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趙都安迎著女帝鋒芒畢露的目光,面無表情,內心中跑過一長串羊駝。
他并非無法,或者不愿將火器研究的方法交給徐貞觀。
高精尖的不行,但一些普通的,無論是圖書館的紙質書籍,還是網上資料庫的檢索都可以。
但……
以虞國目前的工業水平,他自己設計的新式火器已經是最優解,想要更厲害的熱兵器,需要的是整個工業鏈,而這是無法短時間提升的。
“那些東西的保密級別很高,以我的能力,無法接觸到。”趙都安想了想,給出了個合理的解釋。
女帝怔了下,旋即心頭的火熱一下冷卻了不少。
她并沒有懷疑,因為按常理出發,這是符合邏輯的。
但她又有點不死心,看了那么多影視片段,她總有種入寶山,而一無所獲的憋屈感。
“朕看到那影視劇中,你們這里曾經也有詩詞,這個你總該能接觸吧。”女帝想了下,提出了新的要求。
雖然這個對戰局無用,但……拿給那腹中頗有詩才的小禁軍嘚瑟一番,也是好的。
“……”趙都安這一刻無比慶幸,自己在虞國抄的詩極為有限,他想了想,沒有拒絕,點頭道:
“這個倒是有。”
他準備搜幾首自己沒抄過的,糊弄一下。
然而這個時候,女帝身影忽然波動、抖動起來,她愣了下,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自語:
“時間到了么。”
哪怕是天人境,她在這里停留的時間也有限。
這一次,已經是出乎預料的長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的身影一寸寸被抹除,消失在客廳中,空氣中只殘留下一道空間縫隙。
趙都安看著女帝消失,突然生出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時候,房門被敲響,是外賣到了。
趙都安去開門,取回了兩份外賣,坐在沙發上,嘀咕道:
“可惜,你走得早了一步……”
他索性將其中一份拆開,遞給青云吃。
自己拆開了余下的一份,卻也沒了胃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皺眉思索。
“為什么這次還是沒有線索?難道我之前的猜測出錯了?老徐并沒有在我的家里留下什么痕跡?可這已經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了。”
趙都安不理解。
按他預想,如果這幅畫的確與自己關聯巨大,那么沒道理幾次三番進來,都沒有發現。
“冷靜,或許有別的可能性。”
“或許,這幅畫的關鍵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貞寶身上,真正的線索尚未出現,可能是觸發的時機不對,比如我如果晉升天人,或許會不一樣。”
“在我穿越前,《人世間》內并沒有現代都市,除了貞寶外的人,看到的也不是這座都市。
所以,可以推斷,這幅畫是老徐留給這一代的皇帝的,而我是觸發這里出現的關鍵要素。我能以’世間’境,觀想成功這幅畫,也佐證了這點。”
“《人世間》乃是天人境之后的傳承,所以,這幅畫應該是幫助天人晉級‘人仙’的。但六百年前的老徐應該也不曾踏入人仙。
所以,這幅畫里沒準壓根不存在所謂的修行傳承,而只是他留給后代子孫的一座寶庫……雖然存在諸多bug,但這座城市里很多知識,無疑對大虞是瑰寶……
這也能解釋,為何我與貞寶都沒有遇到‘領路人’,因為這里壓根沒有什么修行路。”
“但退一萬步,哪怕這里沒有什么修行路。但當年老徐大費周章,在壁畫里藏了這副都市畫卷,不可能什么額外的信息都不留給后代子孫。
所以……從邏輯上推斷,也該有信息留下,只是我和貞寶都尚未探索到。”
趙都安陷入沙發中,皺眉苦思。
他知道,那很可能是事關他的穿越真相的信息。
他必須要找到。
“或許,接下來我該花點時間,獨自慢慢探索這里。”趙都安思忖著。
他想弄清楚自己的來歷后,再告訴女帝。
否則,在這個存在神明的世界里,女帝對于他這種近似“域外邪魔”的存在,究竟會抱有怎樣的想法,他并不確定。
而這時候,趙都安感受到自身也再難以在這里停留。
他沒有回歸臨封,徑直邁步,從客廳中的裂口一步跨出。
舊樓四層內。
臨近正午的陽光從門縫中灑進來。
趙都安從石壁中走出,就看到徐貞觀坐在蒲團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陛下?”他故作好奇:“方才可曾成功了?”
徐貞觀回過神,看到他,眼睛一下亮了起來,興致勃勃的模樣。
指了指身前,以往雍容尊貴的臉上,格外的生動,如同一個發現了有趣玩具的孩童,急切地想要與人分享:
“坐下,你絕對想象不到,朕這次在其中看到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物!”
接著,徐貞觀眉飛色舞地,繪聲繪色分享自己在《人世間》中的見聞。
從遇到那個畫中人章回開始,到巡視了凡人宅邸,觀看那世界凡人的影視劇。
每一個細節都恨不得掰開揉碎了解釋。
這一刻的女子帝王,終于顯露出年輕女子本該有的爛漫活潑。
也似乎,只有在趙都安面前,她才會露出這幅神態。
趙都安專注聆聽,臉上不時給出震驚、吃驚、好奇的反應,并予以提問,情緒價值拉滿。
末了道:“竟是這般奇妙的世界。”
徐貞觀意猶未盡地點頭道:
“可惜,朕本想帶幾首那個世界的詩詞回來,給你看看,但在其中逗留的時間到了。不過無妨,等之后你休養一番,我們可以再次實驗。”
“……”趙都安沉默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下次實驗,自己不會進入畫中,讓女帝的期望落空,以此給出,并不是每一次二人同時修行,都可以見到章回的象征。
以此,減少女帝進入其中探索的頻率。
不過趙都安已經決定,自己接下來要多進入,一旦有所發現,確定一些事,便與她攤牌,不再以章回的身份存在。
畢竟他本也沒準備長期隱瞞下去。
“不過,朕也并非一無所獲,朕懷疑,這幅人世間,或許是太祖皇帝故意留下的。結合上次災星劃過天空,朕有些猜測,也許這畫中世界本身,便是太祖留給朕應對劫難的寶藏。”
徐貞觀冷靜下來后說道。
災星……趙都安心中一動,這的確是個可能。
“好了,此事一時半刻不會有進展,人仙境遙遠,當務之急,還是平叛。”
徐貞觀知曉輕重緩解,道:
“你這次既回來,朕正好有一件事要與你商談。”
“什么事?”趙都安疑惑。
徐貞觀看了下四周,道:“回御書房談吧。”
君臣二人離開武功殿,返回養心殿。
徐貞觀方甫進入院中,一名年長女官走了上前,拱手道:
“陛下,天師府公輸天元求見。奴婢讓他在書房門口等著了。”
公輸天元?
以神魂形式,飄在空中的趙都安愣了下,心中一動:
昨夜張衍一答應,要給他弄個身體,難道已經送來了?
徐貞觀也是眼睛一亮,輕輕頷首,邁步往前走,一行三人拐過回廊,只見書房外,一名名女官垂首佇立。
而一個穿皺巴巴神官袍的小胖子,正百無聊賴地蹲在門口發呆。
他身邊還杵著一個棺材大小的木盒子,盒蓋密封,不知內里是什么。
“陛下?”
公輸天元起身,先規規矩矩行禮,而后在瞥見女帝身后飄著的趙都安時,小胖子眼孔中閃過淡淡輝光,精神一震,面露喜色:“趙……”
趙都安忙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
公輸天元一個激靈,忙收斂異樣,垂頭道:
“陛下,公輸奉天師之命,送來陛下所需之物。”
徐貞觀輕輕“恩”了聲,眉目冷淡地道:“進來說話。”
旋即,先行一步跨過書房門檻。
很快,三人進了書房,公輸天元賊兮兮地關上門,旋即才露出燦爛笑容,朝趙都安拱手:
“趙兄,多日不見,我在京中也知曉你在前頭打了勝仗。卻不想,你竟以神游秘法回歸,若非師尊差遣我,給你弄個附身的物件,我還蒙在鼓里。”
趙都安同樣笑容熱切:“又有勞公輸兄了。”
二人也是老交情了,公輸天元身為術士,也見慣了神游,并未追問如何做到,只猜測是皇室秘法——有些事,他不該問,便不會問。
徐貞觀眉目冷淡,恢復了威嚴姿態:“天師送來何物,即刻呈上吧。”
“是,陛下。”
公輸天元對女帝十分畏懼,當即收斂笑容,鄭重地將身后的“棺材”砰地放在地上。
屈身蹲下,肥胖的小手靈巧地打開鎖扣。
“咔噠”聲里。
“棺材”大小的盒子掀開,趙都安抻長脖子往里看,然后愣住。
只見盒子內,赫然躺著一個穿著淡青色長衫,仿佛在沉睡的“人”!
徐貞觀表情也一下怪異起來:“這是……”
公輸天元得意洋洋地介紹道:
“陛下,趙兄不必驚訝,此物并非活人,而是我以匠神秘法,潛心研究多年,制成的仿生傀儡。
與傳統的木、石、金屬替身傀儡不同,此替身傀儡外表,觸感與真人無異,甚至可以說話,吃飯……內部銘刻陣法,連通太陽石,只需放在陽光下,便可集聚法力……”
“此物尚為試驗品,是我造出的第一個軀殼,原本尚未確定容貌,得知趙兄要用,我連夜將其捏成了趙兄的面貌……”
說完,小胖子用殷切的目光望過來,似在尋求夸贊。
趙都安沉默地看著盒子里,那個傀儡臉上不協調的五官,大小眼,塌陷的鼻梁,紅彤彤的嘴唇:
“……捏的很好,下次別捏了。”
他扭頭對徐貞觀道:
“陛下,臣覺得這樣飄著也蠻好。”
徐貞觀嫌棄地看著那傀儡潦草的臉,斟酌道:
“雖別具一格,但未免過于……”
公輸天元訕訕一笑,解釋道:
“這傀儡樣貌只是初始版,趙兄附體后,便可自適應神魂樣貌。”
趙都安將信將疑,嘗試著躺了進去。
伴隨他的附體,盒子內嶄新的傀儡肌膚上有陣法光束流轉,而后,那潦草的五官果然緩慢變化,約莫幾十次呼吸后,幾乎與趙都安陣容別無二致。
那緊閉的眼皮,也一下撐開,灰白色的眼珠子漸漸有了光彩。
趙都安緩慢從“棺材”里坐起來,略顯笨拙地控制著這具替身傀儡,張了張嘴,道:
“這……個……東西……”
公輸天元笑著提醒:
“初次附體,難免不適應,約莫一盞茶功夫,就可熟悉。”
果不其然,一盞茶后,趙都安徹底從棺材里走出來,只覺這具身軀靈活起來,雖比不上真正的身體,但也令他十分驚喜。
“陛下,這傀儡身的確不錯。”
趙都安有點驚訝,對這個世界的術士手段嘆為觀止。
不過想到玄印老禿驢都能練出一個“半步天人”的“法神”替身小號。
天師府造個類似人身的傀儡空殼,也不覺意外了。
徐貞觀也頗為滿意,臉上浮現笑容:“如此一來,你若在京中行走辦事,要容易許多。”
趙都安也覺驚喜,雖然他的神魂無法離開壁畫太遠,所以這具傀儡神也只能在京城內城附近活動,但也足夠了:
“有了這具軀體,我等同于可以同時在京城內,以及京城外活動……”
公輸天元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笑得合不攏嘴,忽然從袖子里取出一張紙塞過去,殷切道:
“趙兄,這紙上是傀儡身各方面的……恩,‘數據’,你平常使用時,若有什么體會,可以寫在紙上對應的格子里,我定期會核查,進行調整,爭取以后更進一步……”
這一股測評報告的感覺是怎么回事……趙都安只好硬著頭皮收下。
公輸天元是個有眼力勁的,完成任務后,當即告辭離開。
等人走了。
趙都安在書房內走了兩圈,發現女帝正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陛下方才說,有事與臣商量?”他好奇詢問。
徐貞觀回過神,輕輕頷首,饒有興致道:
“朝堂中的確有件事,原本朕想的只是聽下你的看法,不過你如今既有了可行走的替身,或許不只可以出謀劃策。”
趙都安心中一動,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疑惑道:
“到底發生何事?”
朝堂中,李彥輔已倒臺,如今女帝趁機提攜大量年輕官員,擴充皇黨。按理說,正該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態勢。
徐貞觀從書桌上抽出一張折子,遞給他:
“這是馬閻上次送來的。你看了就知道。”
督公送來的?
趙都安疑惑接過,翻開,目光在密折上掃過,漸漸的,他臉色變了變。
再抬起頭時,凝視著女帝的白皙的眉眼,沉聲道:
“袁公……勾結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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