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無質的火光匯聚而來,在安靖手中凝練成了一團幽幽的黯火。它像是沒有燃盡的灰燼,黑色的煙中旋轉著金紅色的火星,濃郁的鐵銹腥味混雜著嗆人的臭氧,宛如一團實質化的仇恨與毀滅,氤氳匯聚在少年武者的掌心。
這便是‘太陽無極’的神意。但也不僅僅是太陽無極的神異,而是一股無形的力量與意志,借著安靖的存在,凝練而出的,最初的一縷‘恨火’。
這烈焰以怨念與絕望為食,燃燒著因果孽業,是無差別覆滅一切的力量顯化。若是有無窮無盡的恨火匯聚成深淵,便是天道掌握的無垠的大源之一,天命七煞劫的源頭,諸禍災劫之源。
天元界,是有成就天命七煞劫的資質的。
不過,因為世界強度的不同,亦或是說,因為天元界百廢待興,所以憑借天元天道自己的力量,沒辦法完全凝聚出屬于自己的七煞劫。
所以,在得到安靖這位跨界而來,義務幫助的異世界七煞劫后,祂才會如此加大籌碼。
“有意思……”
安靖注視著自己掌心,廣老師等人和鐵手等人已經離開,現在安靖和霍清念泉,鋼骸曲通乘坐著一輛裝甲車,正在前往北湖澤區的路上。
他手中的恨火一出現,便引來了眾人關注,而其中蘊含的太陽無極的神意,也讓在場所有人都若有所感。
“這是……什么東西?”
念泉在這一瞬間就有一種強烈的共鳴,‘凝神法意’和‘侵神劍意’是相對的命格神通,而他本人的遭遇同樣,也經歷過天元界的黑暗,立刻感覺到了恨火與自己的共鳴。
安靖看了眼念泉,他隱約能感覺到,念泉若是接受‘太陽無極’的神意,共鳴率大概在三四成左右。
三四成,絕對不少,就像是命格和持命者從一開始也并非是完全互相適應的那樣,命格會因為持命者而被改造,持命者也會因為命格的存在而改變,雙方是互相成就,互相改變的關系。
更不用說,念泉很聰明,他也知道自己母親不希望他變成只知道復仇的惡鬼,所以是以一種平靜而堅決的心態去準備復仇,改變世界,而不是僅僅是破壞一切。
“這是什么神意,這么強?”
霍清倒是看得出來這是神意,不過他的共鳴率比念泉要低許多——只有一成左右,百分之十三十四。
雖然他的確被自己叔叔背叛,本人也沉淪在安全區底層,但終究還是有照顧自己的大伯,后來也遇到了安靖,心中的‘對這個世界的憎恨’不能說沒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豪情與期待,而不是一種毀滅一切的破壞欲。
很危險的力量
和好奇的念泉與霍清不同,鋼骸作為百分之百的羽化修士,他對恨火的感知更加明顯,這位身經百戰的資深傭兵和恨火的共鳴率有三成,但還是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我曾經……見過這力量?
“見過?”
安靖看向鋼骸,而鋼骸微微點頭:“在荒野深處,上古的道庭遺跡中,有古老還未完全損壞的前靈網服務器陣列存在,其中隱藏有許多上古時代的絕密技術,甚至是仙神的傳承。”
“但同樣,其中有著許多恐怖的意志體,據說是昔日損毀的靈網陣靈所化,其中有些瘋狂,有些懷有善意,但絕大部分都徹底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和人格。”
“這些意志體中,有些懷有極端惡意的意志體,似乎就有與之類似的力量,稍微接觸,哪怕是修者也會墮入瘋狂,甚至……直接走火入魔!”
“原來如此。”安靖若有所思,恨火本身并不罕見,極大量的惡意和絕望都可以將其凝練而出,魔道中甚至還有相關的利用和塑造手段,不過天之怒與人之怒還是有區別的,那些上古的惡意陣靈,或許是集成了巨量魔劫時代,死在靈網中的修士絕望意志吧。
假如說,天元真的要從頭開始塑造自己的大劫之源,那么這些天然的‘恨火聚集體’,或許是相當關鍵的能源儲備。
而最后,是曲通。
曲通沒有說話,他只是怔然地注視著眼前這恨火,沒有期待,沒有向往,只是雙眸中倒映著那黑色的煙塵與赤金色的火光,那種漆黑的,沒有希望的色彩,與他的眼眸完全一致。
共鳴率,七成五。
“嚯。”
安靖一看,就明白了:“果然,是你嗎。”
霍清生活貧苦,沒有希望,但只要不是被人甩去背鍋,那就不至于死掉,是這個世界的底層。
念泉母親死于集團的陰謀,自己有天賦卻被按在玄夜城的底層,是世道社稷的受害者。
鋼骸的過去或許也非常沉重,所以才選擇了歸義軍,他毫無疑問憎恨,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但并非是全然的破壞欲。
所以這個三個人,每一個都有太陽無極的適應性,但都遠遠不及早就徹底絕望,完全失去一切,既沒有歸所,也沒有未來和希望,妻子女兒全部都已經死掉的曲通。
這,大概就是原版的七煞劫大體相同的背景吧。
“想要嗎?”
安靖道。
而曲通在察覺到了安靖的目光,反應過來安靖指的是自己后,便有些愕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嗎?”
“是。”
安靖側過頭,他打量著曲通:“你的天賦不錯,說實話,如果不是被公司限制,你早就能筑基,甚至紫府也不是不可以試試——作為沒有從小培養,只是半路出家的修者來說,你的潛力很大。”
“那位風家的真人意志降臨在你身上,你居然還能反抗,甚至短暫地要將他驅逐離開,這種意志力證明你的神魂也相當堅韌……若是不堅韌,恐怕你也早就選擇自殺了吧。”
“所以,你作為這份力量的實驗體,再好不過。”
安靖沒有任何誘導,他直截了當,實話實說:“正如你所見,這是一份有代價的力量,需要費時間,甚至燃燒自己的神魂去成長。我的話,可能沒什么時間一直拿著它,但如果是你的話,我覺得,應該不會那么輕易被它吞噬吧。”
“怎么樣,曲通,你需要力量,要不要試試。”
曲通沒有說話。
他只是伸出了手,堅決,迅速,沒有絲毫遲疑。
于是安靖便將這份神意交給了他。
交給了眼前這雙眸中燃起火光的男人。
“我……”
在選擇接納這一神意的瞬間,曲通就痛苦地蜷縮起了身體。
并非是肉體上的痛苦,而是一種心靈上的扭曲。
人類的心靈是柔軟的,是擁有共情能力的。
所以,在看見失去了丈夫的母親舍棄一切,傾盡全力,付出一切代價也要將自己的孩子培養成材時,哪怕是父母雙全,幸福美滿的人也會心生觸動。
所以,當看見這寄宿了一個母親所有希望的孩子,在學校被不學無術的惡霸霸凌,看見這個孩子因為沒有錢得不到老師的幫助,看見整個大環境的影響讓他一點一點選擇服用藥物加速學習,貸款購買寧心符來維持修行,看見他一步一步走向自我毀滅的深淵,選擇自我了結時,哪怕是沒有經歷過霸凌,沒有被人拒絕過求助的人,心也會下意識地抽緊。
可這樣的觸動,卻不過是曲通在這一瞬間感受到的萬一,萬一的萬一。
古老的過去,在修者還沒有被約束的年代,修為有成的修士僅僅是因為覺得有趣,所以就來到了崇敬自己的城市,將人一個一個切割開來,用頭顱擺放成塔,將鮮血匯聚成河,,就算是逃跑也沒有意義,只會被抓回來繼續雕刻,成為玩樂的用具。
在戰火的年代,因為需要,所以軍隊將民眾切開分食,甚至開發出了諸多烹飪的方法。甚至,哪怕是不需要,這種習慣依舊流傳。
在魔劫的時代,魔兵橫掃整個天地,入魔的修者行走過城鎮,一個昔日安寧的城市便化作火海,無數被燒成黑色枯骨的尸骸維持著生前的姿勢,然后被一陣風化作灰燼。
戰爭的一側,后方的定居點,女人的父親,丈夫和孩子一個一個離開了居所,她有五個孩子,每一個都離開了她,每一個都沒有歸來,每一個的回憶,每一個瞬間都在刺痛她的心,載著傷員和尸骸回來的車輛駛過公路,她在路旁盼望,只是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
她直至死亡也沒有得到的回應,那不知道是絕望還是怨恨的情感蘊含著,對締造出‘戰爭’的存在,奪走她一切之物的凝視,在真靈離去后化作了細微的黑色的火星,于天地之間飄蕩。
歷史顛倒錯亂,時而過去,時而現在。
災難中,疾病中,亂世戰火中。因為天魔,亦或是沒有天魔。或許天魔根本就不重要。在只有人的歷史中,人們一樣不斷地死去,就如同雜草一樣,被收割,凌虐,殘殺。
壓迫,暴虐,恨意。
雜亂的思緒,在這一瞬間幾乎要淹沒曲通的思維,他根本無法分辨,憎恨的究竟是誰,憎恨的究竟是什么。
有凡人對那些肆無忌憚,掌握了力量就橫行霸道,毀滅一切的修者的;有為了維持秩序社稷,為了守護眾生而付出一切的修者對那些入魔投降的修者的。
奮力在前線拼殺的修者,被后方凡人忌憚其力量而一再制衡,最終導致防線被破壞,所有犧牲都功虧一簣;付出貢獻了一切,包括自己乃至于子女的性命的普通人,卻發現自己的血汗和孩子被肆意揮霍,當成毫不在意的垃圾和炮灰丟在一旁。
憎恨的立場從不相同。
唯一能理解的……
便是毀滅。
只有公平而無差別,無論是修者還是凡人,是天魔還是人類,是天地還是眾生,全部都化作灰燼的破滅,才是這無窮憎恨的唯一的訴求。
——為什么你可以不痛苦?
曲通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安靖。
最⊥新⊥小⊥說⊥在⊥六⊥9⊥⊥書⊥⊥吧⊥⊥首⊥發!
僅僅是這么一點神意,就能讓他感覺到焚心之痛,感覺到快要被逼瘋,有一種想要毀滅一切,毀滅這個世界,毀滅所有的絕望和痛苦,讓一切復歸空白的虛無的沖動。
可為什么?作為源頭的安靖,卻可以面不改色承受,凝聚?
安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對方。
他當然有所感受。
只是,他是堅定了目標。
而不是憤怒憎恨。
憎恨源自于無法改變的絕望,憤怒源自于無能為力的自責,安靖借助這些漆黑的詛咒看清了自己的目標,不會迷茫,也不認為自己無法改變,自然也不會覺得無能為力。
“嘗試去塑造,掌握這力量,而不是被它淹沒。”
安靖道,指引曲通的思維:“思考一下,如何解決這些問題,讓這些憎恨的土壤不復存在,讓所有的恨火不再有燃料,如此一來,它就能被你所用。”
這就是安靖思考過的,如何應對‘大劫之源’那無窮無盡力量沖刷的辦法。
不被其中的意志裹挾,而是接納這些力量,繼而用這些力量作為壓力,將自己的‘目的’鍛造的更加堅韌。
就像是有了生命才有死亡,有強權才有正義,有了須臾一瞬才有永恒的未來,許多看似相反的概念,實際上是相輔相成的——破壞的爆炸一樣可以作為發動機,碾碎一切的重壓同樣可以鍛造最堅固的鎧甲。
七煞劫那無窮無盡的憎恨,怒火和毀滅,本來也就是締造未來,希望,和全新世界最大的動力。
當然,這只是安靖的猜測。
曲通,就是他的實驗體。
只是安靖并不強迫,而曲通也心甘情愿。
“我……會嘗試!”
曲通咬牙,安靖注視著對方,他看見,曲通的體內,金色的太陽無極之神意正在蔓延,而漆黑的火焰燃燒著,包裹了他的身軀——一種類似于安靖太陽無極形態,開始在曲通身上蔓延,繼而凝聚出了一套黑底金紋的大繭。
繭內,曲通似乎披掛了一身戰鎧。
一股強大的氣息,開始在其中出現。
咦,這力量
此刻,就連羲一天君也從安靖身上浮現,祂隔斷了這氣息與外界,有些奇道:這是‘神道’啊——安靖,這是天命的權能嗎?
你居然,就這樣空手凝聚出了一尊‘惡神’!
“神道?”
安靖也有些驚奇,但很快,他思索一下后也反應過來:“的確——非要說的話,命格之道本身,和天道封神有什么區別?”
“所謂的神命,之所以是‘神命’,不也是因為那的確就是封神之力嗎?”
倒也不是,命格和神道還是有點區別的,神道是完整的權能,而命格只是天意的種子
羲一天君微微搖頭,祂頗為驚奇地看向曲通:或許是世界不同吧,這天元界雖然有命格存在,但并不完善,你剛才賦予的神意并非是命格,但卻有天道之力加持,冊封了這么一尊小神
不過,他之神位全在于你,你只要收回神意,他便不再是凝聚恨火的惡神,仍然只是凡人
甚至,在這過程中,他凝練的力量,也會有一部分被精煉出來,復歸天地,乃至于你
如此說道,羲一天君捋了捋胡子:我們明鏡宗祖上溯源,歸根結底還是源自于御神大廷,這神道手段雖然很久沒用,但還是略懂一二,你這一手,雖然有天意垂青,天命加持之緣,但的確和祖師修行過的‘太一敕令御天封神大祭儀’有些類似
“唔,太一封神我不太清楚,非要我說……和授箓天官,倒是有幾分相似。”
安靖看了眼曲通化作的大繭,倒是很快找到了更加相似的體系——大辰的授箓天官,安靖雖然不是很熟悉,但各方記載還是有的,他知道,很多天官在授箓后是可以修行的,但只要被除名,那一身自己修煉出來的力量也會被取走,這也是大辰天官體制不斷收割變強的過程。
與此同時,這和天道收割命格也非常相似。
如此說來,安靖也有些明白,為什么自己在盡遠天中,會得到了一個和蘊靈神道有關的標簽兌換了……看來,不僅僅是自家明鏡宗祖師昔日修行神道,這大辰也是真的全盤繼承了御神大廷的精華遺產啊。
另一側,念泉和霍清早就習慣了安靖時不時就會掏出新的神通運用,并不覺得驚奇。
但另一側,鋼骸面無表情,芯片中卻是驚駭不已。
這手段……果然,是‘封神’?!可這怎么可能?
封神榜……不是就在將軍手中嗎?!
與此同時。
遠方,首陽山洞天。
一尊若隱若現的巨神虛影悄然從天地中浮現,祂面目模糊,卻頂天立地,整個首陽山洞天,乃至于比玄夜城還要更加宏偉三分的曦山城,都宛如祂掌中之物。
萬象拜拱,蒼生俯首;諸靈在掌,天地折服。
祂微微睜開眼眸,看向了玄夜城的荒野。
異世之人……故土來客
巨神虛影沉吟了片刻,屈指卜算,而后微微點頭,復歸虛無。
沉寂了數千上萬年,凝滯生銹的青銅齒輪扭動,因果的輪盤開始旋轉。
劫火已然點起,縱然只是最微弱的火星……
但,終有燎原一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