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青寶船之上,淡淡的青芒翻涌。
因果道則碎片,在密云眉心凝聚,坐在輪椅上的小沙彌整個人神態放空,望向遠方,面容被圣光籠罩。
“唰!”
妙真隨手拂袖,便放出佛國,將幾人所在的方寸之地籠罩。
“這就是曇鸞佛骨?”
鈞山真人瞇起雙眼,認真凝視著密云額前的青芒。
仔細望去,便會發現,這青芒之內還有晦澀文字。
全是佛門梵文。
“后天轉世,聞所未聞……”
鈞山看了半天,沒看明白,他繞著輪椅轉了一圈,喃喃問道:“曇鸞死后,神念本該消散于天地之間,時隔數百年,密云是怎么開啟這份神魂傳承的?”
“因果二字,玄而又玄。”
妙真淡定道:“即便是‘禪師’這樣的人物,也不能說自己參透了因果。曇鸞圣僧所掌握的這份道則之力,乃是最頂級的道則……道門的‘天元山’積攢了千年英魂,大穗劍宮的‘玄水洞天’也有歷代先賢。梵音寺自然也有辦法,將這份極其稀少的因果道則傳承下去。”
鈞山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
青光逐漸消散,坐在輪椅上的小沙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密云的臉色看起來很疲倦。
汗水滲出,打濕布衫。
“恩公……”
他望向謝玄衣,聲音沙啞說道:“我看到了……光明。”
“光明?”
這二字一出,不僅僅是謝玄衣,妙真和鈞山全都怔住了。
“小和尚,你仔細說說……你看到了什么?‘光明’是什么意思?”
鈞山皺起眉頭。
他是急性子,最討厭這種猜不透的謎語。
“光明……即是光明。”
密云疲憊地開口:“上下四方,一片璀璨。蒼穹宇內,唯有光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光明。”
“這……”
鈞山一下子不知該說什么了。
他望向妙真。
妙真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明白這“光明”的含義。
“這是因果道則的指引么?”
謝玄衣挑了挑眉,問道。
“……是。”
密云虛弱說道:“這是小僧第一次動用這力量,本來沒想過能夠成功的。”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觸碰著額心位置。
青芒散去。
額首依舊滾燙。
因果道則的動用,耗費了他極大的精神力量,除此之外,對肉身也有著不小的損耗。
“這份力量,不是你現在該動用的。”
謝玄衣柔聲開口,對鄧白漪使了個顏色,說道:“白漪……送他回去休息。”
鄧白漪點了點頭,連忙推著輪椅離去。
截殺風波有驚無險迎來結束。
再過片刻,寶船就要靠岸。
使團眾人,重新開始了忙碌,整理經文,收拾行李。
妙真雖然解開禁制,但佛光依舊籠罩在三人之間,外人無法聽見其中的交談。
“謝施主方才是聽出端倪了?”
雖然相識不久,但妙真已對謝玄衣十分了解。
因果道則的指引出現之前。
謝玄衣神色稍顯陰郁。
但“光明”二字一出……他眼神之中的困惑驟然解開。
“不錯。”
謝玄衣并沒有急著回答端倪,而是先拋出了一個問題:“你們有沒有覺得……密云所覺醒的‘因果道則’,有些類似于監天者的窺伺天命?”
“你這么一說,還有那么些意思。”鈞山真人連忙點頭,他擔憂說道:“這東西可沾不得啊,監天者就沒一個長壽的……嘶,曇鸞是不是也沒活多久?”
如果當年的曇鸞圣僧成功晉升陽神,那么他的壽命的確算不上漫長。
沾染因果太多。
壽命便會大幅度縮減。
“因果與天命,有異曲同工之妙。”
妙真點了點頭,道:“我聽禪師說,當年的曇鸞圣僧,乃是一位極有智慧的慈悲高僧,他早早看到了褚離兩國的大勢,才選擇西渡,以一己之力,推動兩座王朝的和平。”
“既然如此。”
謝玄衣輕聲道:“密云所看到的‘光明’,所指應該是‘仁壽宮’。”
“仁壽宮?!”
鈞山眉尖都快挑得飛起,他罕見的失態了一次。
這個答案,屬實超乎了他的預料。
“光明……光明……”
妙真參了片刻,還是有些不解:“謝施主,何出此言?”
“你沒去過仁壽宮。”
謝玄衣輕笑一聲:“我入皇城之時,與圣后見過一面。”
那一面雖然短暫,但卻令人印象深刻。
無垠光明,籠罩在上。
若不是師尊的劍氣蓮花庇護,這片光明便要將自己盡數吞噬。
“元繼謨是大褚皇城最得圣眷的男人……”
鈞山真人一邊思索,一邊開口,“聽說他在十年前,還只是皇城司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短短十年,便成了大褚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
元繼謨的殘骸不見了,因果道則將線索指向了仁壽宮……
是圣后出手,將這些殘骸都收走了?
鈞山頓了頓,有些詫異:“等等,曇鸞的因果道則……能夠探查這種級別的人物?”
監天者的窺伺,可是有限制的。
鈞山和言辛乃是好友,他很清楚“監天者”的缺陷。
倘若要窺伺的那人,神魂境界極高,那么即便執掌渾圓儀,大概率還是以失敗告終。
言辛坐鎮書樓,幾乎可以看盡天下事。
但有幾人,他是看不清的。
譬如趙純陽,譬如逍遙子,再譬如……圣后。
如今密云的因果道則,只是覺醒了一小部分,就可以看到仁壽宮的畫面?
“因果道則與監天者的窺伺天命應該不太一樣。”
謝玄衣帶著猜測的口吻,緩緩說道:“監天者需要利用渾圓儀將神念送去天命的終點,而因果道則則是在大道長河之中撈取‘指引’,如果我沒猜錯,前者會看得更加清楚,后者對境界的要求限制并不算高。”
天命,像是籠罩了一層幕布。
監天者親自揭開幕布,有多大能力,就能揭開多大幕布,看到多少未來。
而因果道則之力,則更像是與“幕布”背后的答案進行溝通。
如果換做監天者,這次探查……很可能直接以失敗告終,他們的神念,根本無法抵達仁壽宮,更不可能看到一絲一毫的天機。
“因果道則這般逆天?”
鈞山神色震撼。
坐擁千年底蘊的道門,七齋主峰各自藏著不少秘密,盡皆以大陣籠罩。
有師兄逍遙子坐鎮,還有崇龕掌陣。
道門修士,都認為自家山門固若金湯。
可是這些手段,難道就比如今圣后閉關,大陣高鑄的仁壽宮高明嗎?
未必見得。
密云如今能夠透過仁壽宮大陣,看到“光明”,再給他一些時間,以后是不是也可以通過道門大陣,窺伺道門玄機?
“鈞山,你我雖然前世處處爭鋒,可這一世,已是盟友。”
妙真很是謹慎,連忙提防:“密云乃是佛門振興的希望……你答應過我,共渡難關,決不可因為因果道則,生出毀壞之心。”
“本座是這種人么?”
鈞山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妙真的意思,他撇了撇嘴,冷笑道:“你未免也太把人看扁了。話放在這里,本座既不會傷害密云分毫,也不會允許其他人傷害這小家伙半點!”
密云已經融合了曇鸞佛骨。
要不了多久。
神足通也會修行完成。
禪師老去,如果沒有意外,這位參悟“因果”的小家伙,注定會接過佛門衣缽,成為下一任梵音寺領袖。
對天下第一宗道門而言,這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可對鈞山而言,卻恰恰相反。
他雖然看重道門清譽,但更看重大師兄逍遙子的“生死”,這些年都是崇龕執掌大權,逍遙子始終枯坐石關……轉世之后,鈞山對大師兄的消息念念不忘,可卻始終不得回響。
此次前往皇城,他早早便傳訊給了言辛,想要一查大師兄的消息。
只可惜逍遙子的境界太高,實力太強。
即便言辛有渾圓儀加持,依舊無法觸碰逍遙子這等人物的天命。
但密云的因果道則,卻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
能夠觸碰仁壽宮。
說不定,就能觸碰道門的天元山。
“哦?”
妙真有些詫異。
這一世,托謝玄衣的福,兩位宿敵換了一種方式相見,都看見了對方身上不為人知的一面。
當年兩人見面,就是打架。
放到現在,恨不得從衢江打到南疆。
可如今,兩人已經相安無事共處了十天。
“那什么……動用因果道則,應該很消耗神魂力量吧?”
鈞山眨了眨眼,想要開溜:“我去看看密云,我身上還有一些補品。”
“等等!”
此話一出,妙真反應極快,一只大手將其按住:“你是想再讓他動用一次因果道則吧?”
鈞山向謝玄衣投去求助的眼神。
謝玄衣輕嘆一聲,認真勸道:“因果道則動用一次,對神魂消耗很大。鈞山道兄,密云年齡還小,還是讓他休息休息為妙。”
他哪里還猜不到,鈞山真人最大的心結,便是“逍遙子”。
道門隱世,劍宮封山。
這些年,全天下人都在猜測,逍遙子和趙純陽的生死下落——
前不久。
趙純陽出手了一次,這一次出手,打消了無數人的疑慮。
如今……這份壓力,便來到了道門。
七齋齋主都迫切希望掌教能夠出面一次,哪怕只是一剎,道門威嚴便可立刻登上一道新的臺階。
“呵……你那位天下無敵的大師兄,如今還在天元山閉關呢?你是想用因果道則看看逍遙子的情況?”
妙真覺得此情此景,實在有趣極了。
天下三大宗,道門,梵音寺,大穗劍宮,看似地位超然,實則日子都不好過。
逍遙子,禪師,趙純陽。
三教掌門,狀態都不太好……或許如今唯一還算不錯的,就是趙純陽了。
只是妙真心底清楚。
如果趙純陽的狀態真的極好,大穗劍宮又怎會封山?謝玄衣又怎會在北海“死”去一次?
“我大師兄好著呢,他乃是天下第一宗的掌門,怎會有事?”
鈞山真人嘀咕了一聲,但嘴硬不過片刻,很快就換了語氣。道袍稚童也不知是觸碰到了哪片回憶,神色黯然失落,喃喃說道:“不過你說得沒錯……我是有些想他了,一別數十載,一甲子過去,他應該也很想我吧?”
妙真嘆了口氣。
他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佛門之人,再有雷霆手段,終究也要有顆菩薩心腸。
“也別太難過,吉人自有天相。”
妙真想了想,緩緩安慰道:“逍遙子乃是千年一遇的蓋世人物,這等豪杰絕不會輕易死去……等密云休養好了,我便讓他再次動用因果道則,替你去看看天元山的情況,倘若一次不成,便等他再修行一段時日,以‘曇鸞佛骨’的神通,總歸是能夠掀開天元山一角陰云的。”
“此話當真?”
鈞山抬起眼來,眼眸深處依舊透露著哀意和黯然。
妙真無奈苦笑:“自然當真……出家人不打誑語。”
這番話音剛剛落地。
“好!”道袍稚童眼中的陰霾便一掃而控,他拂了拂衣袖,重新恢復了風輕云淡的模樣,淡定說道:“好禿驢,你這些年沒什么其他的優點,也就有些信用。既然你開口了,那本座便也放心了。接下來這一路,本座會好好替密云護法的。”
妙真怔了一下,咬牙切齒,恨不得就要立刻出手。
剛剛情真意切的……敢情這是在演戲?
這是故意在玩自己呢?
冷靜片刻之后,妙真有些哭笑不得,其實他心底倒是沒有太多怒火,更多的反而是覺得有些荒唐,鈞山這家伙好歹是個陽神,轉世之后怎么可以如此“無恥”?難道真是因為和這一世宿主神魂相融的原因,此刻當真像是一個頑皮稚童,童言無忌,無所顧慮。
不過……這家伙的后半句話,也算是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朽木不可雕也。”
高大佛子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忿忿離去,持著金杖獨自一人回房靜修去了。
道袍稚童翻了個白眼,不忘對離開的佛子豎起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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