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龍王節這一天,先是陰天,陰沉的仿佛要頃刻間便下起瓢潑大雨一般,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不知道是老天保佑還是真有什么勞什子“鎮江龍王”存在,竟是烏云漸漸散去,天穹中透出金光來。
久違的陽光灑落在寬闊的江面上,仿佛給江水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眼見到了時辰,規模浩大的祭拜儀式也開始了。
“鎮江龍王節”除了是全體水運行業從業者,譬如船工、漿夫等等絕對繞不開的節日以外,更是京城百姓一年一度的看熱鬧日子,因為這一天除了祭拜儀式,還有相當熱鬧的龍舟比賽。
用千帆競渡來形容或許有些夸張,但上百艘龍舟分組比賽的場景,卻絕對是被這個年代娛樂條件還相對匱乏的百姓們所喜聞樂見的。
朱雄英、李景隆以及戶部左侍郎傅友文一同出席了這個盛大的節日,他們身著莊重的服飾,神色肅穆,坐在臺子上看著船工和一些信奉鎮江龍王的百姓一起祭拜龍王,祈求這一年的風調雨順和平安航行。
隨著祭拜儀式的結束,船工們熱情高漲,紛紛登上裝飾一新的龍舟好吧,其實也就是綁上了些不值錢的紅布條。
不過氣勢還是足夠的,龍舟的龍頭龍尾高高翹起,仿佛隨時準備破浪前行,而隨著鑼鼓聲響起,龍舟比賽正式開始。
船工們揮動船槳整齊劃一,讓龍舟看起來猶如一條條長龍一般在水面上飛馳。
江岸兩側圍觀的人群絡繹不絕,歡呼聲、吶喊聲此起彼伏,他們為各自支持的龍舟隊伍加油助威,場面異常熱鬧,而下注坐莊的更是不在少數。
京城的百姓們很少有機會旁觀這種大型娛樂活動,孩子們騎在父親的肩膀上,小手揮舞著彩旗,臉上洋溢著興奮和期待,婦人們則聚在一起,議論著哪支隊伍最有可能奪冠,而有些打著赤膊的干瘦老船夫們則靜靜地坐在一旁,臉上也帶著些許激動的神情,仿佛在回憶自己年輕時的風采。
江面上,龍舟如凌空疾射的箭矢般穿梭破浪,水花四濺開來,將船工們的汗水與江水交織在一起,不過當一個奇怪的東西從碼頭開來時,這些烈日下的漢子,似乎忽然就不那么吸引人了。
當安裝了蒸汽機的小型輪船緩緩駛入比賽場地時,原本熱鬧的江面和江岸兩側就仿佛是被按下了“暫停”這個按鈕一樣,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輪船的轟鳴聲在水面上回蕩,煙囪里冒出的蒸汽在空中飄散,仿佛帶著一種神秘的氣息。
雖然只是之前蒸汽火車用的改良版,但蒸汽機的原理大明的工匠們畢竟研究很久了,所以在朱雄英的指點下用來推進船只也并不困難。
當然,速度非常慢就是了,但這次亮相的意義也不在于蒸汽船只的速度快慢,而在于其本身。
江畔的人們紛紛竭盡全力地從護欄探出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這艘奇怪的船只,臉上寫滿了震驚與好奇混雜的神色。
這種新奇的船只,無需人力搖槳,僅憑機械的力量就能在水面上自如滑行,對于在場的百姓和船工們來說,這簡直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觀。
“這是怎么做到的?”一個老漢撓著頭滿臉困惑地問道。
“莫非是下面有人在搖櫓?”一個年輕人猜測道。
“沒看到啊。”
“哎,有人掉水里了!”
眼見有人盯著太入神,靠在欄桿上失去了平衡掉進水里,幾個通熟水性的漢子趕忙脫了衣裳跳下去撈人。
不過這也只是一段小小插曲,人們的關注,依舊停留在蒸汽船所帶來的震撼上面,船工們更是議論紛紛,他們長年累月在江上勞作,對于船只的駕駛肯定是有著深刻的理解,甚至可以說是骨子里的記憶,然而眼前的這艘輪船卻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看著人們圍在一起,交頭接耳,試圖解開這個對他們來說很神秘的謎團,朱雄英、李景隆和傅友文也站在岸邊,注視著這艘輪船。
現在發生的一切,正是朱雄英想要看到的效果。
改變這個世界,不讓華夏走上那段艱難的道路,是他這個穿越者毋庸置疑的使命,而改變這個世界需要從方方面面著眼,工業、商業、制度、科技、文化、軍事.以現代世界的科技投送,來提高大明世界的科技水平很重要,鍛煉出一批能夠匹配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匠人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將科學技術的作用具現化在普通百姓的眼前,讓百姓們真切地感受到這種先進生產力的魅力,從而參與進社會變革的劇烈浪潮之中。
否則的話,就會很容易出現他之前所處現代世界歷史中那種“中體西用”的吊詭狀態,事實上,光學器物,不學科學基礎,只能基于表面實力的提升,而綜合國力的真正進步,靠的還是廣大百姓接受了科學思想以后,通過成體系的教育,源源不斷地培養出的科學家、發明家、技術工人。
這場蒸汽船只的表演無疑給人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及一絲絲的啟迪,京城的百姓們很快開始意識到,科技的力量正在悄然改變著他們的生活,而未來,或許還有更多的類似產物會出現在大明。
朱雄英也默默地下定了決心,不管怎樣,時空蟲洞的再次鏈接一定要抓緊了,這是他的金手指,也是快速改變大明,提升大明國力的關鍵所在。
不過這些是中期目標,眼下最緊要的,還是完成對京城行會的整頓,籌集出一筆資金用以長江入海口的堤壩建設工程,填補上戶部今年有可能出現的虧空。
就在朱雄英沉思之際,隨著龍舟大賽的結束,船幫的會首們在萬眾矚目之下,緩緩走上了高臺。
陳震站在中心位置,其他會首分列兩側,他們面對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榮耀。
陳震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掃過臺下的每一個人,而他接下來的話語將改變整個水運行業的未來。
他清了清嗓子,用沉穩而有力的聲音開始了他的宣布:“各位兄弟朋友,今日在鎮江龍王爺面前,我等齊聚一堂。在此,我陳某人代表船幫的會首們,向大家宣布一個重大消息——京城水運行會,今日正式成立!”
他的話音一落,現場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陳震微笑著用力壓了壓雙臂,示意大家安靜,然后繼續他的發言。
陳震倒也沒說其他,說的那些也就是行會宗旨和規則,也就是成立水運行會的目的是為了規范水運行業,保護船主、船工等從業者的權益,促進整個行業的健康發展巴拉巴拉
但行業協會的性質就是如此,建立一個在官府監督下的民間組織,為從業者提供糾紛調節,以及維護共同利益,實際上之前京城的船幫們也是起到了這種作用,只不過都是分散的、自發性的幫會行為,并不受官府約束。
在陳震宣布了所有水運從業者都必須在行會進行登記,并且每年繳納少量會費用于給官府作為從業稅費,以及成員之間的互助保障和年節活動開支以后,現場頓時壓不住了,船夫們交頭接耳了起來,許多細小的議論聲匯聚到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嗡鳴。
這件事情早有風聲傳出來,所以很多人都知道,但如今真正公布,還是引起了巨大反響.原因無他,除了很多人不舍得交這份錢以外,水上也是多好漢的,從事水上運輸的船工水手有一部分人的底子并不干凈,要么是不存在于大明雙冊制度中的黑戶,要么就是手上有些人命官司浪蕩江湖,靠著做船工度日的逃犯。
不過不管怎樣,既然官府、船幫們都這么決定,底層的船工也是無力反抗的,而且會費也確實不是白交的,之前船幫的種種福利諸如年節餐食、收尸棺材等等都會作為制度正式延續下去,并且官府也專門在京城里開了十六家藥鋪,平時若是有什么病癥,可以憑借著行會會員的憑證(包括年齡姓名外貌特征)來抓藥,不過是按人頭來的每年次數不超過6次,想要借此機會從中倒賣藥材賺差價不現實,被發現了也會取消其人的行會登記資格。
再加上官府會保證其基本的勞動權利,如果登記的行會會員跟行會之間有什么沖突,都可以到官府來受理且不需要提供專業訴狀(明初百姓識字率低,往往被狀師所敲詐,打官司是一大難題,請狀師的成本也是打官司的最大開支),總之,這算是很公平的一件事情,再加上一些零碎方面的福利,算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只要不是黑戶或者手上有人命官司那種,船工們琢磨了一下,還是樂意每年交上二百文銅錢來買個來自官府的保障的,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生病不是?畢竟要是病了,抓6次藥恐怕那就不是幾百文銅錢的事情了,一般都得幾貫錢。
1人200文錢,等于0.2貫,光是水運行會的從業者就有兩萬七千人之多,也就是少說每年就有五千貫的會費,這些除去行會所需的支出,官府還能拿到四千貫左右,官府到手的這筆錢除了用來維持藥鋪等福利設施的運營和人員開支以外,剩下的就能收歸國庫使用了,再不濟也是有三千貫純利的。
而這,僅僅是一個水運行會!
作為此時世界上最大的城池,應天府城常住人口加上流動人口,總人口超過百萬,已經如宋朝開封一般,形成了市民社會的雛形,其中的行會數量不說上百,但七八十肯定是有的,有的行會規模肯定不如水運行會大,但普通人又怎么知道,京城里挑大糞的糞幫都有數千人,而且通過賣糞給農田獲益不菲呢?
只要各行各業的行會一一建立起來,不說別的作用,譬如有助于官府管理流動人口降低犯罪率之類的,就說單純的收錢,僅僅是收行會的人頭稅費,每年最少都能凈入將近二十萬貫。
正因如此這件事情才會由傅友文這個堂堂戶部侍郎親自來幫助朱雄英處理沒人跟錢過不去,朝廷運轉的核心就是財政,如今只需要費少許氣力就能獲得一項穩定的財政收入,何樂而不為?
緊接著應天府尹高守禮在萬眾矚目中登臺,他身后跟著幾個人,手持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的“水運行會”銅制牌匾,緩步走到臺前,在眾人的掌聲和歡呼聲中,高府尹將牌匾正式頒發給船幫會首們,標志著水運行會的正式成立。
隨著高守禮的話語,現場的氣氛達到了高潮,一種被官方認可的感覺油然而生,船工們開始在一些早就安排好的人的帶頭下歡呼雀躍,百姓們也都跟著這股情緒擊節祝賀,算是為京城的水運行業乃至全體行會的整頓翻開了嶄新的篇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