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畔間隔極寬的別墅群,被夕陽的余暉溫柔地籠罩。
湖面上,金色的霞光鋪灑開來,與碧綠的湖水交織在一起,當微風拂過的時候,停留在荷葉上的水鳥“撲簌”而起,水面蕩起層層細波,一圈又一圈地漾開。
在一棟占地面積極大的別墅的花園里,各種花卉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沒那么嬌艷了,不過依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令人心曠神怡。
就在這種能夠可以清晰地聽到莫愁湖畔的鳥鳴聲和水波拍岸的聲音的環境下,這些自然之音與遠處京城即將落幕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感受到一種難得的寧靜愜意。
靖寧侯葉升、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桓、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定遠侯王弼、鶴壽侯張翼、東筦伯何榮,以及戶部侍郎傅友文等一眾淮西勛貴,聚在一起開著宴會。
這基本就是以涼國公藍玉為核心的小圈子了,實際上淮西集團是相當龐大的群體,光是淮西出身的侯爵就有接近三十人,所以內部也根據不同的山頭互相抱團,藍玉這個小圈子里的人,基本上要么是在洪武開國過程中跟常遇春交往過密的人,要么是跟隨藍玉多年的得力部將。
其中鶴慶侯張翼就是跟藍玉一樣早年就上戰場的二代勛貴,而普定侯陳桓、定遠侯王弼則是當年跟著常遇春南征北戰的開國老將,靖寧侯葉升是藍玉的兒女親家。
至于封侯較晚的景川侯曹震則是藍玉的部將,舳艫侯朱壽是與張赫一起監督漕運的武官,屬于明軍水師里比較特殊的存在,鶴壽侯張翼、東筦伯何榮稍顯平庸一些。
但無論如何,這八個侯爵湊在一起,在淮西勛貴集團里,也是不可小覷的一股政治勢力,畢竟洪武朝跟永樂朝不一樣,永樂朝封的大多數都是伯爵,而洪武朝幾乎不怎么封伯爵,封爵就是侯爵,因此造成了侯爵一大堆,公爵沒幾個,伯爵也沒幾個的奇怪現象,軍中大佬普遍都是侯爵。
嗯,也正是因為這個小圈子太過有威脅性,如果不是朱雄英的話,再過幾年他們就要因為藍玉案,一起上菜市口凌遲了但這些人并不知道,至少眼下,他們還都擁有著各自不小的權柄,更是在山頭的加持下相當煊赫風光。
今日他們的討論焦點,無疑是圣孫朱雄英在鎮江龍王節上的露面,以及他在整頓京城行會過程中所展現出的魄力。
“今日的鎮江龍王節,真是盛況空前。”算是水師將領的舳艫侯朱壽感嘆道,他的話語中透露出對朱雄英的贊許,“尤其是那艘蒸汽船只的出現,簡直讓人嘆為觀止跑得不快,但這東西以后定然是能超過人力的。”
陳桓點了點頭,接口道:“確實,我這種老家伙可從未想過船只可以無需人力便能行駛,這蒸汽機真是個了不起的發明。”
“大將軍的外孫,定然是了不得的。”
須發皆白的定遠侯王弼贊嘆道,不過他說的這個大將軍,可不是藍玉,而是常遇春。
作為洪武開國名將之一,王弼早年乃是鄉間土豪,集結鄉里依仗三臺山樹柵自保,因為擅使大刀,被稱為“雙刀王”。至正十六年率領鄉里投奔在濟江歸順于朱元璋,朱元璋讓王弼擔任宿衛,可以說這就是洪武朝的典韋,早年戰斗力之剽悍完全可以寫進演義平江之戰的時候王弼負責在盤門駐軍,張士誠親自率領精兵從西門突圍想要突破常遇春的防線,常遇春分兵北濠截斷了他的后衛部隊,戰況慘烈異常,最關鍵的時候,常遇春拉著王弼的手臂問“軍中素稱爾健將,今日可沖陣否?”。
王弼當時二話不說披掛上馬,身披雙層扎甲,手持兩把長刀帶頭沖陣,直接把張士誠親軍突圍的勢頭打了回來,王弼本人殺得興起,甚至沖著張士誠的大纛就殺了進來,萬軍叢中如入無人之境,嚇得張士誠倉皇逃竄墜馬落水于沙盆潭,要不是親衛把他搶回來逃回城里,張士誠當時就被王弼陣斬了,經此一役,張士誠從此再也不敢出城作戰,由此“雙刀王”的威名響徹軍中。
王弼身體也相當好,參加過的戰役很多,洪武開國打滿全場不說,后面還跟著常遇春北伐,跟藍玉征西番、征云南,討伐遼東也有他一份,捕魚兒海之戰更是能排在前面的功臣,可以說當藍玉不在的時候,王弼就是這個小圈子里資歷最老威望最高的老大哥了,甚至在整個洪武朝的侯爵里也是能排在前列的。
因此,王弼對于朱雄英的肯定,可以說是非常關鍵,這也代表了這個小圈子對于朱雄英的認可。
“不僅如此,圣孫對于行會的整頓也是雷厲風行。”傅友文補充道。
眾人的話題逐漸聚焦到了朱雄英的身上,他們這時候都看出來了,這位年輕的圣孫不僅有著過人的智慧,更有著改變大明的雄心壯志,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似乎帶來了不小的震動。
“這位圣孫到底如何,不妨說說?”也是宿將之一且與藍玉關系緊密的靖寧侯葉升問道。
聽了這話,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戶部侍郎傅友文的身上,他們都想從這位與皇孫朱雄英有過多次接觸的朝廷重臣口中,了解更多關于這位未來可能繼承大統的圣孫的信息。
傅友文坐在座位上沉思片刻,緩緩開口:“圣孫自然是不凡的,最近一段時間打了幾次交道,我是深感其天資聰穎且勤奮好學,對國事民生都有著獨到的見解。”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更難得的是他性格沉穩、處事不驚,跟他這個年齡有些不相符,不管是對臣僚還是百姓,都沒有倨傲的態度。”
“做事的能力呢?”
這一點他們非常關注,因為人品天賦很好的人,做事不一定出色,雖然他們從側面都了解了朱雄英的最近做的這些事情,但具體內情到底如何卻并不知曉,只能由傅友文做這個判斷。
“做事的話.很敏銳,也很果敢,圣孫是能迅速把握事情關鍵的。我相信,假以時日,他必將成為一代明君。”
傅友文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朱雄英的贊賞,屬于是相當高的評價,眾人聽后也紛紛放下心來。
政治投資不是沒有代價的,也不是輕率盲目的孤注一擲,對于他們這個地位的人來說,哪怕是跟常遇春、藍玉有血緣關系的皇孫,他們也不會輕易下注,畢竟這么多年,他們也沒對朱允熥下注不是?朱允熥也是常氏親生的嫡次子呢。
所以,這次朱雄英回來,其實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很多人的默默注視之中,這些人會根據朱雄英的行動和表現,來評判他們在接下來所需要采取的立場。
而經過這幾件事之后,至少朱雄英已經進入了淮西勛貴集團里藍玉這個小圈子的重點關注視線,并且有了與他接觸的傅友文作為中間人。
如果他能繼續保持現在的表現,那么這個小圈子的成員,即便沒有藍玉的裹挾,也會主動向朱雄英釋放出善意,繼而幫助他在很多問題上能夠有一個較為輕松的解決選項。
實際上,這些人都是有著自己的心思和考量的,如果朱雄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哪怕藍玉再怎么想出力幫他,這些人也不會盲從,畢竟這種選擇,都是政治上的下注,要是賭輸了就必然會付出代價。
對于很多勛貴來說,他們當然知道朱雄英成為繼承者,遠比文官集團支持的朱允炆成為繼承者要好,但絕大部分勛貴都是跟朱雄英沒有血緣和利害關系的,因此哪怕明知道這一點,他們還是可以選擇靜觀其變而不是輕易下注,這樣的話,無論是誰當皇帝,他們的基本利益都是沒有被觸動的風險的。
所以,淮西集團里最有理由不選擇靜觀其變,而是明確站出來表態支持朱雄英的,就是諸如鄭國公常茂、涼國公藍玉,以及圍繞在他們身邊的這些人。
這些人就像是天使投資人一樣,正在對一個優質項目進行判斷,而他們判斷的依據,除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就是傅友文這個正在念PPT的專業投資人的判斷了。
“圣孫還打算在其他行業也推行行會制度。”傅友文繼續說道,“這不僅有助于官府管理,更能為朝廷帶來穩定的財政收入,水運行會的成功只是一個開始。除此之外,圣孫對于理財之術也頗有見地,提議要分內帑錢財,用來從事皇室的商業。”
傅友文這位高級文官,幾乎是這些人里面堪稱“鳳毛麟角”的存在,在這個小圈子里也是智囊型的角色,因此既然一向有智慧的他都這么說了,結合之前的觀察,侯爵們也都對朱雄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而這件他們最關心的事情有了心照不宣的答案以后,他們的話題逐漸轉向了西北邊陲的戰事,提起這件事,眾人卻不免有些擔憂,一時之間竟然沒人說話了。
“涼國公在西北的戰事確實令人擔憂。”鶴慶侯張翼打破了沉默,眉頭緊鎖地說道。
普定侯陳桓接口道:“是啊,甘肅行都司的軍力有限,且多半是軍戶,長期固守尚可,但要想開拓西域,這點兵力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更何況,甘肅行都司實際上是自己管理甘肅的軍民政務。”景川侯曹震補充道,“這種情況下,藍玉將軍能夠調動的資源實在有限。”
鶴壽侯張翼點了點頭:“確實如此,雖然把關中的人力也跟著動員了起來,但關中也沒多少可以征調的民夫,運送到前沿堡壘的糧草軍械依舊有限,那哈密地區的兀納失里這么多年都死忠于北元朝廷,如今北元覆滅了還打著北元的旗號,委實是個硬骨頭,這場戰役的難度可想而知。”
“地形也是個大問題。”本職工作就是運輸物資的舳艫侯朱壽嘆息道,“河西走廊距離遙遠,地形多戈壁沙漠,運送物資極為困難,就這種地形無疑是極大增加了補給的成本。”
定遠侯王弼聞言,不禁皺眉:“那依諸位之見,該如何應對這諸多困難呢?出關數千里討伐兀納失里,難歸難但這種仗咱們也不是沒打過。”
東筦伯何榮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藍玉大將軍身經百戰,他自然會想方設法克服困難,戰術上不用我們操心,但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補給,漢唐以來直到前宋五路伐夏,開拓西北怕就怕糧道不濟,沒有糧食和水再多的人數、再精銳的士卒都白費。”
“若是有什么便于攜帶的糧食就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