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啊,終于舍得離京了?”
李學武到達津門的當天晚上,津門水產的副總張長明便找了過來。
他很是自來熟地進了貿易管理中心的大樓,徑直找到了辦公室。
李學武正在同莊蒼舒等人談話呢,卻是被他的突然到訪打斷了。
“張總——”
莊蒼舒作為貿易管理中心的一把手,同張長明也是認識的。
關系雖然沒有像李學武這樣的熟,但也是見著面能說得上話的。
這會兒他主動站起身打了招呼,握了手,包括一邊的沙器之也是。
“器之我認識,你以前的秘書嘛,來津門我們還吃過飯的。”
張長明笑著給李學武解釋了一句,隨后問道:“沒打擾你們吧?”
也不等李學武回答,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他笑著對莊蒼舒幾人說道:“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說,他又不著急走,這都到了下班點兒了——”
點了點手上的時間,很大方地招呼道:“今兒有一個算一個啊,都別走,我請客,咱們去吃點特別的。”
“不去,不去,”李學武擺了擺手,很不愿意地說道:“你又不能喝酒,我們去了能有啥意思。”
“嘿!我可真是啊——”
張長明這會兒真想撂一句狠話的,只是他清楚李學武有多大量。
所以他一個大喘氣,回過頭來對眾人說道:“咱們不跟他比!”
“哈哈哈——”
屋里剛剛組織談話的有莊蒼舒、沙器之以及紅星廠經貿辦的干部。
有認識張長明的,也有不認識他的,這會兒見他跟領導們這么熟悉,便也都笑著打了個哈哈。
場面話嘛,說說就過去了。
這年月,誰要請客能請得起這么多人啊,說大話充面子唄。
你要是不長眼真的跟著去了,那丟臉的就不僅僅是你自己了。
眾人等著領導說散會呢,或者說領導們先走,他們也就各忙各的了。
卻是沒想到,這位津門水產的張副總真有心請客,出門的時候還一一握了手,招呼著讓莊蒼舒安排車。
可是吧,人家真心請,真敢去的也沒有幾個,這頓飯吃完,下頓呢?
說是兩個單位之間的聚餐,明眼人誰不知道,這是李副主任的私交。
張副總就是奔著李副主任來的,叫上他們一起去,意味太明顯了。
啥意味?給李副主任撐面子唄。
像是莊蒼舒和沙器之這樣的領導,平日里經常見面相處的,吃了也就好吃了,人情互相還就是了。
他們呢?跟人家不搭噶啊。
吃了張副總的這頓飯,回頭就得把人情還給李副主任。
有道是錢財債好還,人情債難還啊。
你倒是說說,這頓飯值多少?
所以混機關的,很少或者幾乎不太愿意接受不太熟悉的人的宴請。
當然了,后世還有更為復雜的社會環境影響著,這里不多討論。
只要記住了,到什么時候,虧別吃在嘴上,否則吐都吐不出來。
一行人下樓,快到門口的時候,就只剩下三五個人了。
就連從京城跟著李學武一起來的經貿辦的干部們都悄悄地撤了。
不比白天,晚上出去應酬,他們沒有給領導添麻煩的心思。
這頓飯要是李學武請客,他們還想湊湊熱鬧,主動欠領導一個人情。
“哎?怎么就剩這么點人了呢!”
張長明不樂意了,沖著莊蒼舒不滿道:“咋地,瞧不起誰呢?”
“人家不樂意去,我還能綁來啊?”
莊蒼舒笑著玩鬧道:“你當我們單位誰都跟我似的這么閑啊?”
“少扯蛋了,我都準備好了。”
張長明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啊你,我就說你心眼子多,早晚串上糖葫蘆串給你烤了。”
他盯準了身后走著的幾個人,特別叮囑道:“一會都上車啊!不許玩消失了——”
這些人有貿易管理中心的,也有京城經貿辦的,是有來送他們的。
聽見張長明招呼,周苗苗瞅了李學武一眼,笑著說道:“我們領導不讓我們跟著,您就別為難我們了。”
“哎!破案了是不是——”
張長明笑著指了李學武,回頭對著周苗苗等人說道:“又不是他請客,你們聽他的啊?現在下班了!”
其實在這的,大家心知肚明,跟著去的就這么幾個人,來送的也是這么幾個人。
車到了跟前兒,張長明來真的,自己的車不上,盯著一個個的上了車,這才回到車上,往前面帶路了。
也別管擠不擠了,三臺車載著這么些人,從貿易管理中心大院開出來,就往津門水產招待所去了。
老傳統了,單位有小食堂的,有招待所的,誰特么上外面吃館子去。
這年月里,下館子并不是廠領導們的首選,因為他們怕挨打。
張長明腦袋沒有包,自然不會帶著眾人下館子,招待所多香啊。
過幾年形勢好了以后,關上門載歌載舞的,誰又能知道了去。
許老板為什么執著于歌舞團啊?
細想想,他在內部搞的那一套,是不是就為了過把癮?
當初他見識過的,此生卻再沒有機會嘗試的,自然要來個歷史重現。
只是歷史的,有著必然性和天然的淘汰性質,逆天行為,必遭天譴。
當然,現在是沒有人玩這個的,你就是想玩,也沒有人給你跳啊。
充其量以交際舞的形式熱鬧熱鬧,玩的太過了,總要露餡的。
沒有載歌載舞,但飯桌上必不可少的佐料一定有。
“因為有你們李副主任在這,”張長明端起酒杯,笑著對眾人說道:“所以今天這酒就以和為貴了——”
“哈哈哈——”
眾人玩笑著,起著哄地開始熱鬧了起來,酒過三巡便開始各喝各的。
張長明端著酒杯同李學武碰了碰,輕聲說道:“入冬第一杯酒。”
“草,你這么矯情呢?”
李學武笑著瞅了他一眼,問道:“要是在蒙內,你是不是還得喝一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啊?”
“哈哈哈——”
張長明不知道他怎么想出來的,只覺得好笑。
灌了一口白酒后,樂子似的提醒道:“今兒絕對不能多喝,咱們得多嘮嘮。”
“嘮啥,年終歲尾那點事啊?”
“跟那個張長明,你們的關系很好嗎?”
從車上下來,周苗苗看著汽車離開,這才回頭問向了李學武。
她有些好奇地說道:“剛剛吃飯的時候,我見你們一直都在說話。”
“很奇怪嗎?”
李學武一身呢子大衣,路燈之下,臉上是健康的紅,身上并沒有特別多的酒氣,因為他沒喝。
照例,這一頓算老李喝的。
唉,有的時候回想起來,李學武也覺得有些虧得慌。
這么多酒場飯局,每次有好酒,他最忘不了的人還是老李啊。
自己是一滴酒都舍不得喝,全都帶回去喂給了他。
就說,這樣的下屬怎么樣?
講不講究?夠不夠意思?
更義氣的還有呢,老李沒有開發出來的深度他都幫忙開發了。
你就說,夠不夠意思!
其實周苗苗也挺夠意思的,為了完成老李交代的任務,以身試險。
這一次李學武出差來津門,去營城,并沒有主動點她的名字。
可臨出差的時候,她的名字還是出現在了隨同名單里。
你覺得跟老李沒有關系?
當初李學武提議安排她去銷售處鍛煉,時機成熟后再去京城汽車銷售公司,或者津門貿易管理中心鍛煉。
只是老李并沒有采納他的意見,覺得在機關還是有些影響不好。
且周苗苗沒有相關的工作經驗,從舞蹈隊直接轉過去,有些人會有意見,也會多想。
所以,工作在機關,但組織結構并不在機關序列之內的經貿辦成了老李安置周苗苗的最佳位置。
經貿辦、技改辦、統建辦是由廠領導直接牽頭領導管理的工作小組。
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京城三產管理處、鋼城聯合工業服務處都歸經貿辦統籌管理。
該工作小組組長是李懷德,副組長是景玉農和董文學、李學武。
近期因工作需要,程開元也加入到了小組副組長序列,李學武主管組織協調,程開元和董文學主管生產。
這樣的工作組沒有固定的編制,人員都是從機關或者部門抽調上來的,隨時用隨時撤,可調性強。
把周苗苗安排在這里,沒有人會說閑話,因為沒有搶占別人的編制。
但在這里工作,并不會影響鍛煉和學習,反而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領導,甚至是協調和觀摩項目建設。
所以如果你的單位有這樣的工作組,其中有一些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你就要注意了,他們未來可能是你的領導,好好相處,別添麻煩。
當然,如果你的領導推薦你加入這樣的工作組,也要當心了。
判斷一下自己在單位里的情況,沒有后臺和關系,但工作能力強,你去了就是干活的,功勞啥的別想了。
你的領導讓你去,很有可能是踢走你,然后安排新人占了你的位置。
如果你有關系和后臺,那你應該提前知道這個消息,你的領導要栽培你,一定會私下里問你愿不愿意。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小組能給你帶來什么,到時候也方便提拔你。
機關里處處都是陷阱,步步都是玄機,年輕人走路一定要長眼睛。
“喝什么茶?綠的還是紅的?”
周苗苗站在茶柜邊上,回頭看向李學武問道:“或者白開水?”
“你提前打電話通知了?”
李學武有些詫異地觀察著這只金絲雀的鳥籠子,屋里竟然是暖的。
還有,她既然這么問,那就說明暖瓶里一定是有熱水的。
老李也太夠意思了,竟然為這處房屋和女人請了保姆?
“通知什么?哦——”
周苗苗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笑著解釋道:“陸姐啊!”
她見李學武抬起手點了點暖瓶,便就倒了一杯白開水端了過來。
“我跟陸姐說過了,這處房屋就拜托她幫忙照看了,”周苗苗坐在了單人沙發上,解釋道:“冬天里每日燒暖氣,平時收拾一下衛生就行。”
“吳老師難道沒有跟你說嗎?”
“沒有,我很長時間沒來了。”
李學武端起茶杯看了看,竟然真的是白開水。
草!老李真特么狗,自己養女人,竟然玩鑿壁偷光這一套。
借光借到自己頭上來了,還請自己的保姆來照顧他的女人。
別不是有什么目的或者用心吧?
“那你可不應該,吳老師一個人帶孩子蠻辛苦的。”
周苗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抬起頭看著他問道:“你跟吳老師……”
“你是對我很好奇嗎?”
李學武放下茶杯,打量了她一眼,說道:“張長明是誰你不知道?我有點不信,你可是花著他的錢嗯。”
“您這反應可真夠慢的。”
周苗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還是在門口問的呢。
他都回去對面放好了衣服和行李,這才來的這邊。
現在自己問他和吳老師,他卻回答起了張長明的事。
“我什么時候花他的錢了?”
周苗苗疑惑地抬了抬眉毛,問道:“領導,我有點沒明白呢?”
“哦?你不知道?”
李學武眼睛微微一動,打量著她問道:“你在這邊的生活費怎么解決的?難道只靠你那點工資?”
“您問的是這個?”
周苗苗眉毛一挑,心里更是含糊了,言語間遲疑地說道:“樓上抽屜里會一直有錢,但不會很多,夠花。”
“哦——”
李學武拉了一個長音,端起茶杯喝了起來,沒再繼續說。
周苗苗眉頭微蹙,看著他好一會才問道:“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哦唄,還能是什么意思?難道還能是……咳咳。”
李學武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了,自己可是正經人啊。
“沒什么,就是隨便一問。”
“您可不是這樣的人,”周苗苗挪著身子坐在了李學武的身邊,看著他追問道:“能告訴我嗎?”
“關于我花的錢是張長明的,還有您剛剛的哦……”
“咳咳,說話就行了,別動手,”李學武挪了身子,坐遠了一點,捧著茶杯說道:“李主任在津門有一些關系,會有一些盈利。”
“這我知道啊,怎么了?”
周苗苗疑惑地說道:“哪個領導沒有這樣的關系,您沒有啊?”
“我沒有——”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回答道:“而且我也不是領導。”
“您在逗我玩是不是?”
周苗苗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指了指隔壁的方向說道:“你怎么養的起……嗯哼?”
“我說她主動的,你信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放下手里的茶杯,疊起右腿,做防御狀。
不防不行,剛剛有人想掛擋。
想掛擋的那個這會兒正用好笑的表情看著他,滿眼的調皮和笑意。
“我相信您有這樣的魅力,”她認真地說道:“但我相信您同樣擁有大男子主義,絕對不會讓她賺錢。”
“或者說,您絕對不會……”
聰明的女人,有些話只說一半,剩下的大家心知肚明了。
李學武沒理會她試探的話語,而是繼續前面的話題:“李主任在津門的關系,就是張長明。”
“然后呢?”
周苗苗冷靜了下來,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道:“他們在一起做某些來錢的勾當了?”
“所以您才說我花的錢是張長明的?”
她冷靜下來,便也就想通了,打量著李學武問道:“這份勾當里,也有您的一份吧?”
“沒有,不管你信不信。”
李學武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不缺少錢,錢對于我來說沒有什么意義,你應該理解我的話。”
“我……”
周苗苗踢掉拖鞋,抬腿坐在了沙發上,就這么看著李學武。
她頓了好一會兒,這才問道:“您是認真的?”
“哦,我說的是……我信。”
周苗苗一只手拿著杯子,一只手晃了晃,說道:“您沒有參與……”
“對,我沒有參與,”李學武轉回頭,看向了對面的壁爐。
壁爐里火焰已經微弱了許多,明顯是提前點燃過的。
這會兒客廳里陷入了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周苗苗蹙眉想了想,目光打量著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的李學武。
他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些,李懷德在津門有來錢的渠道,相關的人員又與李學武的關系密切,卻沒有任何的勾連關系……
她很確定,李學武說的話一定是真的,因為這個男人不愛開玩笑。
尤其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
所以,他將在津門的布置,或者說牽扯老李的一些線索告訴自己……難道他想利用自己抽掉老李的底薪?
釜底抽薪嘛,她來做惡人?
“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周苗苗還是選擇坦誠地問出來,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李學武算計或者利用的。
就那點事,她恨不得上趕著跟李學武,況且對方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缺錢,你也不缺嗎?”
李學武轉回頭,看著她問道:“你和周坦攢錢在京買房產,那這一處房屋應該就沒有給你的意思吧?”
“不是,隔壁的房屋——”
周苗苗瞪大了眼睛,也坐不住了,隨手將茶杯放在了茶幾上,挪著屁股湊近了李學武,差點撲上來。
李學武很是淡然地看著她的色變,緩緩點頭說道:“是在吳老師的名下,那是她的房子了,應該的。”
“我——我——”
周苗苗很想說點什么,卻是一點也說不出來,僵在了那里。
當初她見到吳淑萍的時候還在想,這女人好傻啊,竟然給別人生孩子,到頭來能落下什么?
后來想想不對勁,是不是對方有什么布置或者意圖啊,比如房子。
這是她一直很含糊的,包括想跟老李要個孩子,趁機拿下這棟房屋。
只是老李雞賊,坦言不會要孩子的,也不會阻止她處對象結婚。
這是特么什么意思,白玩啊?
所以當時的她跟老李談了個明白,這座房屋并不會給她,但老李答應會照顧她在廠里的工作。
你看周苗苗那么坦然地交往男朋友,還認了干哥哥,就是老李認了。
兩人真正地做到了各玩各的,互相利用,清清白白。
只是李學武話一說完,周苗苗頓時覺得有點虧了,虧特么大了。
當初要是知道這個消息,她一定會咬下老李在津門這口肉。
不用想了啊,李學武跟張長明的關系這么好,又說了沒參與。
那特么張長明閑著沒事找抽型的啊,上趕著巴結他。
一定是隔壁替代李學武吃到了這口肉,在津門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草!老李,你真特么陰!
一想到同樣的三兒身份,隔壁用著保姆,拿著好處,吃香的喝辣的,她這內心里的火焰就收不住了。
同壁爐里相比,更火旺。
行!你給我等著,咱們走著瞧!——
“這么快就回來了?”
吳淑萍下樓拿水杯,便聽見了開門聲,李學武走進玄關換了拖鞋。
她有些驚訝地問道:“我還以為你要……”
“我要什么?”
李學武瞅了她一眼,說道:“原來我在你的心里這么不堪嗎?”
“額,你想哪去了,我是……”
吳淑萍想要解釋來著,卻又卡在了這里,滿眼的不好意思。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掩飾的,就是想歪了,錯怪了嘛。
難道還能說懷疑他身體不行啊?
那比坦白地講罪過還大呢。
“咳——”她清了清嗓子,尷尬地問道:“冷不冷啊?喝熱水嗎?”
“本來不冷的,聽你這么一問,”李學武嘴角扯了扯,說道:“心有點冷了,拔涼拔涼的。”
“至于嘛——”
吳淑萍知道他沒有生氣,笑著給他倒了一杯熱水送到了手里。
“陸姐身體不舒服,提前休息了,你要洗澡得自己放熱水了。”
“嗯,小白呢?”
李學武看了一眼樓上,問道:“剛剛來就沒有看見她,沒回來?”
“回京城了啊,她沒找你啊?”
吳淑萍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解釋道:“說是海鮮的業務要調整一下,好像是要上電器的項目,還沒定。”
“嗯,這事我知道,上周她跟我提了一嘴。”
李學武拎著行李和大衣上了樓梯,嘴里回應道:“我不知道她在京城留了一周了,也許是有事吧。”
“真夠可以的,”吳淑萍跟在了他的身后,笑著說道:“你們都不見面的嗎?每次都來津門較我的勁。”
“唉——”
李學武上了樓,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我是清白的。”
“我信,誰說你不清白了。”
吳淑萍好笑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繼續走,嘴里則是說道:“我是覺得她喜歡你,你總得有點回應吧?”
“你覺得我敢嗎?我能嗎?”
李學武放好了行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這里的思想、覺悟以及責任不允許我做出這樣的事來。”
“好好好,我知道您是好人。”
吳淑萍去主臥看了看熟睡著的孩子,這才來客房問道:“今晚你睡這邊嗎?我給你拿被子。”
“不用了,睡主臥。”
剛剛還說自己是正經人的李學武好像打碎了自己的人設。
這會兒無奈地示意了樓下,問道:“陸姐什么時候開始幫助隔壁照顧房子的?”
“你是說……”
吳淑萍也愣了一下,眼神都變了變,解釋道:“入冬以前了。”
“那次你沒來,是李主任和周苗苗一起來的,她過來問,我也不好意思說不答應,就……”
她是有些慌了的,小聲問道:“她不是你找來的嗎?”
“我說過了,我不認識她,是托關系請來的,更穩妥一些。”
李學武站在客房門口,看了一眼樓下方向,回頭對她說道:“注意著點吧,就算沒問題也得警惕。”
“我知道了——”
吳淑萍捏著手,心里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李學武為她和孩子做了這么多,她還差點給對方惹了麻煩。
李學武撿出了自己的睡衣,示意了衛生間的方向說道:“我先洗澡,一會兒再說,有點事。”
李學武多久來一次津門?
很少,一年不超過五次。
也就是說,吳淑萍能跟他接觸的機會不超過一巴掌之數。
在此之前,兩人僅有的聯系和關系,就是李學文的同事。
后來才有了港城和津門的牽絆。
從她懷孕到津門,再到孩子出生以及她被邀請參與到回收站的事業。
這期間兩人逐漸建立了較好的默契,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夫妻一般。
尤其是兩人的演技超群,甚至得到了周小白的認可。
從每次來津門,晚上睡覺時來自客房的怨氣就能看出這一點。
能騙過周小白,那自然就能騙過周苗苗,以及最終的BOSS李懷德。
埋了這么久的地雷,李學武可不希望提前爆破,或者響的不是時候。
老李對他的懷疑和試探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現在是周苗苗,往后還不知道是誰呢。
他為什么要跟周苗苗發生關系,一方面是穩住她,也要穩住老李。
還有什么關系比得上同道中人親近,他不拿周苗苗當外人,老李就不會拿他當敵人。
一身入局,不信老李不上套。
當然了,陸姐去照顧房子,這算是一種陽謀手段。
李學武不會去問陸姐,也不會表現出過分的緊張。
只是該提醒吳淑萍的,必須要明確出來,否則很容易露餡。
不是說陸姐一定會被收買,李學武堅信李懷德不會這么做的。
打草驚蛇,互相的面皮還是要的。
但是,平日里的對話,難免的要泄露一些關鍵的信息。
對于陸姐來說,很有可能是家常話,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不是了。
所以,就算周小白沒在這,李學武也得睡在主臥。
反正他是正經人,怕什么。
而吳淑萍呢,恰恰擔心如此。
只要是個正常的人,同在屋檐下一起生活,一起睡覺,誰會沒有其他的心思,這不是思想來決定的。
只要是想到了,就會在心里埋下種子,每次李學武來津門,都會給這顆種子施肥澆水,她真的怕了。
所以在李學武的面前,她極力保持著以往的自信和態度,還得在外人面前做出與李學武愛人般的默契。
太折磨人了,她終于理解當年在地下工作的那些假情侶們是如何辛苦和無奈。
就算是意志堅定的他們,也難免的會像她一樣,有一些非分之想吧。
所以,當李學武把行李拎到客房的時候,她內心的敏感便發作了。
面上要裝出很正常的問候,主動提出幫忙準備被子,實際上是試探李學武的心思,是不是要睡主臥。
而且,她很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想她睡在客房,還是睡在主臥。
其實她不知道,當她自我懷疑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出決定了。
所以,男人說不是就不是,女人說不是……是“是不是不是”。
“報紙上的消息你應該看到了吧?”
李學武穿著睡衣走進主臥,先是看了看孩子,這才掀開被子上了床。
小家伙睡的很是香甜,肉乎乎的,看來伙食應該是不錯的。
別問,問就是聞出來的!
主臥里的奶香味很足,他又不是鼻子不好使。
吳淑萍正在看書,聽他這么問,便放下書本回道:“雅芳給我寫信了,把相關的情況講給我了。”
“嗯,我聽大嫂說了。”
李學武躺好了,看著她問道:“你是什么意見?”
“華清的情況我不說你也了解了,京城的情況你應該知道。”
他轉過頭,看著天花板說道:“如果你愿意回京,我來負責安排你在京城的生活。”
“你愿意讓我回京嗎?”
吳淑萍坐在床上等了他許久,內心并不如看書做出來的那么平靜。
她剛剛聽李學武提起有事要談,就知道是這件事。
從報紙上得知復課的消息,她就已經在糾結了。
從九月份一直糾結到現在,一想到李學武來津門,必然會找她說這件事,心里就有些忐忑和迷茫。
李學武沒來,她就好像等待判刑的囚犯,今天終于要宣判了。
卻不知怎么的,竟然問出了這么一句。
就在李學武詫異地看過來的時候,她克制著內心的慌張,故作坦然地解釋道:“我是說你的計劃。”
“如果我回京的話,你的這個計劃是不是就廢掉了?”
“哦,你是說這個啊,”李學武笑了,重新躺好,說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正經點行不行?”
吳淑萍嗔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我還一直擔心這個呢。”
“嗯,我有想過的——”
李學武琢磨著,看著頂棚,嘴里斷斷續續地說道:“這個計劃,其實,我后來想了想,有點自私……”
“我還是留在津門吧。”
沒等李學武的話說完,吳淑萍將手里的書放在了床頭柜上。
“我的身份跟雅芳和學文畢竟不同,你不用糾結這一點了。”
她轉過身子,看著李學武說道:“而且,從雅芳給出的消息來看,學校并沒有結束相關的活動。”
“我回去,必然要接受相關的調查和詢問,怎么解釋這段時間去哪了,又怎么解釋李信的身份呢?”
“嗯,這些我都可以幫你。”
李學武支著身子坐了起來,講道:“畢竟幫了我這么久,如果你回京的話,這個計劃稍稍修改一下。”
他想了想,說道:“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孩子也可以……”
“算了吧,我對教書沒什么執念的,”吳淑萍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如果可以,我更想回家。”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李學武點點頭,他是真的理解了。
經歷了這么多,難免有些人會心寒,會重新審視當初自己的沖動。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如那位毅然回國的先生一般受人尊敬和敬仰。
毅然回國四個字,對于有些人來說太過于沉重,太過于心酸了。
所以,當環境好轉之后,有那么多的人托關系找門路地出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他們真的怕了,也后悔了,更多的是冷靜了,倦怠了。
這些人的行為和心境可以理解,別講什么高尚,換做是你也一樣。
只不過這些人反倒襯托了那些更偉大的人更可貴,更可敬。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這是多少人重獲新生的處境,李學武當然理解吳淑萍的決定。
他才不會做勸人向善的事呢,他沒有那么的偉大,更不會用別人來實現自己的偉大。
只是吳淑萍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熄燈以后在床上翻滾了許久,好像找不到睡舒服的姿勢或位置似的。
直到李學武主動將她摟進懷里,這才睡了一個特別沉穩的覺。
不要誤會,擁抱而已,李學武沒有那個心思,脫光了睡一起也沒事。
他說正經的,就是正經的。
“電子工業零部件供應鏈會議并不如汽車項目那樣的……”
莊蒼舒從大樓里主動迎了出來,在李學武下車后便要解釋一下。
只是李學武沒在意他在意的,擺了擺手說道:“我理解,不要在意排場。”
“業務會,別開成了應付會。”
李學武站在轎車邊上,看著新裝修好的辦公樓問道:“開始了?”
“是,今天是第三天,所以主要是以業務洽談為主。”
莊蒼舒聽李學武這么說,心里的緊張舒緩了不少,匯報道:“我們此前在大廳里展出了一些電器商品。”
“怎么樣?效果怎么樣?”
李學武看著樓門口不時進進出出的辦公人員,冬日里的陽光灑下,大家的臉上都有著忙碌和緊張的神色。
“效果很好,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莊蒼舒笑著介紹道:“有的廠家還詢問這些電器的價格和銷售。”
“我們是來者不拒的,已經把相關的訂單交給了業務部來處理。”
“可以的,像個展銷會了。”
李學武并沒有急著進去,而是站在樓門口,打量著修整過后,院子連成一片的辦公樓。
在收購了緊鄰著的三處房產,這里的院落被打通,形成了現在的辦公區。
這三處房產歸給了貿易管理中心,街對面的一處房產歸給了聯合儲蓄銀行,排面很是闊綽。
“現在的辦公最夠用了吧?”
李學武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為了你們,我可是哭了一鼻子窮了,都惹惱了景副主任。”
“夠用了,夠用了,”莊蒼舒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聽說景副主任惱火了,給您添麻煩了。”
“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工作嘛,有了就得辦,是不是?”
李學武不會為難于他,只要他的工作做得好。
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了寬闊的大院和辦公樓群問道:“有沒有心思把這種展銷會搞成常態化?”
“領導,您的意思是?”
莊蒼舒沒有理解他的話,遲疑地看著他。
廠機關里誰不知道李副主任腦子最好使,隨便一個主意都價值千金。
現在既然他提了,就一定是個好主意,而且是來給他送業績的。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講道:“你都說了,供應鏈會議上有人詢問商品的銷售情況,就說明有市場的嘛。”
“一年有十二個月,每個月搞一場專場,或是汽車,或是電器。”
他示意了大院和樓群說道:“這場地給你們了,得利用起來啊。”
“就以內部展銷會的形式,邀請全國的兄弟單位來參觀學習交流。”
“那個……”莊蒼舒好像明白過來了,眼睛亮亮地問道:“買不買不重要,重要的是宣傳咱們有這個?”
他還是真是干銷售管理的材料,一點就通。
李學武再次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了大樓的方向,邊走邊說道:“貿易管理中心,沒有業務自己走著來,你們可以電話邀請來嘛。”
“銷售絕對不是坐在家里等客來,酒香也怕巷子深,懂不懂。”
“莊主任!幸會幸會!”
兩人正說著呢,有人主動過來打招呼。
莊蒼舒心里想著事,一個沒注意含糊了。
對方倒是通透,自我介紹道:“我是津門電子廠的,我叫郭先。”
李學武早就知道對方是津門電子廠的人了,因為他看見鄭曉燕了。
鄭曉燕也看見他了。
只是見到李學武從高級轎車上下來,又是被自己的領導主動打招呼、攀交情,心里不舒服。
而且,李學武竟然沒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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