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空云層被撕裂開。
無人操持的太祖神兵表面流淌著淡淡的緋紅,伴隨著低沉尖銳的嘯叫聲,直奔王府而來。
“父王小心!”世子徐景隆大驚失色,下意識去拽靖王的袖子,后者雙腿卻好似釘在地上般,拽不動。
然而這柄“飛劍”卻并非奔著取走靖王頸上人頭而來,而是在父子二人的注視下,轟然刺入眼前的閣樓。
樓內。
結束了為期七日的咒殺的蒼老術士剛站起身,就被洞穿黑暗密室的太阿劍洞穿了心臟。
他愕然地垂頭,看了眼刺入胸口的寶劍,又緩緩抬起頭,視線循著黑暗密室被洞開的缺口望去。
洞口處,正有一縷慘白日光透進來,照亮了地上的血液干涸的玉碗,哭喪棒與老術士腰間的小“棺材”。
“砰!”
生機斷絕的老術士直挺挺栽倒。
吸飽了鮮血的太阿劍如同完成使命般,呼嘯飛出閣樓密室,循著原路返回,消失在王府上空的云層中。
只留下站在樓下的靖王父子如雕像般佇立著。
直到王妃陸燕兒飄然而至,眼神悚然地道:“方才那是…”
靖王徐聞面色異常平靜,說道:“咱們那位陛下進城了。”
漕運衙門。
一間待客的茶室中,窗子敞開著。
趙都安與虞國女帝對坐飲茶。
恩…準確來說是趙都安在殷勤熱切地表演自己掌握的“茶道”,在經過一番繁復的流程后,終于將茶碗雙手奉上:“陛下請…”
“嗡——”
院中傳來裂空聲,趙都安眼角余光瞥見太阿劍從敞開的窗子飛進來。
邀功般在屋內轉了一圈,展示劍身上的一抹鮮血,旋即才“鏘”的一聲自行插入劍鞘。
徐貞觀纖纖玉手滿意地接過忠犬奉上的茶水,紅唇抿了口,才道:
“咒殺你的人,已斬殺了。”
語氣輕描淡寫,真乃吃飯喝水般簡單。
趙都安愣了下,吹捧道:“陛下劍法超絕,臣大開眼界!”
女帝對他的龍屁免疫了,但聽著順耳的話,仍舊心情舒暢。
久別重逢,直到此刻,趙都安心弦才松緩下來,近距離欣賞貞寶的美貌。
清冷、出塵、人間絕色…不穿龍袍的女帝恰如劍仙子,素面朝天,渾身上下尋不見半點粉黛首飾,天下遼闊,卻已無女子可相比。
尤其考慮到其女子帝王的高貴身份,格外平添了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簡而言之:buff疊滿了。
低級的穿越者,人形種馬,大開后宮;
高級的穿越者,只要一人,已是舉世無雙。
“怎么,三兩月不見,不認識朕了。”徐貞觀蔥白的玉指捏著青碧色的茶碗放下,美眸瞥了對面的趙某人。
“咳咳,臣自從南下以來,久不見陛下,實在思念的緊,可謂是‘日日思君不見君,同飲運河水’…”趙都安順桿爬,半點不客氣。
主打一個真誠。
徐貞觀威嚴清冷的面頰微微一紅,沒好氣道:
“朕本想著你背負詛咒,大病初愈,如今看來,卻是朕想多了。趙卿風采,依如昨日。”
糟糕,一時激動,忘記賣慘了…趙都安頓時捂住胸口,眉頭緊鎖,露出痛苦的表情:“臣…這段時日,操勞過甚…”
徐貞觀翻了個白眼,淡淡道:
“操勞過甚,趙卿便先去休息吧,省的朕耽擱你精神。”
趙都安口風一轉,正色道:
“但陛下說奇怪不奇怪?臣這一看到陛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當真是靈丹妙藥不及陛下一…”
徐貞觀被舔的有點舒服,頓時覺得自己一路上竭力御劍的辛苦都值得了,但還是及時打斷:
“說正事吧,今日你何以遭遇險境?抵達建成道后,又是如何?”
行吧,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又到了熟悉的匯報工作環節…趙都安嘆了口氣,熟稔地開始了匯報流程。
徐貞觀雖然從密諜“溫良”處,斷斷續續也持續獲知趙都安一行的手筆,但密信記載信息不夠詳實,如今由趙都安仔仔細細講述,才覺鮮活生動。
當聽到趙都安救下寧則臣妻女,順著漕幫找到沈家頭上,徐景隆前來打岔時,她冷哼一聲,如何看不透靖王的心?
等聽到趙、寧二人遭遇刺殺,發起“鯨落計劃”,借助封禪使者的身份,聯合周邊地域各方勢力,聯合絞殺沈家。
同時,沈家也竭力反撲,雙方展開一個半月的拉鋸戰時,她不由眸光微亮,對趙都安這番操作頗為贊許。
直到沈家已將潰敗,疑似投靠了靖王府,趙都安被咒殺…順水推舟偷襲法神派…女帝眉頭微微鎖緊,朱唇輕啟:
“所以,你事先不知法神派首領在那里。”
趙都安也是有些后怕,點頭道:
“王妃陸燕兒提供的情報中,沒有提及首領。如今復盤想來,臣今日此行前往,的確不夠周密謹慎。”
徐貞觀看出他所想:“你懷疑陸燕兒背叛?”
趙都安遲疑道:
“無法斷定,陸燕兒雖是王妃,實則只是靖王護衛,得知的情報不夠詳實不意外,況且,也無法排除,是靖王故意泄露消息,引誘我出去伏殺的可能。”
這時候,茶室外傳來敲門聲。
宋進喜躬身走了進來,先依次向室內二人行禮,才道:
“陛下,抓捕的那幾個術士的審問結果出來了,奴婢們將其分開審問,用了一些刑,比對了供詞,應是沒錯。
據其供詞,法神派首領今日提前到來,他們也很意外,且抵達不久,就察覺了趙少保前來的動靜,才臨時予以布置。”
臨時來的?不是提前安排好的陷阱?趙都安一愣。
見女帝沒開口,揮揮手令宋進喜先退出去,吐了口氣,苦笑道:
“又多了一種可能,或許是臣運氣太差導致。”
因為霉運當頭,所以我恰好撞上了法神,也因為被追殺時,剛剛過了午時,七日詛咒結束,霉運消散,女帝才及時趕到,將我救下…
媽蛋,這運氣這么玄學嗎…恩,在一個存在神明的世界里,似乎也說得通…
趙都安內心瘋狂吐槽。
不過這個結果,反而令他松一口氣,若是陸燕兒暴露,或背叛,那才是最糟心的事。
至于這件事后,靖王是否會懷疑陸燕兒,他倒并不擔心。
為了掩護陸燕兒的身份,趙都安這次出城襲擊,也安排了影衛主動暴露了一條探聽靖王府情報的暗線。
如此,靖王后續哪怕追查,也會認為是影衛探聽到的情報。
“白衣門的咒術,的確防不勝防。如喪神、死神等邪道神明,手段詭異。”徐貞觀輕輕頷首,認同了這個猜測。
室內一時安靜下來。
趙都安有意打破氣氛,主動詢問:
“說起來,陛下何以突然到來?龍船還遠吧…”
“…”徐貞觀板著臉,總不好說是自己擔心眼前這家伙的安危,所以堂堂皇帝,丟下封禪的船隊,一個人提前跑來,便只好硬邦邦說道:
“朕自是察覺到那法神派首領蹤跡,才追溯前來。”
是嗎?我咋覺得這個解釋不夠圓潤呢…趙都安一臉懷疑。
徐貞觀被他狐疑的眼神看的心里發虛,微微側過臉頰,哼道:
“你莫非以為,朕會為了你而拋下封禪大事不顧?”
趙都安笑瞇瞇點頭,如同偷到雞崽的狐貍:
“陛下說是如此,自是如此。不過說起來,這法神派首領…究竟是何身份?臣在京時,檔案庫中并未查到。”
提起這個,徐貞觀也認真起來,搖頭道:
“朕也并不清楚,此人極為神秘,好似憑空出現一般,據說乃是上一代‘法神’死后,其手持法神派手令出現,欲接管組織。
旁人不服,但此人所修的,乃是天道,實力極強,便也坐穩了這首領的位置,算來,已經二十余年了。今日與之交手,的確令朕意外,此人修為雖不及天人,但也走了半步了。”
趙都安正色道:
“臣只擔心,此人是否會威脅到封禪。靖王暗中調遣斷水流與法神派術士前來,包藏禍心,必是為了擾亂封禪大典…”
徐貞觀紅唇上揚,微微一笑,自信道:
“區區一個所謂的‘法神’,還不足以威脅到朕。便是添上那斷水流也一樣。”
說這話時,她神色睥睨,強者姿態盡顯。
女帝雖是“偽天人”,但身為皇帝,有龍氣加持,論及戰力,卻是絲毫不遜色于真正的天人境界。
這也是她膽敢南下封禪的底氣。
“哪怕真有一位天人到來,朕縱使不勝,卻也不敗!”女帝干脆喂給趙都安一枚定心丸。
臥槽,我家貞寶現在這么強了?
趙都安欣喜之余,還是問出了心中疑惑:
“陛下雖無懼宵小,然則,那些人敵不過陛下,卻可破壞封禪大典,阻攔陛下更進一步…此事卻是難防。
臣斗膽詢問,陛下既可一劍入王府,為何如今還不肯對靖王動手?若陛下不愿背負罵名,臣可代勞。”
徐貞觀沉默了下,搖頭道:
“非是朕心慈手軟,顧念親情。而是封禪在即…靖王身為建成道藩王,且有皇族血脈,本身便肩負了一定的氣運,一旦身死,于封禪而言,本就是最大的破壞。”
還有這個說法?
是了,封禪本就是借助龍氣、國運之類玄虛的東西晉升,靖王雖不是龍,卻也是有龍血的“蛟”,且洛山就在本地,一旦蛟龍身死,必牽扯氣運動蕩…
怪不得,靖王在這個節骨眼,還敢頻頻搞小動作,就是明白,貞寶為了封禪,不會動他…
否則,一旦殺了靖王,“八王”中其余王爺必反…
而諸王同時造反,勢必導致貞寶身上的龍氣不穩,境界下滑,很容易跌到“法神派首領”的層次…那就真麻煩了。
趙都安捋清楚邏輯,嘆息一聲。
徐貞觀美眸凝視,以為他想殺靖王報仇而不得,不由語氣軟了幾分,安慰道:
“等朕此番晉級成功,便可坐穩皇位,屆時必清算靖王。”
趙都安笑道:“臣由衷期待那天快些到來,非是為私仇,而是為了天下安定。”
徐貞觀意外地發現,這家伙這番話竟好像是真心的。
女帝點了點頭,忽然沒來由地問了句:
“你這段日子,和那老尼姑有沒有…”
“臣守身如玉,海公公可鑒,那老尼姑三番五次勾引我,但我根本沒搭理…”趙都安義正詞嚴。
女帝眨眨眼,揶揄道:“朕那可驗證一番。”
她的意思,是找海公公詢問確認。
趙都安極為干脆,雙手直接開始解腰帶,做出脫褲子的架勢:“陛下要驗便驗。”
“…?”徐貞觀呆了下,腦子有了短暫的卡殼,面色一紅,惱怒地啐道:
“成何體統,誰要看你那…”
這時,茶室外再度傳來腳步聲,旋即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伴隨著寧則臣的渾厚聲線響起:
“使君,聽聞你凱旋,我…”
寧總督跨步進了門檻,還保持著開門的動作,臉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他的話卡在喉嚨里,怔怔地看著茶室內的君臣二人,以及趙都安解(系)腰帶的動作。
一陣靜謐。
寧總督額頭冷汗滲出,果斷轉身退出房間,砰的一下關上門,旋即單膝跪在門外,顫聲道:
“臣,漕運總督寧則臣不知圣人駕臨,冒昧進門,驚擾圣駕,罪該萬死!”
房間中。
徐貞觀深吸口氣,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沒好氣地瞪了訕笑的趙都安一眼,無奈道:
“寧總督勞苦功高,朕從趙卿口中得知你居功甚偉,不必多禮,進來說話吧。”
門外跪著的寧則臣沒動,道:
“陛下謬贊,趙使君謬贊,臣…便不進去打擾了,陛下有何吩咐,臣立即去辦。”
老寧宦海沉浮多年,知道領導的客氣話,啥時候能聽,啥時候不能。
他只恨自己眼睛怎么不是瞎的。
徐貞觀輕輕嘆了口氣,心累,懶得解釋,索性道:
“也罷,既如此,寧總督便代勞,通告府城上下,朕提早駕臨,今晚擺宴,朕親自為趙卿,寧卿慶功,記得…給沈家和靖王府遞去話,不許不來。”
系好褲子的趙都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只見女帝朝他微笑道:
“這場戰役你既已打到了終局,朕便出面收尾吧。”
女帝駕臨建寧府!
這個消息如旋風一般,遞到了整個府城的大人物們案頭。
毫無意外,掀起一片嘩然,無人知曉為何封禪船隊才剛進入建成道,皇帝陛下便撇開船隊,提前抵達了。
而很快的,關于城郊十里外天象異常、趙都安帶人從城外歸來,以及有飛劍進出靖王府三件事,又讓女帝駕臨這個消息添上了詭橘神秘色彩。
一時間,猜測紛紜,全城人都在腦補發生了什么大事。
晚宴,依舊安排在了“景園”。
即,趙都安上次遭遇兩次刺殺的地方。
只是這次,景園的宴席更為盛大莊重,全城官員、士紳、權貴悉數到場。
不過以他們的身份,連女帝的面都見不到,只是遠遠被安排在景園外圍,湊個熱鬧。
趙都安換上了三品少保的官袍,跟在女帝身邊,也代替女帝去簡單應付了下這群人。
同樣引得一片嘩然,傳聞中,身患重疾,近乎瀕死的趙大人,神氣活現地出現,這本就是件令人驚愕的事情。
不過一些知情人卻不意外,反而期待起今晚的戲碼。
當靖王攜著世子徐景隆,王妃陸燕兒抵達景園時,正好看到沈家的車隊停靠在岸邊。
鬢發銀白,拄著龍頭拐杖的老太君換了一身華貴的暗綠色衣裳,身邊跟著丫鬟紅姑娘,以及長子沈家家主。
雙方對視一眼,沒有多余的交流,點了點頭,算作見過。
而后在眾目睽睽下,步入景園,拜見女帝。
“臣徐聞(臣妾)參見陛下!”
趙都安坐在女帝身旁,最貼近的位置,俯瞰亭外行禮的靖王府與沈家兩撥人。
亭子四角垂掛輕紗帷幔,中間只擺著一條長桌,徐貞觀居中端坐,左右分別是趙都安與寧則臣。
海公公等人站在后頭。
至于般若菩薩…值得一提的是,老尼姑得知女帝駕臨后,丟下一封信就腳底抹油跑了…大意是:
陛下既已到來,貧尼告辭離去,前往神龍寺在建成道的寺廟接收大凈上師留下的遺產。
仿佛生怕晚走一步,給心眼小的女帝吃醋,找她麻煩。
趙都安哭笑不得,感慨告別連見一面都不敢,貞寶在般若心里到底多可怕…
“王叔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徐貞觀俯瞰亭外的靖王,微笑道。
靖王緩緩直起身,面色恭敬:
“臣多謝陛下。不知陛下提早駕臨,有失遠迎。”
徐貞觀笑了笑,意味深長道:
“是么,朕還以為城郊那些人,是王叔安排迎接朕的呢。”
靖王故作茫然:“陛下說是什么人?”
徐貞觀淡淡一笑:“沒什么,來人吶,賜座。”
一對彼此恨不得殺死對方的君臣,叔侄,三年以來,初次見面,熱絡客氣,風度翩翩。
沈家老太君跪伏在地,始終沒有聽到女帝叫她起身的命令,只好一動不動。
就仿佛…被有意無意,忽視了一般。
接下來封禪劇情,就是第二卷劇情收尾啦,我自己有點期待第三卷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