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啊?演出票?”
李學武從周小白手里接過票看了看,笑著遞還給她道:“沒時間。”
“噦——”
周小白滿不高興地吐了吐舌頭,抱怨道:“你有時間才怪了!”
她甩了甩手里的票據說道:“好不容易排隊買到的前排票啊。”
“你?排隊?騙誰呢——”
李學武笑著彈了她一個腦瓜崩,說道:“你都不如說是路邊撿的了,那樣更容易讓我相信。”
“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周小白不依道:“為什么就不能是我為了咱們的二人世界,特別去排隊買的演出票呢?”
“因為我不傻,我看報紙。”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說道:“我們廠的報紙已經拍過照片,采訪過現場的群眾了,標題是一票難求。”
他從周小白手里接過兩張票,指了上面的前排座位說道:“除非你是半夜里抱著鋪蓋卷去排的隊。”
“就算你真的去排了隊,你也買不到前排的座位。”
“煩人——”周小白從他手里抽回了演出票,嘴里嘀咕道:“不去拉倒,誰稀罕跟你一起去啊——”
“呵呵,別跟我較勁了。”
李學武揉了揉她的腦袋瓜,說道:“這是我們廠的文藝宣傳劇場,表演的節目都要經過我們審查的。”
“你非要帶著我去再看一遍,這還有什么意義?”
他打量著剛剛從津門趕回來的姑娘,說道:“去吧,叫上羅云一起去,她一定會特別感謝你的。”
“她有票了,左杰買的。”
周小白失落地說道:“如果你是因為早就看過了才拒絕我的,我心里倒是舒服多了,不過……不開心。”
“就算是我沒看過,這演出我也是不會去的。”
李學武點了點她的腦門提醒道:“跟你說了,這是我們廠的文藝宣傳隊,也是我們廠的文藝宣傳劇場。”
“我要是去了,你們就都甭看了,會打擾到大家的興致的。”
“哦,忘了你是紅星廠領導了——”
周小白嘟著嘴唇說道:“跟著我一起看節目,會有不好的影響吧?”
“又開始胡思亂想的了!”
李學武拍了拍她的胳膊,道:“是因為我去了,劇場管理和演員們會多想,還以為不放心他們呢。”
“你應該理解,有的時候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嘆了一口氣,講道:“總有很多無奈的。”
“我理解了,我爸也是這樣。”
周小白抬起頭,抿了抿嘴角說道:“他輕易就不會去下面單位,更不會去看節目,總說是不方便。”
“照顧我一下,能別拿我跟你爸相比嗎?”李學武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說道:“這根本沒有可比性。”
“嘿嘿——”
周小白又不傻,當然知道李學武是故意在逗她,傻傻地笑了。
“我爸和我媽還跟我問過起你的情況呢,我可說的都是好話。”
“問我干什么?”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警惕心大起,努力回憶著最近跟周小白是不是走的太近了,或者讓人家誤會了?
并沒有,不可能,絕對沒有!
他敢用十九個盟主讀者的腦袋作保證,他絕對什么都沒有干!
兩人最多也就是在一個被窩里睡過覺而已,好兄弟之間很正常的對不對?
既然是好兄弟了,那打個喯,動個手啥的,應該不算過分吧?
對不對?誰沒幾個好兄弟呢。
李學武要說他只是量量尺寸,掌握一下大小,品嘗一下味道,大家應該不會想歪了吧?
既然大家都沒有想歪,那周小白的父母就一定不會想歪了。
李學武想到這兒,便徹底放下了緊張的心,抬手擦了一把冷汗。
嚇老子一跳,幸好我有幾個盟主讀者,真損失了他們的腦袋……
沒關系,下次打賭就用追讀的讀者腦袋做擔保。
放心啊諸位,李學武不是賭狗。
周小白沒看出李學武目光里閃過的謹慎和擔憂,一臉天真地說道:“不知道,應該就是隨便問問吧。”
“隨便問問?”
李學武打量了她一眼,心道是:隨便問問,你爸媽怎么不問左杰呢?
“就是隨便問問啊——”周小白片腿挪到了炕里,貼在他的眼前笑嘻嘻地問道:“怎么,你害怕了呀?”
“不做虧心事,不怕……”
李學武的后半句話沒說出來,說不怕,誰特么能不怕啊。
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哪里惹得起肩膀上扛閃閃紅星的。
“別害我啊,我可沒有什么值得你在你父母面前夸獎的。”
他點了點小姑娘的鼻尖,嘴角一撇道:“保密工作要時刻抓,時時抓,絕對不能放松警惕。”
“耶——你還教我背語錄啊?”
周小白翻了個白眼,撇嘴道:“真就是隨便問問,可能是我挺長時間沒有回家的緣故吧。”
“可是他們也好久沒有回家了啊,”她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我倒是想回家了,他們也得在才行啊。”
滴滴——
保衛室窗外傳來了汽車的鳴笛聲,李學武從炕上坐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我得回家了。”
還沒等周小白反應過來呢,他已經跳下了火炕,邁步出了房門。
“什么呀!我什么時候說回家了——”
周小白懊惱地追了出來,嘴里嘟嘟囔囔地說道:“膽小鬼,哼!”
“嘟——這是生誰的氣呢?”
羅云從彗星摩托車的后座上跳了下來,笑著跑到了周小白的面前。
“呦!看著怎么像小豬啊?”
“去你的——”周小白嗔怪著推了她一下,示意了正在停車的左杰問道:“就你們倆來了啊?”
“不然呢?我還想問你呢!”
羅云瞅了瞅周圍的人群,撇著嘴角悄聲問道:“沒約出來吧?”
“我就說你是白費力氣,偏不信——”
她攬住了周小白的胳膊揶揄道:“他現在是領導,得注意形象呢。”
“帶著一小姑娘出來看節目,還是他們廠的劇場,想什么呢?”
說完捏了捏周小白嘟著的臉蛋兒,逗了她說道:“放心吧,今天有我陪著你呢,為了你我都能放棄左杰,別太感動啊,姐們就是義氣。”
“噦——我信你個鬼!”
周小白撇了撇嘴角,說道:“我用不著你陪我,玩你的去吧。”
“呦吼——有情況啊!”
羅云打量著她,笑嘻嘻地問道:“張海洋給了你兩張票,你沒約到好哥哥,難道約了個臭弟弟?”
“約了個媽——”
周小白給了她一記大白眼,從兜里抽出了手,向路口那邊揮了揮。
眼見著的,一臺大紅旗停在那,正有一位穿著厚實綠色棉襖的婦人從汽車上下來。
對方見著周小白笑著點了點頭。
而羅云這邊自然是認識周小白母親的,這會兒驚訝道:“你還真把你媽給約來了啊,看節目?”
“不然呢?看你們打喯兒啊?”
周小白看著劇場周圍等著進場的一隊隊青年男女,尤其是好姐妹帶著對象在自己眼巴前晃悠。
而她呢,沒有過成二人世界,倒是混成了母女情深。
她現在的嘴可毒,恨不得踩著臺階高喊一聲,祝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愿今日所遇良人都是老母!
“嘿!嘿!別拿我撒氣啊!”
羅云梗了梗脖子小聲說道:“要我說啊,這叫一報還一報——”
“人家張海洋好不容易搶著兩張票,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問你想不想看,結果你呢?”
她瞥了一眼好姐妹,嘟了一下嘴說道:“說了一句想看就都給拿走了,你都沒看人家當時的眼神吧?”
“是他愿意給我的,我又沒逼著他,你多什么心啊?”
周小白瞅了她一眼,提醒道:“我媽過來了啊,給我兜著點,別啥話都往外說,我說了票是你給的。”
“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羅云無力吐槽道:“真是啥好事都能想起我來,記得欠我人情啊。”
“阿姨好!好久沒看見您了!”
她的反應倒是很快,這邊一扭臉,很是開心地迎了過去。
卻是比周小白見著母親還要熱情,親切地打招呼道:“剛剛我還跟小白說呢,我都想您了——”
“你這個小嘴兒呦——”
周小白的母親笑著點了點羅云的腦門道:“聰明勁兒都用在這了!”
“阿姨,我可沒有說假話。”
羅云攬著周媽媽的胳膊乖巧地示意了周小白說道:“不信您問小白,我要是沒想您,能讓小白約您出來看表演嗎?”
“謝謝你——”周媽媽笑著瞥了眼親閨女,故作不滿地說道:“要不是你啊,我閨女哪里能想起我啊。”
“哎呀,說什么呢媽——”
周小白不依地從另一邊攬住了母親的胳膊解釋道:“她就是賣乖。”
“我看吶,羅云就是比你乖!”
周媽媽笑著打量了閨女一眼,問道:“說,是不是最后才想起我來的?”
“瞧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周小白不滿地甩了甩母親的胳膊,示意了臺階上說道:“快走吧,表演要開始了。”
“方阿姨好——”
“方阿姨好——”
一連串的,在周小白拉著母親走上臺階的時候,站在臺階矮墻邊上的大院里的孩子們紛紛打招呼問好。
“你是……老張家的海洋吧?”
周媽媽倒是認識幾個院里的孩子,聽見他們打招呼,便笑著回了。
張海洋現在的心情很是激動,不復昨天上午的低落和憂傷了。
當時被周小白一句話拿走了兩張票,他差點用腦袋去撞墻。
心里想著的全是周小白拿著這兩張票去約別的男生來看表演了。
他這個心啊,拔涼拔涼的。
尤其是一想到周小白跟別的男生卿卿我我,還是他主動幫的忙,這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萬萬沒想到,就在他帶著兄弟們來認人,準備偷偷報復那個神秘男生的時候,卻看見周小白帶著她母親來看表演了。
一邊尷尬地隨著左杰向周小白的母親打招呼,一邊在心里暗自慶幸。
同時又想狠狠地給自己一個大嘴巴,自己真是該死啊。
明明是周小白想帶著她媽媽來,自己卻誤會成了……
自己真是不應該啊,周小白怎么可能是那種人呢!
多么純潔的姑娘啊!
回去以后一定要深刻的反省自己,下次不能再這樣胡思亂想了。
聽見周媽媽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張海洋更是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氣。
這個時候給他套上耕犁,他恨不得能把全京城的地都給耕了。
能被周媽媽記住,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進入了對方的考察對象名單?
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跟周小白的事也有了希望?
那是不是就……他們的孩子在哪上學方便呢?
張海洋覺得應該要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最合適。
“阿姨,這是我對象左杰。”
就在張海洋漲紅了臉,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羅云在周小白的眼神示意下巧妙地把話頭接了過去。
她指了指站在張海洋身邊的左杰介紹道:“他爸爸也是二\/野的,現在是在滇南,工程部隊。”
“是嘛,我看看——”周媽媽打量了左杰的樣貌,笑著說道:“看著像左滿堂的兒子,是不是?”
她不是會相面,也不是能掐會算,只靠看面相就能知道對方是誰。
不排除有這個能力的人,但她絕對沒有這個信心把話說的這么滿。
羅云都已經把詳細的信息介紹過了,再加上能當著她的面說的,一定是她能想到的,左右就那么幾個人。
再結合左杰的面相,輕松就能猜的出來了,所以才說的這么肯定。
她是面面俱到的,對這些年輕人一樣是笑臉,一樣是和藹可親。
“方阿姨好,左滿堂是我父親,我和羅云經常聽小白提起您。”
左杰笑著做了自我介紹,態度不卑不亢,顯得很是干練。
這副氣度倒是惹得周媽媽多看了幾眼,不住地點頭,眼里盡是贊賞。
好小伙不用細打聽,一看便知。
周小白禁不住母親在這里像是給她挑對象一般的態度,只同眾人說了一聲表演要開始了,便拉著母親往里走了。
羅云借故留在了后面,她跟周小白又不是鄰座,沒必要去湊熱鬧。
“瞅啥呢?”
她懟了張海洋一杵子,挑眉問道:“剛剛是傻了嗎?”
“哪有——”
張海洋尷尬地從大廳里收回目光,帶著些許慌張地說道:“那個啥……走吧,表演要開始了。”
“怯——”羅云嘴角一撇,回頭對著左杰小聲說道:“活該他……”
“噓——”左杰給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拉著她湊到耳邊小聲說道:“這算啥,那邊鐘悅民正準備賣了袁軍家里的古董湊錢,給小白買摩托車呢。”
“啥——他們都瘋了嗎?”
羅云實在是不理解,這些男生一個個的都怎么了?
周小白國色天香啊?
周妲己嗎?
她不理解,但左杰理解。
“沒看到她媽媽來,那些男生的眼神啊?”
左杰小聲解釋道:“鐘悅民和張海洋兩個人較上勁了,正斗著呢。”
“他們給兩人的行為取了個代號,叫‘少奮斗二十年’嘿嘿。”
“我看他們都是瘋了!”
羅云忿忿地說道:“周小白能看得上他們?”
“尤其是現在,讓武哥……”
她是想說周小白已經被武哥養的飄起來了,那是用錢吹起來了。
就她聽見的關于周小白現在的生活,有幾個男生能夠接得住啊。
周小白故意吊著張海洋和鐘悅民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她能不知道?
只是這會兒說到李學武了,她的嘴可足夠嚴實,沒再胡亂開口。
羅云轉頭看著左杰問道:“你就沒想過少奮斗二十年?”
“想過啊,是個人都會想。”
左杰很直白地講了出來,而就在羅云皺眉生氣的時候他又說道:“不過我比他們幸運,已經實現了啊。”
“左杰你啥意思?”
羅云更不懂了,掐著他的脖領子皺眉問道:“你跟誰實現了?”
絕對不是跟她啊,她爹可沒有讓左杰少奮斗二十年的資格。
左杰卻是沒在意羅云的惱怒,坦然地講道:“李哥啊,怎么了?”
“跟著李哥混,我絕對是少奮斗了二十年,怎么了?”
“去你的,故意的吧你!”
羅云嗔怪著瞪了他一眼,一把推開了他,心里甜滋滋的。
“你跟我說實話,那個袁軍不會也喜歡周小白吧?”
她突然就反應了過來,瞪大了眼睛問道:“難道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李學武翻找了桌上摞著的文件,抽出來一本邊看邊對著李雪說道:“干活去,別在這煩我。”
“我都是為了你好,哼!”
李雪嬌哼一聲,不滿地說道:“萬一你被調查組抓走了怎么辦?”
“去去去——”
李學武都快要煩死了,擺了擺手攆了她道:“你想我點好行不行?”
“我想你好才來提醒你的!”
李雪嘟著嘴,嘀嘀咕咕地說道:“……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嘶——”
李學武被煩的緊了,抬起頭一皺眉頭,沒好氣地問道:“你沒事閑的了是吧?用不用我給你找點事干?”
“哼——哼哼哼——!”
李雪再次哼了一聲,還故意跺了跺腳,使勁兒哼的這一聲。
隨后便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說道:“等你被調查組帶走就好了!”
“呦!李雪來了。”
正在這會兒工夫,綜合辦主任孫健拎著文件走了進來。
他瞧見李雪出來,笑著打了聲招呼:“咋不再待會兒了?”
“誰稀罕在他這待著——”
李雪也是生氣了,這個二哥太不讓她省心了,問題是還不聽勸。
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了。
“這……怎么了這是?”
孫健也是愣了一下,瞧著蹶噠蹶噠離開的李雪,好笑又疑惑地看向了辦公室里的李學武。
誰不知道景副主任的秘書是李副主任的親妹妹啊。
有了這層關系在,保衛組上下哪個不得拿李雪當親妹妹看待啊。
這小姑娘也是好相處,沒有一點架子和驕蠻不說,待人特別禮貌客氣,誰接觸下來都要夸一句好。
別看才十七歲,但從進廠那天開始,這小姑娘便處處學著她二哥。
故作老成倒也不至于,只是說話做事總有一股子大人和機關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李學武的家教如此,還是他本人教導過妹妹。
亦或者是剛剛參加工作便被景副主任提攜,繼而從領導身邊學習的。
平日里見著,孫健總要逗一逗,并不會叫李秘書,也不會叫小李,而是直接稱呼較為親近的李雪。
今天還是唯一一次,李雪當著他的面表現的像個孩子似的。
倒也不是嫌棄和在意,只是看著頗為有趣,十分的難得。
李學武這會兒卻是頭也沒抬地說道:“甭搭理她,有點成績就要翹尾巴。”
“您說這話我可不信——”
孫健笑著走進辦公室,嘴里打趣道:“李雪可不是那樣的人。”
領導說自己家里人,自然不會有夸獎的話,習慣性謙虛罷了。
你總不會把這樣的話當真吧?
就算不是領導說的,犬子、不才這樣的謙虛話,老祖宗可都延續使用了幾千年了,誰會當真啊。
他在機關里混了這么多年了,什么話聽不出來啊。
這會兒到了李學武的辦公桌側面,將手里的文件遞了上去。
找領導辦事,日常工作關系較為親近的,一般都會站在這個位置。
而這個位置也是領導默認或者能夠接受的,因為這里能看到隱私。
別亂想啊,李學武辦公桌下面可沒有暗藏玄“雞”。
有過相關經驗的人都知道,站在這里可以湊近領導小聲說話。
一般人進來,領導會讓他站在這個位置嗎?尤其是對方是女同志。
真要一屁股坐懷里,再進來幾個端著照相機的記者一頓喀嚓,那不是褲襠里掉黃泥,說不清楚了嘛。
進了辦公室,該站在哪個位置,自己心里得有數,別討人厭。
孫健很能拿捏這種尺度,他主動來找李學武匯報工作的時候就站在側面,李學武找他來談話的時候就站在對面,態度要端正,這是關鍵。
“機關辦公管理工作條例的檢查和調研還是要再推進一下。”
李學武撓了撓額頭,看著手里的文件交代道:“紀監這邊牽頭,同人事、組織、宣傳那邊溝通一下。”
他抬起頭看了孫健一眼,叮囑道:“特殊時期,特殊對待,這個工作你盯一下,拿幾個典型來處理。”
“會不會引起反彈啊?”
孫健輕聲建議道:“要不要以委辦的名義來辦呢?”
他態度有些遲疑地提醒道:“工業部的調查組在廠里,有些事……”
“領導想要個態度嘛——”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繼續看著手里的文件,好似隨意地說道:“機關管理方案已經推行并實施一年了。”
“紅星廠這一年務實的工作不老少,務虛的可不多。”
他翻了文件頁面,嘀咕道:“沒拿的出手的可不行。”
“明白了,下來我就去辦。”
孫健是真的聽明白了,李學武說的態度不是表面那么回事。
當然了,紀監牽頭整理整頓辦公秩序,調查研究辦公制度執行情況是在職責范圍之內,無可厚非。
領導想看看這一年忙到頭到底有沒有效果是真的,李學武想讓領導看到先進工作制度的優越性也是真的。
只是要苦了執行檢查和抓出來的那些“典型”了。
這是沒啥好說的,正面激勵、側面鞭策,辦公制度的優秀有目共睹。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各部門、各單位的負責人和辦事人員都能從中感受到便捷性和規范性。
只是人性里天生帶著懶惰二字,有些制度和政策時間長了總要拎出來抖落抖落,不然就要落灰了。
李學武這樣的人,共事起來并不容易,他說話你得多個心思聽。
有的時候,稍稍這么一個不注意,話里的意思沒聽明白,這事要是能辦好了才怪呢。
孫健倒是漸漸地已經摸清楚了他的脾氣,有些話聽不懂就多問幾句。
李學武在工作上極為有耐心,對下屬更擁有一顆包容心。
“津門那邊……”他頓了頓,開口詢問道:“貿易管理中心莊主任打來電話。”
孫健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李學武的臉色,輕聲匯報道:“是請示您什么時候有時間過去一趟。”
見領導沒有特別的表情變化,這才又補充道:“關于電子工業零部件供應鏈大會的情況,有些拿不準。”
“不是安排師副主任負責這件事了嗎?他沒有去津門嗎?”
李學武眉毛一動,目光還在文件上,嘴里卻是說道:“同津門說,這件事先請示師副主任,我沒時間。”
“師副主任前幾天陪著程副主任去了趟津門,具體情況如何……”
孫健遲疑了一下,輕聲匯報道:“莊主任電話里的意思有些含糊,恐怕是有些拿不準也說不定。”
他建議道:“要不我請莊主任把電話打到您這里來詳細匯報?”
“跟津門水產聯系了沒有?”
李學武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建議,而是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孫健很巧妙地把握住了其話里的關鍵,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據委辦那邊給出的行程報告看,程副主任和師副主任都沒有私人拜訪和接觸。”
“猜測可能跟那邊沒有聯系,或者業務關系沒有對接上……”
雖然沒有去過津門,也沒有管理過貿易管理中心的業務,但貿易管理中心的保衛科是保衛組管理的。
孫健是保衛組的大管家,此前有過廠辦和領導秘書的工作經驗,對相關工作的敏感度是很高的。
他不知道李學武同津門水產有什么關系,但他知道津門水產與紅星廠之間有不少業務上的合作往來。
且多半是李主任和李學武一起談下來的,這在廠機關里不算是秘密。
李學武既然問到了津門水產,就說明對程開元和師弱翁此去津門一行做出了最根本的分析和判斷。
至少通過這條信息能確定李主任有沒有“特別”的交代。
當然了,這都是孫健個人的猜測,根據多年的工作經驗來判斷的。
要說李學武和程開元之間的關系尚且能用玄妙二字來形容的話,那么說李學武同師弱翁之間的關系,只能用井水不犯河水來判定了。
這幾乎是機關里人盡皆知的情況了,沒什么好含糊的。
莊蒼舒請示李學武,就說明津門貿易管理中心是在李學武的影響下。
程開元此行就是去參加津門水產和貿易管理中心聯合組織的漁船交付活動的,竟然沒有私下里的交流。
說明了什么?
而且是在李主任的心腹——師弱翁陪的同下,這種情況很詭異。
那是不是就能試著猜測,李主任對程副主任別有心思呢?
或者說,包括了,師弱翁在內。
這都是有可能的,機關這盤棋上,人人都是棋子。
特別的,程副主任一行從津門回來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本月十七號周一那天,部里的工作組突然就來了。
可能是習慣使然,也可能是想看看大熱鬧,工作組被機關私下里稱呼為了調查組,很怕事情不夠大似的。
周一上午,工作組組長楊駿召開了管委會班子成員座談會。
周二的下午,各分廠、部門的負責人便紛紛趕回了京城,準備接受組織談話。
今天是周三了,相關的談話工作還在繼續,已經完成談話的分廠和部門負責人也都匆匆離去,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按照工作組公布調研程序,先是組織談話,從廠領導開始,再到廠中層管理和基層干部職工代表。
不過據小道消息,工作組并非明面上的這一撥,還有暗訪的一撥。
搞的場面很嚴肅,也很緊張,廠管委會領導們表面上看不出來有什么,實際心里多擔憂誰又能知道去。
“圣塔雅集團的貨輪開工儀式是不是安排在了這一周?”
李學武挪開手里的文件,看了一下桌子玻璃板下面壓著的月工作計劃報表,手指捋著,嘴里問著。
孫健倒是記得很清楚,眼睛微微一瞇,確定道:“定在了這周五。”
“那就這么著,”李學武也看見了相關的內容,手指敲了敲玻璃板說道:“我從津門坐船去營城。”
“周五的話,工作組那邊……”孫健提醒道:“會不會安排您的組織談話啊?”
“不管他們,工作要緊,”李學武淡然地說道:“如果安排談話,告訴他們下周二再說,這邊沒時間。”
強硬嗎?
一般吧,孫健早就習慣了李學武的做事風格。
紅星廠領導哪個不怕查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李學武一定不怕查。
這位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當初部里下來的那個工作組他都敢捶。
現在僅僅是針對管委會班子成員工作和履職情況的調研,他擔心個屁啊,等他進了班子以后再擔心吧。
一個副處長,整天忙的腳打后腦勺,還特么有心情關心領導呢?
就像后世一個月掙倆嗶子兒,連自己都養不活呢,誰還有精力關心哪個明星過的好不好,幸不幸福。
還再見愛人,矯情的腳后跟都特么癢癢了,不如叫一起去嘎好了。
“耶?你在這站著干啥呢?”
彭曉力難得有時間,溜溜噠噠地從辦公樓里出來,正看見李雪。
領導出差,他不用跟著去,真的好像擁有了自己的人生一般。
如果再具體一點,望著站在雪地里的李雪,領導別回來了才好呢。
愛情啊,總有惡人來折磨。
李雪回頭瞅了他一眼,嘴角一撇道:“你閑逛啥呢?怎么沒跟著李副主任出差呢?有點上進心好不好?”
“我……”
彭曉力剛送了領導離開,這會兒剛閑下來,好不容易有個好心情。
嘟——萬萬沒想到,沒了!
“領導用不著我,就不用我跟著去唄,”他努力平復心態解釋道:“再說了,這跟上進心有啥關系?”
“等著吧你,”李雪卻是把心里的氣撒在了彭曉力的身上,這會兒哼聲道:“今天不用你,明天不用你,后天、以后就都用不著你了!”
這話說完,也不管彭曉力聽得懂聽不懂,轉身就往回走。
彭曉力站在那,好一陣發楞。
我招誰惹誰了,啥玩意兒啊就不用我了啊?
難道是李雪聽見她二哥說什么了?還是她主動關心起我了?
李雪這邊使勁踩著雪,嘴里嘀嘀咕咕地說道:“還說我多嘴,還跟我嘴硬,還不是心虛地躲了出去——”
剛剛從樓上看見了二哥上車,一打聽卻是要出差去津門。
好么,她憋了兩天的氣了,前天去二哥辦公室提醒他來著,他還跟自己裝模作樣的,一副清白的不耐煩。
今天好了,工作組開始談話了,他溜溜地跑掉了,這還能輕饒了?
李雪從樓上盡可能地壓著步子追了出來,可到了樓下,二哥的車還是開走了,她這口氣還是沒撒出來。
也算是彭曉力倒霉,正好撞槍口上,怨氣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可李雪就是再生氣,也不會沖著人胡亂發脾氣,更不會吵吵嚷嚷。
只因為跟彭曉力比較熟悉,看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便更生氣了。
“跟我二哥學不出好來!”
平日里她就總覺得這廠里老有人背著她嘀嘀咕咕的。
后來細打聽才知道,原來說的是廠里領導的風流事。
這個跟誰誰誰,那個了誰誰誰,誰讓老公堵被窩里了,誰又上了領導的小汽車了,可熱鬧了。
她偷偷聽到了,其他人的不管,只關于她二哥的就有不老少。
文藝宣傳隊的前女友、招待所的女鄰居、保衛科的女下屬……
嚯!以前可沒注意,這一細打聽,原來二哥有這么多花花新聞呢。
平日里倒沒什么,可這是什么時候,部里來人一調查,這成啥玩意了,不得給自己二哥帶走了啊。
關鍵是這些花邊新聞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前幾天好多人都看見保衛科的科長周瑤上了二哥的汽車,兩人下了班不回各家,這是干啥去了?
她有點坐不住了,二哥跟她領導之間就有點嫌疑,現在又跟下屬不清不楚的,這還不得提醒他一下?
誰知道,好心當作驢肝肺,二哥對她的提醒置若罔聞,不屑一顧。
現在干什么去了?還不是心虛了,害怕了,要是沒有我李雪,你呀你呀,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嘛——
“領導,這個時候離京,”周苗苗看著他問道:“是不是有點太刻意了?”
“胡思亂想什么呢?”
李學武抬起頭瞥了她一眼,說道:“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好不好?”
火車行進中,軟座這邊的人不多,兩人說話倒也沒那么多顧忌。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材料,嘴里叮囑道:“到了津門,你不用跟著我去營城了,就留在貿易管理中心吧。”
“干什么?怕我影響您啊?”
周苗苗打量著他的表情,問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安排啊?”
“想知道啊?”
李學武合上手里的材料,看著她說道:“等你當了我領導再說吧。”
“怯——”
周苗苗一撇嘴角,瞟了一眼不遠處座位上的幾個同事,趴在小桌板上悄聲問道:“您就這么的有信心?”
李學武沒有回應她,而是微微瞇著眼睛看著她,好像沒聽懂她的問題,又好像聽懂了不愿意回答似的。
“好好好——”周苗苗一擺手,服氣地說道:“我不說,我不問!”
“你想問什么?有什么好問的,我是什么陰謀家咋地?”
李學武瞅了她一眼,嘴里淡淡地說道:“我出來是因為有工作,跟別的什么扯不上關系,就這樣。”
“還有,你別老把機關里的那些傳聞和說法奉為圭臬,這你也信?”
他語氣里不無坦誠地講道:“平時聽個樂子也就當玩笑和放松了。”
“有的時候千萬別當回事。”
“嗯,也不能不當回事,對吧?”
周苗苗倒是頭腦清醒,看著他說道:“關于李副主任為人坦蕩、精明強干、能力超群的傳聞得當真。”
李學武抬起手示意她說道:“摸摸你自己腦門,看看是不是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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