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線貫穿天地,擊碎江潮,擊破大陣,擊穿秘陵。
籠罩求道域的陰翳支離破碎。
最終這縷金線,落在謝玄衣的面前。
只要謝玄衣伸出手,就可以將其握住——
這是陳鏡玄送來的“天命”。
如意令相見的那一夜。
謝玄衣以“甲六”身份,和陳鏡玄聊了很多。
關于白澤秘境,關于那道血光,關于所謂的“共掌天命”。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傾蓋如故。
謝玄衣不得不承認,陳鏡玄大概就是自己命運中“傾蓋如故”的那個人……
那場夜話,小國師并沒有試探自己的身份。
雖然只是“初次”見面。
但陳鏡玄卻將謝玄衣,放在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上。
所謂“天命”,在渾圓儀占卜術中,不僅象征著命運,也象征著拐點……
萬事萬物都有命線。
因此想要改變某些事情的未來走向,某種意義上來說,只需改變最為關鍵的那根命線!
陳鏡玄需要時間,來找到那根處理鯉潮城血光的最佳命線。
除此之外。
他還需要一個足夠值得信任的人。
謝玄衣踏入秘陵是必然,共掌天命,也是必然。
金線擊碎北海陵的大陣,如意令的神魂在這一刻不受阻攔。
陳鏡玄的聲音,遙隔萬里,傳入謝玄衣心湖之中。
“請持天命,擊碎秘陵。”
未等這聲音說完,謝玄衣便伸出了手,他已等了許久。
等這天命,也等這能擊碎求道域的浩蕩光明。
這串貫穿天地的長線,猶如一把無量長的長劍。
謝玄衣握住末端。
像是握住了劍尖。
但并不重要……因為這把劍,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徹底擊碎北海陵。
長光被謝玄衣攥攏,浩蕩光明從指掌縫隙溢出,整座求道域的黃紙書頁都紛紛揚揚向著謝玄衣涌來,黑色斗笠被瞬間擊碎,露出一雙燃著熾烈火光的雙眸,謝玄衣雙腳死死釘入地面,他攥著長光,向著飛劍沉疴的方向擲去。
北海陵的陣眼,有無數大道法則束縛。
陳鏡玄動用渾圓儀卦算出了求道域的位置,可這只能算是一片模糊的區域。
而最終需要精準打擊的那個點。
謝玄衣比萬里之外的陳鏡玄,更加清楚——
十年前,謝玄衣的飛劍墜入北海,被秘陵吞沒,而后便引起了整座秘陵的陣紋鎮壓。
劍隨其主,如若沒有這些陣紋疊加,這整座北海陵,早就被沉疴攪地天翻地覆!
數千道道紋在黑暗中浮現,它們交織盤錯,形成蛛網。
而蛛網中心。
便是那把憤怒錚鳴的飛劍。
沉疴。
沉疴所在,即是陣眼所在。
這道浩蕩天命,被謝玄衣擲出,貫穿北海陵,擊碎無數道紋,最終落在了沉疴之上,也落在了陣眼之上!
“轟隆隆隆。”
鯉潮城沿岸,所有陣紋師都跌坐在地。
他們絕望地看著那高高卷起的怒潮,幾乎蓋壓了半邊天幕。
那懸浮在空中,背著籮筐,被無數赤火包裹的女子,已然被怒潮吞沒。
火陣在這般滔天大潮之下,當真還能起到焚阻作用嗎?
便在此時。
遙遠的鯉潮江盡頭,雷鳴之中,傳來一道憤怒吼聲。
是的。
那震天的聲音,像是某種生靈迸發出的怒吼。
一線天光擊碎黑暗,即便是遙遠的鯉潮城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那道天光浩蕩千里,貫穿天地。
如同一把利劍,插落北海。
而后,高高卷起的怒潮,上一剎還裹挾著滅世般的威勢,下一剎便直接破碎,仿佛被什么東西從內部直接擊垮。
嘩啦啦!
怒潮破碎之后,磅礴江水從空中墜落,將陣紋師們都淋了個透。
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拍打”,與先前相比,幾乎可以忽略。
陣紋師們怔怔看著眼前比大潮來襲更加夢幻的畫面,滾滾浪潮,倒流而去,仿佛北海那邊有一尊巨物張開了大口,要將整條鯉潮江都吞入腹中,恐怖的吸力,猶如龍汲鯨吞,讓原先高漲溢出的江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退潮!
“這,發生了什么?”
“是神仙下凡了么?”
鄧白漪懸浮在空中,她怔怔看著那大潮退去的方向。
執掌火陣,對抗潮祭,幾乎透支了她全部的精神力量。
此刻整個人的紫府神魂,都處于“殆盡”狀態。
但那縷金光洞破天地昏暗之后,一股溫暖的力量,便注入了心湖之中。
她看見金光的那一刻。
金光……也看見了她。
遙隔數十上百里,那縷貫穿天地的璀璨輝光,為整座鯉潮城都帶來了不一樣的精神力量,幾乎所有人都抬頭望著北海方向。
鄧白漪沒來由覺得,這道金光,很像是一把劍。
準確來說。
很像是謝真的劍。
被送上天頂的大船,重重跌落!
百丈江潮,一剎破碎。
葉清漣護著姜奇虎,通天藤交織,在重重墜落之際,撐起一把大傘——
江水如暴雨,驟然垂落。
只不過落在身上,并不讓人感到寒冷,甚至沒有絲毫寒意。
那線垂落天頂的金光是溫暖的。
于是這紛紛揚揚灑落的江水,也是溫暖的。
“北海倒卷?”
站在辟水麒麟法相額首之上的游海王,此刻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唐鳳書踩著一把江水凝聚的水劍,懸空而立。
青衫獵獵作響。
“潮祭之陣,當然還有第三種破局辦法。”
女子齋主平靜道:“若讓北海倒流,若讓大潮倒卷……若讓鯉潮城沒有大潮,你又該如何進行血祭,又該如何進行晉升?”
楚麟面色一片蒼白。
唐鳳書說的很對。
潮祭的確有第三種破局辦法——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陳鏡玄能做出這種操作。
“放棄吧,這是天命。”
唐鳳書瞥了眼楚麟,面無表情道:“這一局,你已經敗了。”
游海王回首望了望身后。
大潮已經退去,那本該被血煉的鯉潮城,此刻徹底恢復清寧……唐鳳書的出現,還有那詭異的火陣,都拖延了“潮祭”的發動。
妖族立下的血煉之陣,被姜家和皇城司一一拔出。
那一道道沖天的血光,也隨之消失。
楚麟知道。
這一切,真的結束了。
蟒袍男人站在怒目圓瞪的麒麟上,他此刻的身形顯得十分蕭瑟,以及孤獨。
楚麟并沒有再次出手。
他只是緩緩盤膝坐下。
一如先前大潮初起之時那樣,只是如今蟒袍破裂,發絲垂落,這般盤膝而坐的姿態,便難免有些落魄。
麒麟法相就此瓦解。
他從百丈之高跌落,最終與這通天大潮,一同墜在破虜號的船頭。
唐鳳書也揮袖驅散了那把懸空水劍,重新落在桅桿之上。
她并沒有放松警惕,而是一直盯著游海王。
“你說的不錯。”
“……我的確敗了。”
楚麟垂著眼簾,發絲散落,遮蔽面容,無人看得清這位王爺此刻臉上的表情。
只聽得一道沙啞的嘆聲:“是我小覷了陳鏡玄。”
唐鳳書神色平靜,像是聽到了一個可笑的笑話。
她淡淡道:“這的確是你犯下的最大錯誤,既知對手是他,怎可如此輕敵?”
楚麟望著面前不遠處的那線金光。
“天命……天命……”
他忽而一笑,道:“奇虎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渾身鮮血的姜奇虎,背靠大船欄桿。
他費了很大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兩聲冷笑。
這兩聲冷笑的意思很明顯。
“如今大陣已破。如意令可以正常使用了。”
游海王置若罔聞,緩緩說道:“我想和你家先生聊上幾句。”
姜奇虎艱難吃力地抬起手掌。
他收起四根手指,只留下一根。
意思很明顯。
滾蛋。
楚麟不以為然:“不如看在我留你一命的份上,問問伱家先生的意思?”
姜奇虎沉默了。
事實上,這件事情的確是一個不情之請。
因為游海王根本就不是在同他對話,而是在同那金光,在同萬里之外的先生。
如意令那邊傳來了一道很輕的震顫。
先生的意思,不用看也知道。
“算你運氣好。”
姜奇虎咬著牙齒,低聲道:“我家先生……親自送你上路。”
如意令被擲出。
游海王伸手將其接住。
他又望向站在桅桿上的唐鳳書,輕聲道:“楚某想和小國師單獨相處片刻,齋主可否行個方便?”
唐鳳書嗤笑一聲。
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揮了揮袖,江潮卷起通天藤,將葉清漣和姜奇虎帶入江面,而她則是從桅桿上輕輕落下,踩在通天藤臨時編織的小舟之上,三人離開破虜號,給了這位異姓王爺一個“體面”。
小舟在江潮上隨波鼓蕩。
“姓唐的,既然你早在鯉潮城了……”
姜奇虎疼得齜牙咧嘴,他惡狠狠瞪著唐鳳書:“就不能早點來,我都快死在游海王手里了!”
“你死了嗎?”
唐鳳書一句話讓姜奇虎噎住。
“我一直在岸邊看著,放一萬個心,你死不掉,丹田也不會碎。”
女子齋主淡淡道:“聽說你和秦百煌,平日里總喜歡在皇城里嚼舌根,這次挨頓毒打,也算長點記性。”
姜奇虎目瞪口呆:“那秦百煌呢?你不去找他清算?”
“他?”
唐鳳書溫柔一笑:“不必擔心,他也逃不掉的。”
“好好好……”
聽到這句話,姜奇虎舒服了許多,徹底躺下,發出了一聲愜意的長嘆。
遭罪不可怕。
但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遭罪。
“你真就讓楚麟一個人?”
另外一邊,葉清漣始終望著大船,神情擔憂:“他如果跑了怎么辦?”
“不會跑,也跑不掉。”
唐鳳書面無表情道:“他這樣的人,若是愿意茍活,怎會想出‘潮祭’這樣決絕的死斗之法?”
這是一個對大褚失望透頂的男人。
也是一個早就不想活的男人。
更是一個失敗了,便與死亡無異的男人。
葉清漣陷入沉默,她仰首看著那隨江流飄搖的破虜號,只見那獨坐大船船頭的蟒袍男人,不知從哪又取出一大壇酒,橫于膝前。
大江東去,盡奔北海。
大潮倒卷,付諸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