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庭是有些畏懼李學武的,從他躲在譚雅麗身后偷偷瞧著,也不敢湊近這邊就能看得出來。
但“文明人”的身份又不允許他表現出懦弱的一面,所以使勁兒地抿著小嘴兒,就算是啃著手里包子,依舊是緊繃著的小臉兒。
李學武沒再逗他,而是同婁鈺一起吃著饅頭喝著米粥,閑談著最近的忙碌,他們說著,譚雅麗一邊伺候著孩子吃飯,一邊聽著。
婁鈺在話語中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相比上次兩人見面的不愉快,這一次他反倒是有了幾分釋然。
可能是心中的執念被胳膊肘往外拐的閨女敲了個稀碎,手心手背的是肉,木已成舟。
他身在內地,就算是想要拿出父親身份來調和子女的這種矛盾也是無力回天了。
這段日子他也是想明白了,早在選擇閨女作為自己同李學武之間平衡點的那一刻起,家族的權利便已經發生了變更,權杖被他親手交到了閨女的手中。
只是他心中的意難平,對權利和金錢的渴望,對人生和事業的執念。
或者說在港城見到妻兒的那種盼望感,讓作為父親的愧疚感,他選擇了再冒險一次。
就算是輸了,至多他以死謝罪,保閨女無虞,也就保家產無恙了。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李學武沒有動手,反倒是他閨女親手解決了這件事。
而今天李學武的出現,長孫的到來,恰恰說明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到此為止。
再加上譚雅麗對他的悉心照料,對長孫的包容和耐心,他都懂,適可而止才是聰明的選擇。
原定的由他來掌管俱樂部,同時與港城聯系,作為信息支撐,現在基本上沒他什么事了。
閨女送長孫回來,既是給李學武看的,也是給他看的:以后且只教育長孫,其他事不用再管。
“孩子小,還是要學習的”
李學武吃的快,撂下筷子,擦了擦嘴,看了一眼那偷看自己的孩子,給兩人說道:“去山上吧,文化要學,道理也要學,港城雖然就在家門口,終究沒有根”。
說著話又看了一眼偷聽的孩子,道:“腳不沾地,人就要飄,不接地氣,便沒有靈氣,對吧?”
回答來的是婁鈺的沉默,以及譚雅麗擔憂和顧慮的表情。
“城里的生活畢竟要好……”
“就去山上吧”
譚雅麗的話剛剛說了一半,婁鈺便已經做出了決定。
“我不要去山上!”
“我不要當土匪!”
婁庭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了,扔了手里的包子,哭喊著往炕里躲著。
他滿眼驚恐地看著李學武,認定了這人就是奶奶曾說的土匪大帥!
不然他為何一個勁兒地拉自己上山,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了,定是要自己落草為寇的!
“我不要當小土匪!”
“我不要”
“嗚嗚”
婁庭是真害怕了,尤其是他哭喊的時候,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壞人。
你看你看,那壞人明明知道自己已經哭了,還要用邪惡的眼神和壞笑看著自己!
“嗚嗚嗚”
“這孩子,說什么呢”
譚雅麗哭笑不得地要去拉婁庭的手,卻是被他躲開了,深怕被這個奶奶賣了一樣。
婁鈺放下筷子,聽見孫子的誤解絲毫沒有好笑的神情,反而是嘆了一口氣。
李學武的建議也是他所猶豫的,孩子的教育對于一個家族來說至關重要。
在他小時候,父親對他的教育就很重視,延請名師,言傳身教。
念及父親,看著孫子,又想到了他自己,以往種種,今日之局面,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至少比自己的父親要差好多。
大環境也好,時代變革也罷,終究是他自己沒有做好,讓幾個兒子疏于管教,有財無德,自討苦吃。
閨女給了他一個機會彌補過失,那就是把長孫教育好,重樹家族的頂梁柱。
他尚且不知自己身體能堅持到幾何,等在這里多日,目的便是要見一見李學武,好了卻心中顧慮。
“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婁鈺直了直身子,看了妻子一眼,緩緩地點頭道:“莫要嬌慣他,以后沒有包子吃了”。
“我不要!我要回家額我要回家我不要……”
婁庭一個勁兒地往墻角躲著,哭喊聲愈加的賣力,看得譚雅麗都有些于心不忍。
“要不……再緩緩?”
她這話雖然是對著丈夫說的,目光卻是看向了李學武,想要征求他的意見。
李學武卻是沒甚在意的,人都在京城了,還怕他們鬧?
這里面的利害關系不用他去細說,更不用嚇唬他們,婁鈺比誰都明白。
一個從港城來的成年人尚且不敢保證守住自己的嘴,一個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尤其是婁庭的身份,這是個大問題,一旦被查起,便是一場災難。
“武哥?”
“嗯,進來”
他們這邊正說著,門口有人打招呼,卻是周小白的聲音。
聽見李學武的應聲,她這才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
“婁先生好,嬸子好”
周小白先是笑著打了聲招呼,這才示意了李學武這邊說道:“回收站來人了,說是找您有事”。
“嗯嗯”
李學武應了一聲,邊站起身邊給婁鈺兩人說道:“您先準備著,有需要的跟于麗說,讓她來安排”。
說著話接了周小白遞過來的大衣穿了,又把帽子拿在了手里,看了那邊收住哭聲的小孩笑了笑,便邁步往外走。
婁鈺點點頭示意他去忙,這邊不用操心,譚雅麗則是送了李學武兩人出門。
周小白聰明著呢,瞅見譚雅麗跟了出來,便先一步往院門口去等了。
“學武……”
譚雅麗叫住了李學武,可當她面對這個姑爺的時候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是好了。
李學武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沒事兒,媽,您安心,一切都好呢”。
“我就是覺得對你不住”
譚雅麗有些難過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深吸了一口氣,道:“看在曉娥的份兒上,你多擔待吧”。
“這么說不就外道了嘛”
李學武示意了堂屋,道:“得了,您甭多想了,回屋吧,怪冷的”。
譚雅麗是一直看著李學武出了院門才抹了一把眼淚往回走的。
閨女做的這些事,既讓她舒心又讓她擔心,他們家生活的變量卻是受了姑爺決定。
平了這么多年積壓在心中的苦怨,卻又不忍看著丈夫郁郁而終,只能是她主動,對孩子,對丈夫,緩和關系。
這樣一來,好像駁了兩個孩子的好心,又怕李學武多想。
生活沒有天平,更沒有公平,有的只是追求太平。
周小白走在李學武的身側,偷偷瞄了李學武,嘴角忍不住的翹起,同頻的腳步看得出她心情很是歡愉。
李學武轉頭看了她一眼,輕笑著問道:“笑啥,有啥高興的事了?”
“沒有啊”
周小白抿了抿嘴角,輕輕晃了晃腦袋,道:“我平時不就是這樣的嘛”
李學武打量了她一眼,道:“不會是處對象了吧?”
“啥呀!”
周小白被他逗的臉色一變,隨即不滿地嗔道:“我沒有!”
“好好好”
李學武瞧見她真急了,連忙安撫道:“我就是逗你玩呢,你咋還認真了呢”。
“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周小白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即低下頭往前走,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李學武無奈地跟在后面,看著她耍小脾氣的模樣,跟李雪倒是相似。
管理處這邊正在開會,于麗沒時間接待他,找他過來的是沈國棟。
在于麗辦公室,李學武剛坐下,周小白泡了一杯茶端給他,也沒理會他的感謝,氣呼呼地走了。
沈國棟不明所以,愣愣地看了門口方向一眼,轉回頭看了看武哥,滿眼的不敢置信。
他又不是懵懂少年,男女感情上的事懂得并不少,武哥的風流他見的多了,這么驚訝完全是覺得……這么小也下得去手?
“想啥呢!”
李學武撿了兩根香煙,發現沈國棟的眼神不對,無語地扔了一根過去。
沈國棟訕訕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臉上藏不住事兒,被武哥看出來了。
“太小了些”
“什么小?”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道:“人家穿著棉襖呢,不顯身材而已”
“再說,你小子膽肥了,不怕小燕收拾你了?”
“不是,我沒說那個!”
沈國棟嘴角扯了扯,有些無語地看著武哥,道:“我說的是年齡,她才十幾啊,你這樣……那個……不大合適吧?”
“胡說八道!”
李學武點著了煙,瞇著眼睛看著他,道:“你武哥兩袖清風,為人最是正派,你覺的我是那種人……”
“咣當!”
他的話音兒剛落,辦公室的門便被猛地推開,嚇了兩人一跳。
只見剛剛離去的周小白風風火火地走了回來,也不顧愣住的沈國棟,走到李學武面前,彎腰抱住他的腦袋就往嘴上嗪了一口。
李學武和沈國棟的反應一樣,均是同時瞪大了眼睛,滿眼的錯愕。
周小白用光了所有的勇氣和氧氣,直到呼吸不上來了,這才放開了李學武。
她站起身,有些倔強地看著李學武喘了幾口氣,也不說話,轉身往外面走去。
等門口傳來關門聲,屋里兩人面面相覷,沈國棟眼神玩味地看著李學武,李學武卻是一副我冤枉的表情。
“武哥……咳咳……太小了”
“滾!我是清白的!”
李學武瞪了眼珠子,罵道:“她非禮我你沒見著啊!怎么不攔著她點兒啊!”
“您說我啊?”
沈國棟撇了撇嘴道:“說這話您可別虧心,論武力三五個大漢近不得您身,這會兒您讓我攔一姑娘?”
“我出手當然能阻止她!”
李學武揚了揚手里的煙,道:“可這不是手里有煙限制了,再說她一上來就鎖了我的腦袋,我也是被動的”。
“嗯,被動的……確實”
沈國棟可說不過他,點點頭認真說道:“被動三分鐘,您是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我可以作證!”
“去!少上外面說去啊!”
李學武擦了擦嘴唇,叮囑道:“小姑娘啥都不懂,年輕人就是沖動,莫壞了人家的清白”。
沈國棟當然看得出來是那姑娘在貼武哥,可也看得出武哥并沒有拒絕。
他太了解武哥對小姑娘的手段了,三不原則他也會,就是沒操作過。
今天也就是他在這了,不然非得發生點什么不可。
“昨晚上家里來人了”
沈國棟趕緊說正事,說完趕緊走,省的再看見啥不該看的。
“是彪哥丈人親自帶人來送的帖子,說要請您吃飯”。
“麥先生?請我吃飯?”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右手輕彈煙灰,問道:“怎么個意思?”
老彪子的丈人和丈母娘都在這邊住著,親自帶著人往四合院那邊送請帖,玩呢?
“是通過麥先生找來的”
沈國棟謹慎地說道:“隨著請帖送來的還有一件翡翠的擺件,二爺看了,是好東西”。
“東西留了?”
李學武瞅了一口煙,微微瞇著眼睛,思考著這里面的問題。
沈國棟微微搖頭,道:“東西沒留,只收了帖子,麥先生從中解釋,約好了今天上午在這邊等您”。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邊的帖子送到了李學武的面前。
李學武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立即明白這帖子是誰的了。
沈國棟站在一旁有些遲疑地問道:“武哥,這馬先生是……?”
“嗯”
李學武肯定了沈國棟心中的猜測,呼出一口煙,耷拉著眼皮道:“是來找我的”。
“人應該就在后院了”
沈國棟輕聲問道:“要不要我……?”
“看看再說”
李學武并沒有一口回絕了對方的請托,倒也不是在意那什么翡翠的擺件,而是暫居這里的麥先生。
跟對方接觸過幾次,很清楚兩口子的脾氣,不是輕易能允了別人代請的,這里面準有躲不開的人情。
再到他這里,要看老彪子的面子,也要看那兩口子悉心教導佟慧美兩人的情分。
聽李學武允了見面,沈國棟輕聲解釋道:“彪哥特意打了電話回來,言語不用在乎他丈人的面子……”
“讓他管好自己的事吧”
李學武知道一定是麥先生給彪子去了消息,兄弟之間事情是要辦的。
掐了手里的煙頭,看了一眼窗外,道:“去請麥先生他們過來吧,飯就不吃了,沒必要”。
“不是真的飯菜”
沈國棟提醒了李學武一句,見武哥看過來,抿了抿嘴,道:“一會兒您就知道了”。
看著沈國棟出門,李學武微微仰頭,不知道這小子說的什么話,驢唇不對馬嘴的。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覺得不對味兒,抬手再次擦了擦嘴。
手上落下幾點暗紅,李學武就知道出血了,要不怎么疼了呢。
一想到剛才少女的主動,他暗自嘀咕:“啃就啃唄,使這么大勁干啥,還咬舌頭!”
這少女就是不如少婦有……
說不是真的飯菜,還真就不是!
麥小田夫婦面色尷尬地坐在沙發上微微低頭,躲著李學武的目光。
而坐在他們身邊單人沙發上的姑娘正一件一件地從帶來的箱子里往外端“菜”。
翡翠的白菜、瑪瑙的五花肉、象牙的蘿卜、水晶的魚、珍珠的雞蛋……
李學武就坐在辦公桌后面看著她往茶幾上擺著盤子,最初的疑惑和驚訝這會兒都隱藏在了目光里。
剛剛麥小田已經給他做了介紹,跟來的這個姑娘姓梅,叫梅小紅,是玉蘭芳的義妹。
這個關系在八十年代還算是個正常的稱呼,比朋友更近,再往后就不正經了。
干哥哥,干妹妹啥的,都跟小姐、公主、佳麗等等這些稱呼一樣,淪為了經濟的奴隸。
當然了,經濟這個復雜的東西對關系下手了,對工業領域也沒輕饒了,技師、砸樁這些個詞也壞掉了。
梅姑娘將義父給的一箱子珍寶菜擺好了,這才看向李學武。
“李處長,義父身體有恙,不能前來拜訪,特令我代為表達歉意”。
這么說著,梅小紅微微躬了躬身子,復又抬起頭示意了桌上的擺件解釋道:“這些是義父托我帶過來請您幫忙的……”
“你是……?”
李學武聽了個大概,沒等對方講完,便示意了她問道:“你姓梅,那梅先生是你的……?”
“李處長”
麥小田干笑著接過了話茬兒,主動解釋道:“我跟梅先生學過戲,算是先生的學生,小紅是梅先生的長女,也算是我的師妹”。
“失禮了”
梅小紅極為有教養,等麥小田做了解釋,這才微微欠身給李學武示意。
隨后又給麥小田說道:“父親臨終前還惦念著師兄您,萬勿妄自菲薄,您是我師兄”。
麥小田守的是老禮兒,這會兒關系說的含糊不是怕擔了責任,而是怕自己冒犯了這種師徒關系。
師門傳承在戲曲界算是一種身份,也是一種能力的象征,是吃飯的手藝,也是立身之本。
后世小黑胖子鬧出那么多事來,根本原因多是這種關系在時代變化中的左右。
學過戲的學生不算是徒弟,更不能說自己是先生的弟子或者傳人。
可不像后世,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都要叫恩師,這個時候的人要臉。
麥小田主動厘清關系,是給李學武解釋,也是讓梅小紅方便。
梅小紅這會兒強調師門關系,一方面是感念這位大師兄仁義,出手相救,另一方面也是卻有其事。
父親一生教過的徒弟多,來請教的學生也多,唯獨對老實本分,一心求藝的麥小田印象深刻。
李學武算是清楚了屋里幾人的關系,抬手點了點桌上的擺件,問道:“馬先生請我吃飯?”
“實在對不住,但凡能有個門路,萬萬不敢打擾您”
梅小紅說的十分客氣:“義父身體不好,聞聽我義兄玉蘭芳的事更是憂心”。
說到這,她看了一眼麥小田夫婦,解釋道:“知道您作為專家力量接手了這個案子,我也是多方打聽,這才求到了小田師兄門前”。
“李處長,這案子……?”
麥小田很是為難,怕在李學武這邊碰壁,提前給女婿那邊聯系了,這才登門。
按照女婿所說的,他也是盡人事聽天命,全了師門情誼。
“我跟玉蘭芳也算是舊相識,他那人我了解一些,萬萬沒有膽子騙錢殺人的”。
“不要這么說”
胡蕙蘭碰了一下丈夫,給了他一個眼神,隨即拉了梅小紅的手,給李學武解釋道:“我們是相識,可也不知玉蘭芳夫妻之間的矛盾”。
“小紅今天來也不是為了證明什么,更不是來為難您的”
她態度很是誠懇地說道:“就是聽說您參與了這個案子,想有個心理準備,在馬先生那邊也好有個防備”。
梅小紅年歲二十出頭,跟隨父親見識的干部多了,更大的干部都有。
今天來求到一個處長這里,實屬無奈,以往的身份和榮譽在這一年轟然崩塌,成了包袱。
胡蕙蘭話說的委婉些,可也是她此來的目的,要真讓她說,不知道會不會得罪了人。
所以這會兒被嫂子提醒,趕緊點頭表示同意。
李學武看著三人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是接了這個案子,不過我參與的不多”。
“玉蘭芳我有見過兩次,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很好,這一點你們放心”。
“萬幸”
梅小紅長舒一口氣,臉上緊繃的神情終于有所緩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麥小田聽得出李學武話里有話,沒跟梅小紅一樣急著放松,而是輕聲問道:“那……他的問題?”
被他這么一問,剛剛放松的梅小紅再一次緊張了起來,緊抓著胡蕙蘭的手望著李學武。
“這個不太方便說的”
李學武手里的打火機敲了敲桌子,解釋道:“案子都是有保密需要的,我不能在這里說任何案情相關的話”。
說完他又擺了擺手,制止了要開口的梅小紅,道:“這個案子的復雜程度不是你能現象的,我現在只能給你問問他的情況”。
“謝謝,謝謝李處長!”
梅小紅沒聽到準話,可看著李學武去拿電話真幫忙,嘴里一個勁兒道著謝。
“幫我要分局,東城”
“我是李學武,找一下刑事……”
電話是直接找的刑事組負責人,并沒有打給賴山川。
案子并沒有完結,還在調查當中,所以李學武依舊是辦案人員。
所以聽李學武打電話過來問調查情況也沒有隱瞞,把當前的狀況匯報了一遍。
新的線索有,出事的這兩家都不是普通人,大富大貴的說不上,可日常生活都是很好的。
就調查所知,趙子良頗有幾分手段,為人很是豪爽大方,朋友不少,多有仰仗于他。
每有出差機會,都會給親戚朋友代購一些特產,漸漸的錢包也豐足了起來。
搜查趙子良和杜小燕家里時沒有發現大量現金,但家具擺設,電器衣物卻很齊全奢華。
杜小燕并不清楚丈夫除工資以外的經濟來源幾何,夫妻兩個也都是大手大腳的人,沒具體計算過。
另一路調查員卻發現,趙子良常年在外出差,生活有諸多不檢點之處。
不算張淑琴,還在各地有其他情婦關系,多是金錢關系。
而在雙方家中發現的線索顯示,近兩年來,趙子良給張淑琴買了許多東西。
聯營廠的調查中也發現,趙子良多次違規核銷,有很多票據對不上。
這一發現沒找著趙子良伙同張淑琴詐騙殺人的證據,倒是把他貪墨的證據給翻了出來。
刑事組負責人在電話里給李學武匯報,說這家人的生活奢靡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看著都驚訝。
這個年代的人怎么穿衣服,一年四季大多穿兩種顏色,男的“黑藍”,女的“白灰”。
如果有姑娘小伙子能穿著艷麗且料子高檔的衣服,那身份一定不一般。
趙子良兩口子的衣服料子特別全,棉布、紗布、綢緞、毛呢等等,衣服多到衣柜放不下。
就杜小燕鄰居所說,他們家兩口子都是講究人,衣服稍稍舊一些的都送了人。
趙子良經常出門出差,衣著時髦,搭配衣服的皮鞋各式各樣,調查員說看那大鞋架,跟進了百貨商店似的。
杜小燕更是一個月要做三次頭發,她的穿著絲毫不比丈夫差,看著比女模特還洋氣。
普通人家里吃飯要么自己做,要么就是老人做,他們家請了一位退休的大廚幫忙做。
別人家一個月吃不上一次肉,他們家雞鴨魚肉、瓜果蔬菜從來不缺,連做飯的廚子都一起吃。
調查員走訪這位老廚子的時候聽對方反應,趙家的飯菜太油膩了,頓頓都是肉,他每天回家不得不嚼幾根蘿卜條解膩。
李學武拿著電話聽的都有些目瞪口呆,這是何等的豪富,才能在這個時代活的這么瀟灑。
要說有錢,李學武也算是小有身家,如果這么吃,這么穿,他也穿的起,吃的起。
但就是這種生活習慣他理解不了,這得貪墨多少,又得從外面往回背多少才能滿足一家人的生活?
這趙子良可以啊,放在后世就是個經濟學人才了,倒爺的爺爺吧!
刑事組組長的意思是,現在調查的方向鎖定在了趙子良的身上,對方有著重大嫌疑。
又因為聯營廠的自查發現他有違規行為,現在紀監部門也介入了進來。
要不李學武怎么說這次的案子尤其復雜呢,牽扯到的問題太多,變量也多,屬實不好查。
現在紀監正在查趙子良的事,兩個單位齊頭并進,互相配合,目標就是找到趙子良,或者確定趙子良的犯罪事實。
當李學武問起玉蘭芳的時候,刑事組組長給出的解釋是,賴處長后來跟玉蘭芳有過溝通,問他認不認識趙子良。
玉蘭芳表示不認識,但聽說過有這么個人,不確定對方跟自己妻子是否有染。
刑事組組長的意思是,在沒有確定趙子良犯罪事實的前提下,玉蘭芳仍然有殺人的動機和嫌疑。
而他們也沒有精力再去調查玉蘭芳的不在場證明,或者兩人沒有交集的部分。
賴山川孤注一擲,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追尋趙子良的身上。
李學武很理解賴山川,資源是有限的,目標都已經跳出來了,是多關玉蘭芳幾天,還是分出人手幫他洗輕嫌疑,這個選擇題不用多思考答案。
賴山川最后一次審訊玉蘭芳的時候就已經攤牌了,到這個月月底,再找不到趙子良,也會放他回家。
刑事組組長話里的意思很明確了,這個月月底前一定要結案,哪怕是以通緝令的形式。
李學武放下電話,不管三人聽到多少,主動講道:“刑事案件往往都很難處理,羈押不等于犯罪,也是一種保護”。
“我理解”
梅小紅三人坐的比較遠,并沒有聽清楚什么,但能從李學武的臉上看出一二。
“義父很擔心大哥,我就怕他有個萬一,義父他再……”
“回去吧,等幾天再說”
李學武點點頭,安慰道:“他在里面不會吃虧的,沒人敢亂來,放心”。
“謝謝,謝謝李處長”
梅小紅微微躬身行禮,嘴里不住地說著感謝地話。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茶幾上的東西,示意了麥小田說道:“這個就請收拾起來帶回去吧,早飯我都吃過了,吃不下這些珍饈了”。
“李處長”
梅小紅堅持道:“義父有言在先,這些東西他留不住,也不再惦記了,送給您就是個感謝,沒有其他意思”。
“那我也不能要”
李學武擺了擺手,給她示意了麥小田道:“我不給你提什么工作紀律,麥先生是我兄弟的丈人,實在親戚,收了我就做不得人了”。
“這……”
梅小紅著急地看向師哥,想請他出手幫忙,這些東西是萬萬不能帶回去的。
留不住是一方面,求人辦事,送出去的就不能再往回拿,否則事情就不好辦了。
麥小田看李學武是真不要,梅小紅又不想收回,夾在中間也是為難。
倒是他妻子胡蕙蘭聰明,拉了梅小紅的手,看著李學武說道:“既然李處長有不方便,那這些東西萬萬不能給您添麻煩的”。
“嫂子……”
梅小紅見她這么說便要急,可剛開口說話便被胡蕙蘭給捏著斷了。
“我們在這處俱樂部里生活有一段時間了”
胡蕙蘭笑著說道:“聽說在我們隔壁院子要起一處文學藝術館是吧,李處長大義”。
她先是夸了李學武一句,隨后示意了桌上的珍貴玉石,道:“馬先生是梨園行的魁首,這文學藝術他理當獻一份力量”。
梅小紅也聽出她話里的意思了,這會兒主動順著話頭往下說道:“是啊李處長,義父的一片心意,萬望您不要推辭”。
“呵呵,嬸子,您這不是為難我嘛”
李學武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們這處俱樂部是集體性質的內部俱樂部,哪里能接受馬先生的饋贈”。
“這些我都懂,是給您添麻煩了”
胡蕙蘭歉意地說道:“且全了小紅的心,也全了馬先生的義吧”。
“這樣……”
麥小田見李學武還要拒絕,突然開口說道:“馬先生身體不好,已經不能登臺,但指點學生還是可以的”。
他看了一眼妻子,又講道:“佟慧美和金姣姣兩位姑娘璞玉之材,又沒有師門傳承,正方便引薦給馬先生”。
梅小紅不知道師兄在說什么,不過她聽得出來,師兄所說的這兩個姑娘好像跟這位李處長有些相干。
果然,她發現師兄說過此話之后,李處長沒有再堅持。
“師兄,李處長,義父身體實在不好,且等我回去商量一二才能再行定奪”。
梅小紅倒是個穩妥的姑娘,不敢在外面替義父做主,主動解釋說明,算是答允了條件。
麥小田按住了桌上的擺件,輕聲給梅小紅解釋了幾句關于佟慧美兩人的情況,也暗示這一種關系的重要。
梅小紅很是重視,言說現在回去便去義父那里,第一時間給出答復。
李學武剛要說讓她把東西先帶回去,梅小紅卻是堅決拒絕,起身就要走。
麥小田見李學武示意,拉住了梅小紅,又叫來了在隔壁院子鍛煉的王小琴和衛青,做好了捐贈證明,這事才算是罷了。
麥小田夫婦擔心有失,又怕梅小紅解釋不清,同李學武說了兩句,便隨她一同去拜訪馬先生了。
李學武沒甚在意那些石頭,不如王小琴兩人的嘖嘖稱奇,反倒是挺意外佟慧美兩人的機緣。
如果能拜在馬先生名下,對于無根浮萍一般的兩人來說也算是有個根腳了。
馬先生的關門大弟子,一人關一扇門,就以先生的身體狀況,以現在的形勢狀況,這門絕對能關死。
“真特么王吧蛋!”
“狗艸的,再讓我看見他,非花了丫的不可!”
“行了啊”
李援朝聽著耳邊的喋喋不休,有些煩躁地提醒了一句:“那邊照相呢,可別丟了爺們的臉面”。
“咱們就剩這一張臉面了”
張海陽吐了一口唾沫,搬起五塊整磚,罵罵咧咧地邊走邊說道:“也不知道你跟哪認識的這混蛋,連特么自己人都騙!”
“好好好,算我遇人不淑行了吧”
李援朝同樣搬了五塊磚,走在他身一側,解釋道:“這混蛋準是自己在這造了洋罪不甘心,拖了咱們下水呢”。
“要不我說上次在門口遇見他們都是一副丟了魂的模樣,敢情是個這!”
“可不止咱們!”
張海陽示意了周圍幾百號人,說道:“那幾個孫子四處宣揚軋鋼廠的接待項目好,有電影,白吃飯,還能跟舞蹈隊座談會,可真是沒少騙”。
“瞧好吧,等哥兒幾個完成任務,出了這大門非要宰了他們不可!”
“就算是咱們不動手,這些人也不會輕饒了他們!”
別說,鐘悅民這小子真是鬼的很,三人吃到了騙人的甜頭,四處宣講他們是如何如何暢玩軋鋼廠,宣傳變革經驗的。
這些小崽子聚在一起不就是互相吹牛皮嘛,一分都能吹成一百分來說。
第一個信了的就是李援朝他們,回去后又約了張海陽一伙人,這叫有福同享。
可是萬萬沒想到啊,福沒享受到,反而特么干苦大力來了。
沒辦法,都是有為青年,這一次接待辦的干部更有經驗了,還安排了廣播站的采訪。
說是勞動結束,要選出代表接受采訪,還要寫成采訪報道發表在報紙上。
這些年輕人哪里受得了這個刺激,一個個的差點累尿血。
那些宣傳干事一個個的捧著照相機,都不見換膠卷的,咔咔的就是照。
誰知道是真的照相,還是忽悠他們呢,反正鏡頭追過來了,就得使勁干。
張海洋的嘴一個勁兒地埋怨,一個勁的問李援朝充實不充實。
李援朝也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說回去后就去找鐘悅民算賬。
搬磚活動結束后,他們沒想到真的等來了舞蹈團的座談會。
好家伙,淋了雨的小雞仔模樣眾人再次煥發出了精神活力,小伙子們一個個的跟斗雞似的。
張海洋看著姑娘們,悄悄給李援朝說:“是特么夠美好的哎!”
李援朝也是一副花癡模樣點頭道:“美好美好,真特么美好”
一天的時間很長,座談會的時間很短,等他們推著車子從軋鋼廠大門出來的時候,再回首,不禁露出了上次見過的鐘悅民幾人同樣的表情。
軋鋼廠的活動是很火爆的,這一期沒有搶到報名的人真有等在門口詢問這一期參觀人員活動好不好玩的。
有人問道李援朝和張海洋這邊,兩人對視一眼,隨后一起看向那人點頭道:“特別充實,特別美好!”
有壞小子就有實誠的,前后兩期將近一千號人來參觀,總有人是要說實話的。
可在他們這些小崽子的群體里面,又有幾個特別實誠的?
有,但不多!
尤其聽見李援朝和張海洋這么說,也都有樣學樣,跟著他們喊:“特別充實,特別美好!”
一時之間,軋鋼廠參觀交流項目報名者絡繹不絕,真成了網紅打卡地一般。
每次活動結束,等在門口詢問的人都能聽見一句美好和充實的口號。
可兩個月不到,軋鋼廠門口的小崽子便都銷聲匿跡,全都不來了。
倒是沒人說搬磚累,都說軋鋼廠變革搞的好,不需要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