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因為并不是朔望之日,所以沒有大朝會,朱元璋便召集六部尚書和侍郎至奉天殿議事。
當各部尚書、侍郎們齊聚一堂后,朱元璋便將朱雄英的提議和盤托出,詢問他們的意見,不過只是關于動用內帑資金的提議,至于水路的清理和水路稅費的減免這些問題,根本不用詢問文官們的意見。
內帑目前雖然名義上是皇帝所有并由內廷進行管理,但跟明朝中后期不同文官們根本不需要找皇帝去哭窮來讓內帑出錢賑災、發軍餉之類的,而是本身就由戶部的官吏,將內帑跟太倉銀庫一起進行管理和統籌使用,內廷的宦官只是負責管鑰匙的。
所以,如果想要從內帑里大筆出錢,甚至有把內帑剝離出戶部的意思,那么第一個損傷的就是戶部的利益。
戶部尚書楊靖首先出列,他沉思片刻后說道:“陛下,圣孫殿下的提議雖然新穎,但微臣認為,皇室直接涉足商業投資,恐有不妥。一來,這可能會打破現有的商業秩序,引發市場混亂;二來,皇室作為天下之表率,若過于追求銀錢,恐失天下之望。”
楊靖是洪武十八年進士當時選吏科庶吉士,而在洪武十九年的時候,就因為突出表現成為了朱元璋設立的標桿人物,在制定《大誥》的時候就作為舉例,將他和通政使蔡瑄、左通政茹瑺、工部侍郎秦逵一起點名表揚“此亦進士、太學生也,能盡職以稱朕心”,這相當于全國通報表揚,而朱元璋也將其破格使用,在郭桓案以后,傅友文成為戶部左侍郎,戶部右侍郎的位置空缺了出來,朱元璋就把楊靖破了無數格安放到了這個位置。
倒也不用太奇怪,現在大明的政治環境就是如此,雖然沒有大規模殺戮、株連的大案,但是文官集團的各個位置卻被朱元璋翻來覆去的折騰,經常有進士或是國子監出身的太學生(監生)被朱元璋相中,然后破格提拔起來,這就是所謂的“試官”制度。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好事,因為被提拔的人往往因為太過年輕,缺乏與職位匹配的資歷和能力,在短短的一年甚至半年后,就打回原形甚至掉了腦袋。
但楊靖顯然不在此列,他的能力非常出眾,而且為人清廉,所以在去年也就是洪武二十二年五月,直接跨過了背景深、資歷老的傅友文升任戶部尚書,把傅友文牙都氣歪了。
是的,換你你也氣,楊靖今年才三十一歲.這個年紀的尚書,不因血緣而位極人臣,可謂是古之少有。
然而跟這兩位不同的是,資歷深厚的戶部左侍郎傅友文卻有不同的看法他也必須有不同的看法,因為無論從什么角度出發,不管是他作為淮西集團的一員,還是他為了反對楊靖而反對,他都有充足的支持朱雄英的理由。
趙勉也是國子監出身洪武十八年參加科舉登進士二甲第七十一名,跟沈溍、楊靖是同榜,但趙勉跟沈溍關系很密切,其人歷任工部審刑司左詳議、大理寺左寺丞、大理寺卿、刑部右侍郎、刑部尚書,可以說一路都是在三法司系統里升上來的,辦過很多大案要案,郭桓案就由他經手處理,年紀也不算大,但是履歷很豐富。
刑部趙勉則較為謹慎:“此事確有利有弊,但微臣認為,在法制完備、監管得力的情況下,皇室投資公司或許能成為一種新的嘗試。只是必須制定嚴格的規章制度,以防中官壓榨百姓。”
所以,傅友文的想法也得到了工部尚書沈溍的支持:“傅侍郎所言極是,如今江南商業繁榮,但行會內部競爭激烈,皇室的介入不僅能起到一定的規范作用,而且還能籌集資金并非是什么壞事。”
傅友文也不是無的放矢,他說的兩條好處也都是肉眼可見的中肯,第一條雖然沒說的太赤裸,但實際上就是在說有的時候文官這邊會阻止皇帝用錢,皇帝如果把小金庫拿過來自己用,那就不用考慮文官的意見的;而第二條則是對大家都好的一件事情,以后給宗室、勛貴發賞賜,營造宮室等等靡費巨大卻又在文官眼里華而不實的事情,內帑就自己花自己的錢,也別找戶部要了,皇帝有多少錢就花多少。
“臣以為圣孫殿下的提議,實際上是為了加強皇室對大明經濟的掌控力,在關鍵時刻,這種掌控力能派上大用。再者,皇室若能通過投資獲得穩定收益,也能減輕國家財政的負擔,譬如宗室供養、內廷開銷等費用,都可以由內帑自理。”
禮部尚書接著道:“楊尚書言之有理,皇室應以仁義道德為表率,而非沉溺于商賈之事。”
很快,六部尚書和侍郎們十幾號人開始有了不同的意見,而這些人根據自身利益選擇了支持或反對,不過還算有些國朝大臣的體面,也僅限于爭論。
朱元璋聽了各位大臣的意見后,微微點頭:“諸卿所言都有道理,咱會慎重考慮此事,今日議事到此為止,退朝吧。”
隨著朱元璋的一聲令下,各位大臣紛紛告退。
但戶部左侍郎傅友文,卻被錦衣衛隨后帶了回來。
朱元璋高居在龍椅上,看著這個穎國公傅友德的堂弟,傅友文低頭一動都不敢動。
傅友文身份特殊既是淮西勛貴集團的成員,與藍玉等人交往過密,又是執掌戶部的資歷侍郎,可以說郭桓案以后,戶部尚書的位置,于情于理都該是傅友文的,再不濟也該讓傅友文去試任,不行再擼回原職。
不過朱元璋并沒有選擇這么做,而是強行讓戶部右侍郎楊靖越過傅友文上位,這么做朱元璋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不想讓淮西集團繼續壯大以至于失控,但傅友文心中一定是有怨氣的。
不過,任他有什么想法,在朱元璋面前,他都只能臣服,也唯有臣服。
盯了他片刻,朱元璋方才開口:“傅侍郎,咱有意為大孫挑選幾個老師,你一向擅長經國濟民之術,咱的意思也是以事教人,所以這次大孫打算整頓京城的各行會并為修筑長江入海口堤壩籌集一部分資金,算是一個學習的開始.此事涉及范圍廣泛,大孫也需有得力人手協助,你便去做這第一個老師吧。”
傅友文聞言頓時心頭一喜,毫無疑問,朱雄英才是淮西集團的未來,想要長久地享受榮華富貴,那么淮西集團必須支持朱雄英地位的確立,這樣才能在朱標百年以后繼續擁有現在的權勢。
而朱雄英這段時間被朱元璋看的很緊,并不允許朱雄英太早地與他們這些淮西集團成員進行交往,傅友文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接近機會。
不過,在前幾天得知了朱雄英拜訪了三位國公府邸以后,傅友文就隱隱約約地覺得,皇帝這是打算讓圣孫正式地在朝野面前以某種近乎明示的姿態亮相了。
如今皇帝交給他的任務,坐實了傅友文的這個猜想,而且令他更為興奮的是,他直接成為了朱雄英的老師,而傅友文是什么背景,皇帝不可能沒有考慮,這樣幾乎就是在告訴朝野,皇帝希望淮西集團能夠支持這位大明的第三代繼承人。
而有了淮西集團的明確支持,朱雄英的地位將會愈發穩固,畢竟皇帝雖然警惕在洪武朝擁有極大影響力,甚至在方方面面都壓倒了文官一頭的淮西集團,但忌憚和限制,并不影響淮西集團跟皇室之間密切的關系。
要知道,光是勛貴和子女和皇室的子女聯姻,就起碼有二十幾對了,同鄉、戰友、親家.如此之多的關系疊加起來,早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得清呢?
實際上在朱雄英那個世界的歷史上,朱元璋對于淮西集團痛下殺手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是極大的,直接削弱了皇權對于軍隊的影響,正因如此靖難之役里才有為數不少的明軍將領會投降燕軍,或者干脆就出工不出力,可以說此舉就是自廢武功。
不過,如今這一切自然都不一樣了。
“臣謹遵陛下旨意!”傅友文沉聲應道。
朱元璋看了看傅友文,此人作為大孫的班底,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
他揮揮手說道:“且去尋咱大孫吧,大孫若有什么需要,你自可定奪,若是拿捏不準,再來上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