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身體沒關系吧?”
李學武為了照顧老李的身體,特別加快了匯報的語速。
待將情況解釋清楚后,這才關心地說道:“我去廠醫院匯報也是可以的。”
“不,這些工作還是要在辦公室談合適,”李懷德擺了擺手,說道:“接到委辦的電話,我就在想。”
他微微瞇著眼睛,用一種較為舒適的姿勢斜靠在椅子上說道:“如果事情沒那么緊急,你不可能不親自打電話安排。”
“當時我們也嚇懵了。”
李學武就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微微搖頭說道:“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也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
“嗯,你的安排沒有問題。”
李懷德認真地點點頭,說道:“市里的態度暫且不論,你既然代表紅星廠和衛三團站出來了,那上面必然會有反應。”
“可能是我想多了——”
李學武沉吟片刻,猶豫著說道:“我安排周苗苗去廠醫院向谷副主任匯報了。”
“嗯,應該如此,”李懷德也在心里琢磨著李學武擺的這一步棋到底能不能奏效,“我從廠醫院出來的時候同維潔同志談過了。”
“現在是晚上七點三刻。”
李學武掃了一眼手上的時間,輕聲提醒道:“如果今晚上面不來人,那明天就得安排谷副主任休息……”
“算了吧,就讓維潔同志多辛苦一下吧。”
李懷德幽幽地長出了一口氣,胳膊肘撐著辦公椅的扶手,突然問道:“聶小光你打算怎么安排?”
“還沒想好呢,”李學武也是嘆了口氣,說道:“保衛科的意見是殺殺他的心氣,磨一磨他的銳氣。”
之所以問一嘴誰來守著廠醫院,其實他也是為了谷維潔好。
現在老李身體不便,既然要釣上面的魚,就得擺出個養傷的樣子來。
這么大的事情,這么嚴重的事故,這么多受傷群眾。
李學武是現場組織救援的第一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維持住了秩序,穩定了現場和人心,快速將受傷群眾進行了妥善安置。
于情于理,這個時間上面都會安排人來看現場,可現場就剩下紅星廠的應急救援團隊在做善后工作了。
只能說李學武指揮有方,行動迅速,在其他部門負責人反應過來問題的嚴重性趕到現場之前就已經處理完了。
現在無論是誰,想要看受傷群眾也好,來感謝他這個功臣也罷,都得來紅星廠坐一坐。
作為工業系統一機部剛剛培養出來的明星企業,突然就放了這么大一顆衛星,一旦有更高級別的領導下來,那一機部應該怎么反應?
這就是李學武給李懷德講的關鍵,現在老李必須安排人做接待工作。
因為老李是傷員,作為紅星廠的一把,無論是誰來探望受傷群眾,不都得看望一下同樣受傷住院的老李?
到時候該怎么表現,這都不用李學武提醒,老李畢竟是專業演員了。
而老李也很會做人,這樣的機會并沒有留給別人,而是名正言順地交給了谷維潔,并且堅定了無論上面的領導什么時候來,都由谷維潔負責接待的心思。
一方面,醫療工作是谷維潔的主管業務,不能亂安排,另一方面則是要考慮谷維潔在廠管委會的地位。
今時不同往日,紅星廠管委會班子組織生態結構已經發生了比較大的改變,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的“一支筆”“一言堂”了。
就算他的威望日隆,也必須按照上面的意思,認真考慮和聽取其他班子成員的意見和建議。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穩定一切可以穩定的,這樣才能讓不穩定因素趨于穩定和妥協的狀態。
當領導有時候也很難啊。
比如現在,老李必須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上面關心起他的傷勢,真追究起來,他應該怎么應對。
早就決定了的,對聶小光的問題不做追究,更要妥善安排其工作和生活,解決掉聶成林埋下的這顆地雷。
“算了吧,年輕人,沒了銳氣就廢了,”李懷德嘆了一口氣,這才抬起頭看向他說道:“你的司機是叫韓建昆吧?這次的表現很好嘛。”
“是,他是64年退伍來的咱們廠,父親原是咱們廠技術處的韓工,就是65年大案遇害的那位,”李學武一瞬間便明白了李懷德的意思,但還是果斷地推了韓建昆一把,“去年結的婚,她愛人還跟我母親有點親戚。”
“很好嘛——”李懷德了然地點點頭,說道:“韓工那人我還記得,能說會道的,孩子培養的也很不錯,該培養還是要培養的。”
“我也是這么想的,”李學武微微一笑道:“正琢磨著放在哪合適呢,兩口子商量著要孩子,又不好往遠了支派他,近了又怕人說道。”
“嗨——你呀——”李懷德好笑地點了點他,說道:“我知道你對自己要求嚴格,可也不能瞻前顧后過了頭啊——”
“機關車隊不是還沒有負責人呢嘛,是吧,海洋?”他轉頭問了一聲進來續熱水的栗海洋,這才給李學武點點頭說道:“就這么安排吧。”
“您說的是秘書長的司機韓建昆同志吧?”
栗海洋借著給李學武茶杯里續熱水的工夫笑著乘坐道:“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感覺是一個特別沉穩成熟的人。”
“機關體制變革后,車隊負責人是副科級待遇,”李學武猶豫著說道:“要不就安排在保衛處,或者車隊小隊長的崗位吧。”
“你看,我剛說完你。”
李懷德笑著看了他一眼,示意了栗海洋說道:“海洋都說這是一個沉穩成熟的同志,你怕啥?”
“知人善用,要過得了別人那一關,也要過自己這一關哦。”
“我知道了,謝謝李主任提醒。”
李學武點點頭,笑著說道:“看來我還是要加強學習啊。”
“誰不需要加強學習?”
李懷德換了個姿勢,坦然地講道:“只要在工作崗位上,就得活到老學到老啊,是不是,海洋?”
“嘿嘿——您說的對。”
栗海洋輕笑著點頭,續好了熱水便轉身出去了。
李懷德則是又問起了中醫藥產業的安排和意見。
“僅憑借對產地資源的掌握,還不足以支撐相關產業的吧?”
“您的考慮確實很對。”
李學武收斂了笑意,認真地回答道:“咱們廠在邊疆、吉城以及京城所掌握的中草藥產地資源并不是很全面、豐富。”
“所能依靠的還是強大的中草藥深加工和對外貿易資源。”
他較為謹慎地匯報道:“但可以站在中草藥產業化,全局和未來的方向上考慮,提前布局、科學管理、外貿,這就是優勢啊。”
“產地、加工、銷售,恐怕也只有在這個時期才有機會掌握整條線啊,”李學武輕聲提醒道:“況且現在的藥物種植、處理和秘方都……”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老李已經懂了。
“主要還是配套食品加工廠,充分利用與紅星公社和衛三團的合作機制,重點開發密云山區的土地資源……”
老李翻看著委辦提交上來的產業計劃書,一邊讀著一邊思考著,同時聽著李學武的介紹也不住地地點著頭。
他對業務的敏感性不高,但他知道李學武做主投資的幾個項目至今還沒有出現敗北虧損的局面。
如新型汽車和無人機項目,這樣投資的無底洞也都有其他冤大頭來負責,紅星廠投入的資源和資金其實并不多。
誰讓李學武能忽悠呢。
“《百草堂》這個名字……”
看到這里,老李又有點遲疑了,抬起頭看了李學武問道:“會不會有點……要不要叫紅星百草堂?”
還得是老李啊,總能想出往頂級大紅袍茶水里兌星巴克的主意。
“還是您考慮的周到。”
李學武簡單思考過后認真地拍馬屁道:“我只想著保留原有的百年企業的名氣了,忽略了關鍵性的問題。”
“這些還謙虛什么——”
老李笑著放下了手里的材料,撐著椅子挪了挪身體,看著他說道:“你一定有你的考慮,我說的也不一定全對。”
“不過嘛——”他遲疑了一下,撓了撓日漸稀疏的頭頂說道:“既然計劃里已經確定了要重建內地醫藥銷售新格局,那還是要謹慎一些的。”
“紅星百草堂,紅星百草堂……”老李自己念叨了幾句,琢磨了一下,抬起頭看向他笑著問道:“聽著還算順耳吧?”
“我覺得可以,”李學武也是笑了起來,說道:“考慮到要做對外貿易,是不是在藥物包裝上將紅星做簡化或者弱化處理?”
“這個我不懂,你們看著辦。”
當談及到具體業務問題的時候,老李表現的十分果斷,不懂就是不懂,不能裝懂,否則被打臉的還是他自己。
就連確定品牌名稱他都要充分考慮李學武的意見,更何況是業務呢。
“也是計劃中提到了,”他點了點手邊的材料說道:“要在全國范圍內重建《百草堂》的銷售市場,我才考慮到了認可度的問題。”
“您說的對,”李學武點點頭,認同地說道:“是要全盤考慮。”
他琢磨了一下,講道:“在京城、吉城和烏城建設中草藥種植和研究基地,依托京城的食品加工廠生產能力,穩定產銷基礎。”
“藥店的話——”李學武想了想,說道:“百草堂的根基在南方,京城有十七家店面,津門、冀省大概有不到四十家。”
“既然要做,就不要含糊和猶豫,”老李很是果斷地講道:“不要盯著一個《百草堂》嘛,千草堂、萬草堂收它一批,全部更新為一個品牌,就像你說的,趁這個時間好。”
“以收購和兼并代替銷售渠道的建設和擴張嗎?”
李學武微微皺眉思考了一下,提醒道:“就算咱們跟京城中醫院合作,不瞅中醫藥的制作工藝和配方,可是……”
“貿然將銷售網絡向全國范圍內鋪設,不僅對管理和人事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對現有的產銷能力也是個巨大的包袱。”
“時間不等人啊——”
李懷德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別有意味地說道:“集團化的過程中不會有人來給你下絆子,那是因為領導盯得緊。”
“一旦紅星鋼鐵集團成立,領導們的目光稍稍轉移,你信不信,你我都將面臨舉步維艱的局面。”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老李表現出來的睿智可不像是麻將桌上那般的假大空,是實實在在的精明。
“你把這次救援工作的影響力牽引到了紅星廠,也應該能感受到來自其他方向的壓力吧?”
李懷德沒有嘆氣,也沒有抱怨,而是目光堅定地說道:“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得狠,不能給人留把柄和機會。”
“是,我明白了。”
李學武鄭重地應了下來,但也提醒道:“如此大的風險和局勢影響,是不是引進一些資本,來分擔這一風險成本?”
“沒問題,我同意你的意見。”
老李很痛快地點頭道:“跟東城信用社的合作已經很成熟了,市工行那邊也找到了我,說是要一起合作。”
“關于中草藥產業資源整合的項目,你同其他幾位同志談一談,溝通一下,聽聽他們的意見。”
“產地資源……”李學武遲疑了一下,講道:“京城要同衛三團、紅星廠等企業進行合作,吉城可以聯系林業,邊疆就依托辦事處現有的貿易資源進行整合。”
“藥物生產還是拿在咱們自己的手里,就在食品加工廠的基礎上進行擴張,組建食品藥品加工廠。”
他又繼續講道:“銷售部分可以聯系五豐行、東城信用社、工行等等。”
“就這么辦,我這邊沒意見。”
李懷德雙手撐著扶手站了起來,說道:“時間也不早了,你應該還沒有吃飯,趕緊自己找地方安排去吧。”
他見栗海洋走了進來,便同李學武微笑著點點頭,說道:“你又一次給咱們廠立了大功啊。”
“不僅強化了與衛三團的緊密聯系,更豎起了紅星廠一片紅心的旗幟,”他感慨著說到:“也讓即將成立的聯合工業醫院得到了充分的表現機會,更給應急處理工作做了個榜樣。”
“相信接下來市里要充分考慮紅星廠的醫療資源和設備資源了,更是要考慮亮馬河工業區在城市建設中的關鍵位置。”
李學武陪著他走出了辦公室,栗海洋關了燈,三人一起下了樓梯,說著今天的機遇,感慨著世事無常。
出工又出力,哪能沒意義。
宏運9人座客車的產量很少,紅星廠內部改裝了一部分,用于公務用車或者警務押運車輛,剩下的便都是救護車。
第一批20臺救護車的使用效果很好,聯合工業醫院建成運營后,還會再進行補充采購。
包括營城和鋼城后續組建的聯合工業醫院,也會采購使用。
這一次的效果十分的好,相信市里眼睛也不瞎。
紅星廠的救護車,紅星廠的醫院,往后絕對不會缺病人。
李懷德最后總結的那段話很明白了,相信市里和衛戍區也能想得到,給未來的應急救援和城市保衛工作提供了繼續合作的機會。
包括安全保衛培訓、應急救援培訓、應急和醫療裝備等等,還有專業人才的培養和輸出呢。
公對公的聯系更加的緊密了,李學武和王小琴的“兼職”關系也更加的牢靠了。
衛戍區一定不會愿意放棄他,更是會王小琴繼續在紅星廠深耕合作關系,使兩人成為幾方合作的紐帶。
衛三團這兩年從紅星廠可沒少得到助力,這一次三支工作衛三團下了狠心,要保障紅星廠的平穩運行,也是很賣力氣。
互相合作,互幫互助。
李懷德很關心這些問題,倒是對趙衛東慫恿聶小光行刺他一事表現的很不在意。
傷都傷了,還說那么多有啥意思。
就算他不說,李學武也會就趙衛東給他一個交代,時間早晚的問題。
最后一個原因,趙衛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甚至聶小光行刺他一事都沒被他放在心上。
做大事的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得狠。
“你沒事吧?聽說……”
今晚秦淮茹值班,九點多了,終于等到李學武進了大廳。
她一聽到值班員的提醒便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關心地打量了他,這才說道:“給你預備晚飯了,你是現在吃,還是端你房間去吃,郭師傅做的打鹵面。”
“幫我端來房間吧,我得先洗個澡。”
李學武笑著同值班員點了點頭,回應了她的招呼,這才示意了自己身上的塵土和血跡,說道:“這個樣子吃不下飯。”
“那你快去洗洗吧——”
秦淮茹看著他的狀態也是好心疼,催促著他說道:“我去跟郭師傅說下面條,你洗好了,也就能吃飯了。”
“我送您上去吧,秘書長。”
值班員客氣著要引他上樓,卻是被李學武拒絕了。
“忙你的吧,我又不是找不到,”他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我沒有受傷,都是在現場幫忙蹭到的。”
秦淮茹別有深意地看了眼值班服務員,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地去了廚房的方向。
“他們,就這么走了?”
周苗苗還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看著離開的車隊有些愣神。
昨晚蛋白質吃的有點多,今天上午又是這么忙,難免的會出現神經緊張,伴隨話語錯亂。
什么叫“就這么走了”啊?
事兒都辦完了,難道還要留他們吃飯啊?
昨晚周苗苗向谷副主任匯報了西單市場現場情況后,便同領導一起吃了頓面條。
醫院急救室火力全開,內外傷處置室全部運營,全院的醫生輪流上陣,愣是讓送來的傷員全存活了下來。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接力戰和光榮的勝利,包括政務院辦公廳副主任陸云、一機部副主任楊瑜生、工安部副主任于懷右等前來探望和慰問的領導都認同這一點。
京城管委會主任邱禮明更是代表市管委會看望了正在養傷的李懷德,正式向廠秘書長李學武表達了感謝。
紅星廠準備了一整個晚上,這些領導前后只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都撤了,因為還有不少工作要忙。
周苗苗不理解其中的關竅,但李學武很理解,或者說是滿足。
一個小時的時間,這么多大佬齊聚紅星廠,京城的、系統的、工安的……等等,紅星廠已經露大臉了。
光是慰問現場采集到的照片就有無數,關于李學武的更多的是他作為陪同代表慰問受傷群眾,以及幾方領導向他表示感謝時的情景。
這么說吧,握手都握累了。
對方級別低于李懷德的都沒資格向他表示感謝。
今天紅星廠贏了三次,李懷德一次,李學武一次,谷維潔一次,三人三次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意義。
這一次接待過后,谷維潔和李學武都分別應宣傳部門要求,被《人民大報》做了采訪。
李學武昨天換下來的那套衣服,更是被拍了照,宣傳部門相關負責人還將衣服打包帶走了。
宣傳工作,拿的都是細節。
秦淮茹聽說了這件事也嚇了一跳,昨晚要不是李學武提醒,她都給連夜洗了。
“領導,委辦接到了遼東駐京辦的電話,”王露小跑著過來,提醒道:“說是胡副主任約您見面。”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見谷維潔看了過來,微微一笑道:“大魚上鉤了,魚群隨后就到。”
“小心點,別脫了鉤。”
谷維潔知道他在說什么,調侃了他一句,帶著秘書上車往辦公區上班去了。
李學武回頭瞅了一眼醫院的樓上,琢磨了一下,也給韓建昆招了招手,叫他把車開過來。
“領導,是要準備談判工作嗎?”
周苗苗也嗅出了空氣中別樣的味道,眼睛一亮,詢問道:“我們對外辦要不要現在就做準備?”
“不著急,先抻一會兒。”
李學武看著車過來了,這才轉頭看向了她,溫聲說道:“昨晚辛苦你了,今天給你放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謝謝領導,不辛苦,動動嘴的事。”
周苗苗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會說話似的,微笑著送了李學武上車,這才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兄弟,你這一次可是出了大風頭!”
胡可笑著把李學武迎進了辦事處,眼角很醒目地掃了那臺伏爾加M24,心里已經確定了一些猜測。
就算是企業,也很少會有秘書長級的干部乘坐這種級別的進口車。
當然了,李學武很特殊。
以前就知道他很特殊,現在聽說了西單市場的事,他更認同了這種特殊。
“恰逢其會,義不容辭罷了,”李學武謙虛地回應道:“您可別捧著我說話,我聽著老別扭。”
“哈哈哈——我可是真心為你感到高興——”
胡可那可是老油條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騷話,要論起扯淡來,跟李學武那也是不相伯仲的存在。
他身邊跟著個秘書,李學武身后是王露,四個人一起進了辦事處的會客室。
“快坐,快坐,小王泡茶——”
一進屋,胡可便熱情地招呼了起來,還貼心地叫了秘書把準備好的水果和茶點端上來。
李學武輕輕按住了他招呼的手背,笑著說道:“胡主任,您要這樣下次我可不敢來了。太客氣了吧?”
“你聽我說啊,在這做主招待你,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了,”胡可笑著反過來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也算是我給你老弟道恭喜了!”
“那應該是我恭喜您啊!”
李學武瞬間便明白了胡可話里的意思,笑著說道:“就是不知道下次我要想您了,該去哪拜訪您啊。”
“哈哈哈,說起來也巧了不是?”
胡可笑吟吟地看著他問道:“往后啊,咱們兄弟很有可能會經常見面啊,老兄我更是要仰仗你的幫忙呢。”
“哎呦,我這得給您道恭喜了——”
李學武眼睛一亮,握住了他的手說道:“是我要多多仰仗您的照顧,多跟您請教學習了。”
“哈哈哈——”胡可現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拉著李學武的胳膊大笑道:“咱們之間就別客氣了,對吧?”
他見王露看了一眼桌上的西瓜,趕緊擺了擺手,示意了秘書拿給她,道:“說你們領導別客氣,你也不要客氣,想吃什么自己拿,哈哈哈——”
一般人跟著領導出門,那還不得矜持著點啊。
去哪個單位了,就算是人家讓了,那也不能咔嗤咔嗤就啃西瓜啊。
不成文的規矩,茶幾上擺的水果就是為了好看的。
再說了,一個大姑娘家家的,抱著西瓜啃也不雅啊。
可王露是誰,跟著二哥出門,她還管你什么矜持不矜持?
“我不喜歡吃西瓜,能把那桃子給我一個嗎?”
胡可和他的秘書都被王露這一句給鬧懵了,領導要給的水果也就是客氣客氣,并不是真給你西瓜吃。
再說了,就算我把西瓜遞給你,你也得矜持著擺手拒絕啊,找一個合適點的理由就是了。
我不喜歡吃西瓜算什么理由啊,還要吃桃子!
“拿,拿給她——”
胡可終究是老練,一瞬間便反應過來了,尤其是李學武那一臉無奈的表情。
不用問了,絕對是關系戶,還是李學武的關系戶。
他將面前的果盤推了過去,示意了秘書過來幫忙。
秘書今天也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了,頭一次見著這么耿直的姑娘,還是跟著領導出來參加這么重要的見面,竟然要當著領導的面吃桃子。
“謝謝,一個就夠了。”
王露從秘書端過來的果盤里挑了個好的,而后沖著他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對小虎牙,特別的可愛。
秘書再一次懵了,你還真吃啊!
胡可則是看向了李學武,目光里的揶揄再明顯不過,好像是在說:你這是把哪家涉世未深的大小姐拐出來了。
能跟著李學武出門的,還是來見他的,絕對不可能是“外人”。
這里的外人要加個雙引號,表示不可以信任的人。
也就是說,今天的談話內容,李學武并沒有防備著這個小姑娘,也代表了她的身份被李學武充分信任。
“我們廠總工的外甥女。”
面對胡可的目光,李學武表現的倒是很坦然,兩人也算是有私交關系了,又不是正式的場合。
“我這不是調到委辦來工作了嘛,他特別囑托我給帶一帶,姑娘有點天真無邪。”
“我是跟著我們秘書長來學習的,”王露見二哥做了解釋,便也附和道:“請胡主任多多批評指教。”
“好好,很好的姑娘嘛!”
胡可算是看出來了,小姑娘確實涉世未深,怪不得李學武說了要“帶一帶”呢。
這姑娘還真得好好帶一帶,不然就是機關里的寶了——活寶,能在體制里闖大禍的那種活寶。
至于李學武話里所說的,姑娘是總工的外甥女一事,他信了,但沒有全信,因為李學武沒有說實話。
總工的外甥女還至于他這么的照顧?
他要帶著秘書去紅星廠做客,秘書敢隨便當著雙方會面的領導吃一顆瓜子他都要嚴肅地批評。
這不是瓜子或者桃子的事,這是工作態度的事。
當然了,李學武也解釋了,他也看出來了,人家姑娘自己也“說”了,是來學習的,他還能說什么?
這絕對不是李學武故意帶出來羞辱他的。
“呵呵——吃你的。”
見王露客氣著跟他微笑,胡可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
示意了秘書多照顧對方,這才看向了李學武。
“今天約你過來,是我的最后一次駐京辦任務。”
胡可認真了表情,講道:“你上個月帶隊去營城和鋼城考察參觀,效果和影響很積極,領導很重視。”
“當然了,你也知道遼東工業對紅星廠一直都是的態度,”他頓了頓繼續講道:“這一次陸副主任來京開會,特別叮囑我,想組織一次雙方的見面會。”
“要就咱們雙方比較關注的營城港區、礦產開發、交通運輸、集成化工業鏈條等等工作進行深入交流。”
他用手輕輕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表情很是懇切地講道:“這一次的見面會,對遼東工業和紅星廠都很重要,我相信你能感受到我話語里的誠意和認真。”
“是,胡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
李學武也認真了起來,回應道:“很高興紅星廠的工作能夠得到陸副主任的認可和肯定。”
“我們廠一貫堅持為人民服務,做良心企業的經營準則,紅星廠也十分感謝上一次李主任遼東之行貴方的熱情友好的招待。”
他語氣很是和煦地講道:“自上一次會面結束后,李主任一直強調雙方合作的成果是斐然的,紅星廠在遼東工業的得到了諸多照顧和幫助,我們很感激。”
“回去后我會盡快將這一消息匯報給廠管委會和李主任,并且盡力促成這一次的雙方見面。”
“領導,我是不是失禮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露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轉過身看著后排座位上的二哥問了這么一句。
李學武正看著手里的資料,頭也沒抬地問道:“桃子好吃嗎?”
“嗯,真的挺好吃的。”
王露認真地點點頭,說道:“春天就能吃到這么大、這么甜的桃子,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呢。”
“好吃不就行了——”
李學武抬起頭看著她笑了笑,說道:“如果因為恪守繁文縟節錯過了這一次的美味,是不是很可惜?”
“嗯——好像是這樣的。”
王露聽了二哥的話想了想,說道:“可我這樣做會不會影響到他們對你的看法啊。”
“或者影響了你的工作。”
“首先呢,你告訴我,”李學武笑著低頭繼續看文件,嘴里則是逗著她問道:“是什么讓你意識到在會面時吃桃子是失禮的行為。”
“我就是——那個王秘書看我的眼神,”王露遲疑了一下,看著李學武說道:“好像我做錯了什么事。”
“呵呵,你覺得你做錯了嘛?”
李學武繼續反問道:“在會面的時候吃水果。”
王露這一次的回答比較快速,而且有點小委屈。
“是那個胡主任讓我吃的,又不是我主動要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問我?”
李學武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說道:“就算不是公務外勤,你去別人家做客,有讓就有回嘛。”
“等下一次那位胡主任帶著秘書來咱們廠,你就用同樣規格的水果和茶水招待他們就是了。”
“當然了——”他還挑了挑眉毛說道:“他們要是矜持著、客氣著不吃不喝,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嘻嘻——”王露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見二哥笑了,這才問道:“不會影響到工作吧?”
“你覺得你的行為會影響到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她說道:“那我的形象和地位也太不值錢了,吃個桃子就被影響到了?”
“再說了,你不就在現場嘛,該談的工作都談完了,你有感覺哪一部分的工作受你吃的桃子影響了?”
“那個——謝謝您——”
王露抿著嘴唇,甜甜地道了一聲謝,真心實意的那種,看著就很真誠。
當然了,這孩子也不會裝假。
“呵呵呵——”李學武想到了什么,輕笑著提醒道:“當然了,你都已經工作了,是大人了,知道什么樣的場合忌諱做什么事,對吧?”
“嗯,我知道的——”
王露認真地點頭道:“沒人讓我,我是不會吃的。”
“就這么做,絕對沒錯。”
李學武嘴角的笑意一直笑到了紅星廠也沒有消去,王露可比彭曉力有趣多了,不是嘛?
自從彭曉力決定留在保衛組幫助王小琴工作,李學武身邊的秘書崗位便成了眾所矚目又令人擔憂的位置。
他現在是最年輕、最有潛力的廠領導,能跟在他的身邊工作和學習自然是機會難得。
說眾所矚目并不為過。
但是,都知道李學武這位秘書長在管委辦主任的位置上待不長,也許一年就會調走。
要知道秘書長是秘書長,管委辦主任是管委辦主任,這是兩個崗位,上下級的關系。
未來李學武要去哪,誰都不敢確定,更很少有人敢賭他會帶著秘書去赴任。
而且就算是帶著秘書去赴任了,那一年、兩年以后呢?
都知道李學武培養人的能力強,兩任秘書都帶成了才,可跟著他去分廠工作,那秘書也只能安排在分廠。
也就是說,跟著他要承擔選擇去哪的矛盾和問題。
所以說令人擔憂呢。
委辦好多辦事員每次被李學武召見都會心驚膽戰,患得患失,既怕秘書長選了自己當秘書,又怕秘書長選了別人當秘書。
可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彭曉力都承擔起了保衛組綜合辦副主任的工作,也沒見李學武再選秘書。
需要人幫忙了,就從委辦大辦公室里叫,平時多是周苗苗或者王露來他這邊幫忙。
周苗苗一般是負責對外接待工作,王露則更多地幫他處理一些日常的工作業務。
兩人在李學武這里幫忙,誰都沒覺得會引起什么流言蜚語。
首先,兩人都不是李學武的秘書崗,按廠領導待遇來說,李學武現在是能選用秘書的。
其次,周苗苗的身份眾人心知肚明不用說,王露跟趙雅軍的戀愛關系,有太多人知道了。
大家更知道王露是夏總工的外甥女,趙雅軍是李學武大哥的小舅子,這關系有啥好傳緋聞的。
所以,悄然間,李學武竟成了紅星廠有史以來敢用“女秘書”的男領導,還一起用了倆。
關鍵是沒人說閑話!
你就說這氣不氣人!
“明顯是急了嘛——”
李懷德的病房里,高雅琴笑著說道:“看來這位陸副主任對遼東工業真的很認真負責啊。”
“遼東工業在全國都是頂尖的存在,”李懷德敲了敲手邊的資料說道:“工業產值和人均收入也是最高的,他們有著絕對的理由和自信來紅星廠談判呢。”
“來而不往非禮也——”
李學武站在床邊,笑著說道:“看來您得帶傷上陣了,熱情招待一下陸副主任呢。”
(別亂猜啊,前文已經給出了他的職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