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
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時而響起,身材高大的雷神在密林間行走。
雅恩格利佩爾套在手上,讓妙爾尼爾之柄的熾熱不至于傷害到手掌。
傳聞中蘊含著力量權柄的腰帶束在身上,給這位神力無匹的神靈更增添了幾分威儀。
在阿斯加德神域,如果說神王奧丁是眾神之王,是兼具了君王的智慧與狡詐,勇氣和武力,信諾與威嚴的主宰,那索爾就是萬夫不當的勇士,無可匹敵的先鋒。
環繞米德加爾特的巨蛇在他的面前不堪一戰,哪怕是穆斯貝爾海姆的巨人也對他的大名知之甚詳。
貫穿九界的彩虹橋一度無法承載住他的勇力,就像宙斯的感知一樣,哪怕不計算他那一身強大的神器,雷神本人的力量就已經幾乎冠絕九界。
然而此時此刻,走在這處林間小道上,索爾步履沉重,煩悶與苦惱不知何時攀上了他肩頭。
不久前,他再次接到了父親最后的決定,那位統治了阿斯加德乃至九界數萬年的阿薩神族之主終究沒有改變主意的想法。
和過去的千萬年一樣,他一貫的相信預言,相信注定的宿命,那諸神黃昏的終末——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他的膽怯和放縱。
恰恰相反,他同樣勇于直面黃昏之日,哪怕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命中注定的虛無。
這本身沒什么不對的,甚至索爾本人也很贊同這種做法。畢竟相比起曾獻祭獨眼獲得了智慧的奧丁,雷神承認自己或許無法看穿未來和命運的迷霧,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會對那所謂的宿命俯首帖耳。
他贊頌父親在英靈殿中訓練人間勇士的行為,并與之飲酒對練;他也曾在諸神面前自信的號稱將會用手中的錘頭砸穿命運的胸口,和父親那無堅不摧的神槍一起戰勝注定的黃昏……關于命運所昭示的最終之戰,索爾有過許許多多的想法。
可唯獨讓他沒想到的是,奧丁竟然突然的改變了他原本的打算。
于是索爾為此離開了阿斯加德,沿著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的樹干一路向下。他最終來到了這里,這支撐九界的神木第一根,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根系所在的地方。
按照奧丁所說的,作為阿薩神族的王,他將在這里完成他的偉業。
他會擊穿命運的冠蓋,抹去黃昏之輝的威脅。
幾乎所有神靈都為此歡欣鼓舞,可唯有索爾的心底蔓延著一絲隱憂。
“這是尼福爾海姆,永遠覆蓋著冰與霧的國度。”
“它是命運中諸神黃昏的起始,也是你準備徹底戰勝它的開端……”
“可是父親,你難道已經忘記了嗎……你曾親口指著人類的祭祀告訴我,凡人祭祀神靈,只因他們在自然與天災中感到恐懼,才把希望寄托于云端垂首的諸神。”
“他們寄希望于神靈能夠拯救他們,寄希望于那一閃而過的運氣,然而真正的勇士從不會如此。
“他們學習神的意志,揣摩神的武藝和智慧,最終把它們用來戰勝困難,卻決不會將神的愛憎當成自己存活的救星。”
“唯有敢于靠自己的力量挑戰自然的才是勇者,而唯有勇者,才有資格步入英靈的殿堂……你曾經這樣告訴我,我也一直深以為然。”
“但是父親,如今你做的事情又和那些拜求神靈的人類有什么不一樣呢?”
“把終結宿命希望放在虛無縹緲的事情上,這真的會有好結果嗎……而就算僥幸成功了,我們又會付出什么呢?”
莎莎……
尼福爾海姆的天際,尤克特拉希爾的根系從天邊垂下。它的下擺垂入那至寒的泉水里,汲取著被潛藏在泉眼深處的創始生機。
絲絲縷縷的氣息從神樹的根須處擴散開來,而哪怕只是散溢的絲縷生命氣息也造就了這處迥異于他界的森林。
踩過林邊的落葉,凜冬之風在耳畔‘呼呼’作響。走出這唯一能得見陽光的林地,霧之國如同末日一樣的景象近在眼前。
萬里冰川,風暴和酸雨覆蓋大半個天空,名為‘尼伯龍根’的異種人類在大地上如同螞蟻一樣遷徙。
十二條大河貫穿了整個世界,就如同動物軀體內的血管,汩動著別樣的生機。
據說在許久之前,一條以‘絕望’為名的黑龍還盤踞在這里,只是被奧丁那無堅不摧的神槍暫時擊退了。
此時此刻,呈現在索爾眼前的只剩下了尤克特拉希爾那流淌著汁水的破損根系,以及那正在建造的黑色高臺。
“鏘——”
“鏘——”
“鏘——”
巨人揮錘,神族篆刻。被臨時調遣而來的矮人們指揮著本地的‘尼伯龍根’像螞蟻一樣攀附在黑曜石構筑的支架上。
數不盡的神材被運送過來,用于修筑這幾乎可與神木根系等大的壇架。
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索爾甚至回想起了阿斯加德神墻修筑的日子。
只不過相比起那座用來防備華納神族的墻壁,這里要顯得更為肅穆而莊嚴。
“索爾,怎么,你又在擔憂陛下的命令了?”
“嗯?西芙?”
神色微動,眉眼間的憂慮散去了少許。
雷神微微側目,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一位金發的神女緩緩走來。
那是索爾的妻子,執掌耕地與收獲的女神。她曾以一頭垂腰及地的金發聞名于世,只可惜在洛基的一次陰謀之下再也不復舊觀。
“算是吧……西芙,你知道的,對于父親的命令我一直有所疑慮。”
“用祭祀世界的方式推遲黃昏之日的臨近……聽上去可行,可我總覺得這不符合神族的風格。”
不符合風格自然是假的,但心中的不安倒是真的。
不久之前,隨著奧丁的一次外出歸來,這位統治九界已久的神王就突然性格大變。
他不僅由原先的沉穩變得激進起來,甚至就連性格都變得殘暴了數分。
站在此地,索爾遙望那正在建設的祭臺上。數不清的生靈如同螞蟻一樣攀附其上,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中掉落摔下的,又或者被巨人擊打下的碎屑擊中而死的。
如果是往日,這種行為早早就被神王終止,可如今奧丁卻對此置若罔聞。
有人認為這沒什么問題,畢竟這位獨眼神王本就是殺伐果斷的戰士,如今為了解決傳說中無人可避發諸神黃昏變得冷酷一些也沒什么不對的,可索爾卻不這么認為。
奧丁不是這樣的人,他的父親更不是這樣的人……
而且索爾沒有說出口的是,作為父親最親近的人,他的母親神后弗麗嘉已經許久不曾露面了。
他為此前去拜會,可當他來到神后寢殿的時候才發現,對方也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一樁樁,一件件,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索爾卻愈發覺得心底不安。
他一度前去尋找奧丁質問,但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對的地方。
除了性格有所改變,父子間的交流一如往日。無論是獨特的權柄還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奧丁對此都對答如流。
一時間,索爾原本的猜測瞬間被否定了,而隨著在他將洛基找出來后更是再次證明了原先的懷疑毫無意義。
九界的陰謀和麻煩可以說一半都和這個狡詐的巧言者有關,所以如果連他都沒有參與,那大概率就沒有問題了。
“呼……還是算了,這或許只是我過去不曾了解父親吧。”
“先不說這個了,西芙,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嗎?”
微微搖頭,索爾將腦海中的思緒散去,轉而詢問起身旁的妻子。
西芙可不是他,對于阿薩神王的命令,整個神族也就只有索爾等少數幾人敢于視而不見。
所以除了他以外,余者如今幾乎都在忙于祭臺的鑄造,西芙也是其中的一員。
“不是我,是陛下有事情要找你。”
微微搖頭,金發女神不禁輕笑一聲。
畢竟往日里索爾一向不畏艱險,可很少露出這種憂愁的表情。
不過對方大概也是關心則亂吧,神王陛下能有什么問題呢?
他可是九界的名義上的主宰,手持神槍‘岡格尼爾’的眾神之王。
九界沒人是他的對手,各種意義上都是這樣。
“陛下說了,你不想在這里修建祭臺也可以,畢竟你本來也不擅長做這種事情。”
“不過你總歸得做點什么……之前你不是好奇弗麗嘉殿下去哪里了嗎,既然你現在無事可做,那索性就去找神后陛下吧。”
“放眼整個九界,大概也就只有她能管得住你了……怎么樣,對這個任務你沒有意見了吧?”
“當然!西芙,母親現在在哪?”
精神一震,沒想到又一個之前還有所懷疑的地方被擺到了眼前,這一刻索爾是真覺得自己想多了。
原來母神也是肩負了什么任務而去了嗎……原來如此。不過這樣也好,有什么事情由我去替母親做完就是了。
雙目炯炯有神,而在索爾期待的注視下,金發女神也沒有再賣關子。
“在約頓海姆,霜巨人的國度。”
“至于更確切一點的位置……那就是密米爾之泉所在的地方。陛下曾在那里獻祭了自己的眼睛,以此獲得了通達萬物的智慧,還有那偉大的盧恩符文。”
“嘶……”
黑暗的虛空恒古不變,懸浮在深淵無垠的空間里,九層煉獄就像永夜中的燈塔,散發著與四周的混亂截然不同的氣息。
而在九界的正中,環庭之蛇的身軀包裹著第五層世界中庭。它身軀上的鱗甲猶如一堵堅實的墻壁,阻隔著外界越來越強盛的威壓。
這是近些年來才有的景象,古蛇的身軀開始更多的環繞于界壁之外。畢竟隨著赫麥努的崩解四散,被世界吞納而來的源力愈發高漲,而深淵體量的增長也與日俱增。
盡管正如大蛇自己所說,除非現世發生劇烈的動蕩,不然塔爾塔羅斯暫時還沒有機會更進一步,獲得與母樹等位的特性,但這并不影響祂橫向的拓寬自己的力量。
除了原初之水,赫麥努的主體幾乎全部都聚集在暗與空間的領域,所以深淵層面的增長也愈發迅速,隨之而來的就是執掌一層界面的魔神也愈發繁多。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大蛇愿意暫時犧牲諾達希爾轉化惡魔力量的速率,轉而以之為根本支撐界面之力做屏障,否則它也只好自己親自來加強防備。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不短的一段時間,畢竟深淵的時序要快于外界,不過大蛇倒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最多等到赫麥努的殘骸徹底并入世界,它應當就能有充裕的力量抵擋深淵的壓迫了。
然而就在這一天,黑暗無光的虛空里,一雙猶若驕陽的雙眼緩緩睜開。
蛇瞳掃過無盡深淵,但入目所及之處只有寥寥十幾方界域。
在塔爾塔羅斯無所不在的力量下,即使是大蛇的目光也被阻隔在這方寸之內。
以至于梭巡左右,它并沒有找到引起心中悸動的源頭。
上一次觸碰域外的記憶殘片,宙斯身處兩界法則交織的間隙當中,舉世之間也沒有人能夠察覺到發生了什么。
然而這一次與之前不一樣,它不僅單純由一道小小的化身觸及,就連這一段記憶也與大蛇隱隱有些聯系。
這種感覺是什么呢?大蛇并不知道,不過它想要知道,而且樂于付諸于行動。
所以它只是心念一轉,那仿佛支撐天地的中庭巨樹之上,就有一滴滴暗沉的液體滴落了下來。
雙目重新閉合,意念遁入那些被諾達希爾消化過的深淵惡魔之力當中。沒過多久,一個人身蛇尾,身有八臂的惡魔就從中憑空誕生了出來。
除了靈魂無法經受深淵意志的考驗成為從屬于祂的領主以外,這似乎就是一個再真實不過的八臂蛇魔了。
“嘶……”
主意識轉移,環繞世界的身軀隨即沉寂下來。
八臂蛇魔睜開眼,然后出現在了深淵與地獄的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