畢竟成績都是按照你發車的時間和三天之后抵達昆吾中繼點的時間計算的。
況且,對于荒海拉力賽如此嚴峻的挑戰來說,一分兩分的時間,根本無關大局。
不過,對于參賽者而言,能夠先出場必然就能吸引更多觀眾的注意,對于掏錢贊助的廠商自然也更加劃算。
“沒關系,能來這里參賽,就已經算是廣告了。”
察覺到隊伍里其他人不滿的神情,季覺微笑著寬慰:“名次反而是次要的,咱們來到這里,就已經算是成功啦。
后面的,無非就是能贏多大而已。”
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跟著工作人員上臺合影去了。
恩,在最角落里。
毫不在意周圍的冷漠或者陰暗目光,笑容滿懷著愉快和期待,比著V字,一副不知江湖險惡的天真模樣。
魁梧如巨人的車手看了一眼,沒在意,而旁邊,天城的導航員笑容嫵媚,眼波流轉,再度看過去之后,視線卻微微一愣。
視線下意識的越過了季覺,落在了他身旁,向著她看來的那一張甜美面孔之上。
安凝。
獵人的冷漠眼眸和心樞的視線交匯,一閃而過,女領航的表情微不可覺的停滯了一分,收回了視線。
而季覺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看過來。
望著遠處,落在上遠方城中那一道直通天穹的龐大煙柱之下,黑夜之中巍峨龐大的輪廓—戰艦級火山引擎。
可惜了,時間短暫。
不然的話,真想薅一把啊....
而更前方,傳來了歡呼的吶喊聲。
始發車出站!
龐大的越野車自發車臺上呼嘯而出,自斜坡之上沖上半空,跨越了數十米之后,穩穩落地,雪地輪胎的防滑鏈和地面一陣摩擦,激起不知多少冰屑。
那引擎的回音如此悅耳,自躁動的轟鳴之中,聽不見異響,渾然一體,仿佛活物的吶喊咆哮一般,令人心醉神迷。
重輝車隊,出發!
而就在車窗里,胡子拉碴的導航員石冉探出身子,向著兩側的觀眾們打著招呼,繁忙之中,仿佛回頭,向著發車臺處的人群們揮了揮手。
向著季覺。
比劃了個大拇指,加油!
就這樣,自夾道歡呼中遠去不見了。
再緊接著是回聲,明明車手仿佛巨人,可車輛的尺寸也同樣的夸張,就像是一輛橫沖直撞的堡壘,內部靈質回路流轉,繁復變換,能感受到的,只有靈質升騰所帶來的澎湃氣息。
人群的歡呼一浪高過一浪。
伴隨著發車的順序,氣氛再度攀升,越發高亢和激烈。
就這樣,在歡呼中,第十三輛發車。
百龍車隊。
剃著寸頭的年輕車手在這如此嚴寒的天氣之中居然打著赤膊,渾身貼滿了車企和贊助商的標志,肌肉虬結,咧嘴向著鏡頭露齒一笑。
上下兩排牙齒,居然是漆黑的金屬,上面陽文浮雕著臟話的拼音。
在錯車而過的時候,車里狂笑的車手回頭,瞥向了后面排隊的季覺,不屑的抬起手,向著脖子比劃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最后,豎起中指。
季覺的眼眸挑起,笑了。
無動于衷,就好像壓根沒看到一樣。
只是他身旁,少女的漠然眼瞳之中,顯現出一絲寒光。
而季覺眸中的幽暗,煉獄一樣的薪火升騰。
那樣截然不同,又仿佛如出一轍的眼神,令疾馳之中的車手愣了一下,不由得渾身發毛,下意識的罵了一句臟話。
媽的,跟有病一樣.....
而季覺目送著他遠去,回頭,看向了身旁,招了招手。
叫過了角落里的維修員,指了指他嘴角剛剛點燃的煙卷。
“給我。”
“啊”維修員下意識的摸向口袋,想要掏新的出來卻看到季覺擺手:“不用,就這根就行。
呆滯的維修員愣了一下,想要說什么,可看到那一雙漆黑的眼瞳,身體便已經下意識的動了起
來,摘下嘴上那根剛剛點燃的煙,猶豫了一下,把煙嘴在衣服上擦了擦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倒持著遞過去。
謝謝。”
季覺捏著指尖明滅的煙卷,微微一笑。
轟!!!
遠方,凄厲的摩擦聲里,高亢的碰撞和人群的驚叫聲泛起,事故!
剛剛發車的百龍車隊,才走了一公里,車輛就毫無征兆的爆胎了,然后便在冰面上忽然打滑,徒勞回旋,一頭撞在了圍欄之上,沒入了一堆遍布石子和淤泥的雪堆中,差點撞進人群。
兩側等候的安全員也愣住了,年年被叫來湊數走過場,卻沒想到,唯獨今年怎么就出事兒了
目瞪口呆,忘記做出反應,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信號,就看到了..
發車臺之上,耀眼的烈光隨著高亢的引擎咆哮聲,奔流而出,擴散。
鋼鐵咆哮,吶喊。
自觀眾們的歡呼里,漆黑猙獰的小牛馬已經騰空躍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裝甲之上的啞光漆倒映著不知多少閃光,厚重龐大的車輪碾壓冰面,再度疾馳而出!
呼嘯馳騁!
那未曾有過的高亢巨響就仿佛怪物驟然自黑暗中顯現,在耳邊,縱聲怒吼!
整個現場在瞬間的死寂之后,吶喊和歡呼如潮,愈發狂熱!
無視了對講機中組委會工作人員的聲音,季覺的一只手搭在車窗上,油門踩死,小牛馬暢快嘶鳴著,享受歡呼和驚嘆,短短幾秒鐘就提升到一百九十公里,簡直就像是風暴一樣,自兩側觀眾的眼前一閃而逝。
當遲滯的觀眾們想要歡呼時,張口才吃到了撲面而來的狂暴霜風!
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在短道之上馳騁,再緊接著,驚叫聲再度響起—疾馳的小牛馬仿佛打滑一樣,車身劇烈搖晃了起來。
再然后自慣性的滑行里,瘋狂的打轉!
直升機的燈光照射下,所有人的吶喊越發高亢,只看到那一輛回旋的黑色車輛自冰面上滑行,像是滾滾向前的巨石,筆直的向著拋錨的百龍碾了過去!
百龍的車廂里,導航員和車手呆滯著,僵硬在原地。
扭曲的表情被殘虐的燈光照亮,下意識的掙扎,想要掙脫安全帶,跳車。
可緊接著,海岸的那一臺詭異黑車像是無視了慣性和重力一樣,毫無征兆,驟然剎停。
只是一個輕描淡寫的甩尾,掀起了地上不知道多少冰渣和淤泥,化為一道灰黑色的浪潮,潑在了那兩張剛剛才來得及探出車窗的蒙逼面孔之上。
落入眼耳口鼻。
沃灌透徹!
耀眼的燈光突臉照過來,映照出每一個狼狽的表情和細節。
在攝像機的放大之下,放送至每一張直播的屏幕前。
直到此刻,刺耳的摩擦聲才戛然而止,小牛馬的車身距離對方,也不過只剩下一厘米不到的空隙。
那兩張面孔抽搐著,自慘白之中迅速浮現漲紅和鐵青,幾乎怒吼出聲。
“不好意思,沒找到垃圾箱。”
有一只扶在車窗上的手掌抬起了起來,輕描淡寫的將半截煙卷彈到了對方的引擎蓋上。啪的一聲脆響,火星迸起,又熄滅在淤泥和雪水之中。
車窗之后,季覺和煦一笑,“回垃圾堆的時候,麻煩幫我帶上。”
引擎轟鳴,倒車,再度濺起一片泥濘和雪粉。
就這樣,在仿佛海潮一樣的吶喊和歡呼里,再度加速,甩下一道濃煙。
猖獗又張狂的向著雪原行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