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孟克儉神情震撼,不敢置信。
自己全力揮砍的一刀,竟然被謝真以肉身接住。
不僅如此。
這謝真竟是徒手將蘊含著道境的刀芒,直接捏碎了!
精燦刀芒炸裂開來,化為漫天碎屑。
這是何等恐怖的肉身體魄?
這家伙是武夫嗎?
回想到棲霞山鐵騎圍殺的那一戰,孟克儉心中浮現出了強烈的不安預兆……這姓謝的看似是大穗劍宮弟子,但實際上不僅僅修行劍道,還在錘煉肉身!
這家伙的晉升,不止是道則!
下一刻。
孟克儉以蛇人法相,籠罩自身,再次一刀斬下!
這一次。
謝玄衣頭頂浮現一尊黑衫神靈,這神靈面容不怒自威,衣袖翻飛之間,遞出一拳!
拳風與刀芒對撞!
這一次,依舊是干脆利落分了高低!
蛇人法相,闋吳刀意,被一拳震碎!
“武道神胎?!”
孟克儉瞳孔收縮,他死死盯著這尊漆黑衣衫的“巍峨神靈”,大褚大離這些年天才修士如過江之卿,修成武道神胎的不是沒有,但武道神胎如此完美,栩栩如生的,孟克儉這么多年就只見過大將軍一人!
謝真此刻凝聚的這尊“武道神胎”,單論威嚴氣勢,已然不遜色于陰神五境之后才能凝聚的天地法相!
一百零八座大竅。
在武道神胎之中點燃,燃燒著熊熊烈火!
很難相信。
這只是一位初晉陰神的修士。
“謝真是故意引我至此的!”
孟克儉迅速恢復了冷靜,他重新審視眼前的黑衣年輕人:“道則凝境,肉身重塑……這小子修為,恐怕已經不輸陰神中境!”
念及至此,孟克儉深吸一口氣。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對內,緩緩插入心臟位置。
謝玄衣瞇起雙眼,并不打斷孟克儉施法,就這么環抱雙臂,站在數丈外靜默看著。
陰神晉境極難。
但晉境之后的修行,卻與前面幾境截然不同。
煉氣,筑基,馭氣,洞天。
這四境,都是一步一個腳印,即便再有資質,也無法越境修行。
但陰神境,卻不再受這些規矩約束。
修行,悟道。
前面四境是修行,陰神開始,才是悟道。
參悟“道則”的修行者,在陰神境成功凝練了屬于自己的“道境”,將本命洞天熔煉成一座小型世界。
因此。
所有陰神初境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穩固道境,確保境界不會下跌,倒流。
一旦本命洞天被擊碎。
陰神道境無法凝固。
從陰神境跌回洞天,也是有可能的。
而到陰神中境,道境世界徹底鞏固,便不必考慮這個問題,這一階段的修士,可以將“道境”外放。
法相,便是“道境”外放的一種顯圣手段。
陰神第十一境開始。
修行者極大程度地馴服道境,舉手投足,都可以讓道境離開洞天,來到天地之中。
這一境,道法自然,自身道境與天地大道相應。
這便是陰神后境的神通。
第十六境開始。
陰神神通基本趨向圓滿,大道參悟陷入凝滯,抵達這一步,便已是陰神境中的鳳毛麟角,十六境之后,便被稱之為“陰神圓滿”,因為“道境”已經沒什么可參悟的了。
陰神圓滿,一個念頭,便將自己參悟的道境世界,落在這片人間。
只不過。
他們仍然需要受到天地規則壓制。
他們的“洞天世界”,由于不夠完美,還無法自成一界,若是死在了這一境,通常情況下,他們的“洞天”也不會得以保留,陰神道境的腐朽速度很快,不過十數載,生前凝聚的本命洞天就會徹底崩塌。
想要讓洞天世界留在人間,他們便需要跨過“問心”和“問道”兩個大劫。
這兩大劫,不分先后。
若有一劫不過,便終身無緣陽神。
唯有問心無愧,問道無暇,方可踏入陽神之境,成為這座天下真真正正的山巔人物。
陰神被劃分成了二十個境界。
聽上去密密麻麻,天塹諸多。
但在謝玄衣眼中,陰神其實就只有四步。
凝道境,聚法相,釋洞天……以及最后的“陽神劫”。
這四步,對應著初境,中境,后境,以及圓滿。
服用丹藥完成晉升的那些“偽尊者”,終身只能停留在初境,因為從服用丹藥的那一刻起,便注定這些人一輩子都無法凝聚法相。
而苦修多年,參悟頂級洞天的天驕,一但晉升,便可以抵達陰神第四境,甚至第五境。
這些人,對“道境”理解極其深刻。
一旦本命洞天完成蛻變,很快便可以凝聚法相,躋身陰神中境!
譬如謝玄衣當初在南疆擊殺的“篪渾道人”,如若讓他晉升陰神,最多一年,篪渾道人便可以將“阿鼻洞天”凝成法相,晉升陰神中境……這一境,可以阻攔那些偽尊者一輩子!
至于謝玄衣。
謝玄衣上一世晉升陰神,破境之后,即刻抵達了第五境巔峰,閉關十數日,便凝聚出了屬于自己的法相。
這一世,則更加夸張。
剛剛晉升陰神,不到一個時辰,便已有了“法相”凝聚之跡。
因為重活一世的緣故。
謝玄衣對陰神境的每一步修行,都熟悉到了極致。
晉升之后,他以心念操縱滅之道境與生之道境交融編織,并且主動向著武道神胎纏繞……
他一步踏出,便等同于直接來到了五境圓滿!
前世。
他的法相圍繞本命飛劍沉疴塑造。
這一世。
他的法相,就是自己塑造的武道神胎!
這就是謝玄衣根本不著急出手,耐心等待孟克儉施術的原因。
對自己而言,晉升之后。
這一戰已沒了懸念。
這一戰最大的意義,便是“檢驗”破境成果!
謝玄衣要看看,武道神胎加持下,自己的肉身體魄,到底能爆發出怎樣的戰力。
這場遲到的晉升,會讓自己抵達哪一步?
“轟隆隆。”
數息之后,沉悶的雷鳴之聲在天頂炸響。
謝玄衣瞇起雙眼,抬起頭來,看著孟克儉以鮮血施展出的術法……闋吳刀和血寒功,都引不出天雷異象。如果沒有猜錯,此刻天頂的“異變”應當不是來自于孟克儉的道境。
這天雷陣陣,隱有降人之威。
“這是……陳翀的‘道’?”
謝玄衣挑了挑眉。
“正是。”
孟克儉將鮮血淋漓的手掌抽出,血液之中,雷光閃逝,他整個人換了一副面孔。
蛇人法相,背后生出雙翼。
天雷交纏,整片天地,都被雷鳴威壓所鎮!
孟克儉以手掌抹過闋吳刀。
長刀霜雪被寸寸清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炸裂崩碎的青燦雷光!
“謝真,這抹大將軍饋贈的‘雷鳴道意’,本該用作晉升陰神后境的參悟。”
“今日……用來殺你,你該覺得榮幸。”
孟克儉平靜道:“你不是死在我的刀下,而是死在大將軍的刀下。”
他舉起長刀。
青燦雷光纏滿闋吳。
下一剎。
天發殺機!
方圓百丈,被雷霆平鋪填滿!
鄧白漪抱著密云,在符箓加持之下,于山林間飛掠。
如今桃源已經亂成一鍋粥!
謝真雖然以落葉斬盡了羽字營扈從,但從孟克儉的行事風格看,此人恐怕早在出發之前,便命令沅州鐵騎,將這圓光寺方圓包圍!
除了孟克儉,沅州還有一個杜允忠。
當然。
最可怕的……還是在棲霞山出口處,設下醉仙釀飲酒局的那個青衫儒生。
鄧白漪深吸一口氣,將這些雜念拋之腦后。
她向著懷中低頭瞥去,關切問道:“密云,你還好么?”
“白漪姐姐……”
“我……無恙……”
雖是這么說,但密云的聲音卻很是虛弱。
說來也怪,觀看謝真晉升,竟讓他額心的因果道則主動產生了反應!
自那時起,密云的體溫便飛快升高,此刻更是燒成了一個小火爐,整個人都在散發著陣陣熱氣,他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聲音沙啞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我有預感……這一劫,不會太長……”
誰知道呢?
對于這安慰,鄧白漪并未說什么,只是在心底輕嘆一聲。
她咬緊牙關,向著鄭逢生安葬之處掠去。
枯葉翻飛,落葉如水。
鄧白漪的速度已經很快,她趕到終點,只花費了盞茶功夫。
她如愿以償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木碑。
也看到了獨跪在木碑前的少年。
但心頭還是咯噔一聲。
因為此刻小山之上,已不止一人。
鄧白漪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見到的身影,那是一個年輕的青衫儒生,并未佩戴兵甲,拎著一枚青竹葫蘆,極其隨意地席地坐在了濕潤草坪之上,在他身旁,還恭敬地候立著一個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即便沒有披掛那身蒼青重甲,依舊散發著令人畏懼的氣息。
不遠處,小山另外一端,有一扇燃燒光焰,正在緩緩關閉的傳送門戶。
很顯然。
孟克儉將桃源的地址送到了陳翀手中。
而真正讓鄧白漪感到“震撼”的是……她并沒有從那扇傳送門戶之中,感受到陣法符箓的燃燒氣息。
怪不得陳翀速度如此之快。
他根本就沒有依靠符箓,而是純粹以肉身橫渡這扇傳送門戶的!
以肉身橫渡虛空……
這幾乎是陽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鄧白漪不知道這座天下,如今有幾位陰神境,能夠做到此事,或許唐齋主能夠做到,但滿打滿算,也絕對不會超過一手之數!
“白漪姑娘,又見面了。”
陳翀搖晃著酒葫蘆,溫聲開口,遠遠就打了招呼。
他的聲音雖然溫和。
但落在鄧白漪心湖,卻有種難言的絕望,壓抑。
她當即停下身子。
“你們認識?”
站在木碑旁的少年郎皺起眉頭。
就在片刻前,數十丈外的小山山頂,忽然開了一扇門戶,這個佩戴酒葫蘆的青衫儒生從中走了出來,帶著仆從,坐在了這片草地上,嘗試與自己聊天。
這青衫儒生想要詢問自己姓名,以及自己為何要在此地祭拜這枚木碑。
楚果并沒有回答的心情。
于是他便不答。
但青衫儒生不覺惱怒,也不催促,就這么席地而坐,默默喝著酒,似乎要一直坐在這里,直到自己愿意回答。
“一面之緣,算是朋友。”
青衫儒生淡淡道了句,而后停頓數息。
他笑著開口道:“一同飲過酒,便應當算是朋友吧?”
“你們不是朋友。”
楚果瞥了眼鄧白漪,又望向青衫儒生,平靜道:“朋友之間,不會這樣……沒有敬,只有畏。鄧姑娘分明不想看到你。”
“或許我們中間有一些誤會。”
陳翀風輕云淡說道:“她覺得我要殺她……實際上,我對她不感興趣。”
棲霞山殺局。
陳翀自始至終要殺的人,就只有一個。
密云。
對于謝真,他其實留了機會。
納蘭秋童的勸降,是第一次,棲霞山出口的醉仙釀,是第二次。
“你姓陳?”
楚果沉默片刻,忽然開口。
“你挺聰明,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陳翀笑了笑,道:“聽說這座小村叫做‘桃源’,有許多村民都是被寇亂所迫的逃難者,最近的平芝城寇亂,你知道么?”
楚果瞳孔收縮。
陳翀繼續笑道:“看來你就是從平芝城逃出來的。那么這個人你認識么?”
青衫儒生輕輕揮袖。
元力燃燒,一副畫面轉瞬拼湊而出。
這副畫很簡單。
一位紫衣女子正在馭劍廝殺,她被賊寇包圍——
正是平芝城被賊寇攻破之時,書樓暗子鵜鶘馭劍而至,與賊寇拼斗的場景。
“她怎么了?!”
楚果的呼吸不再平定,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激動起來。
少年郎的反應,每一個細節,都被陳翀看在眼里。
那一日平芝城破,書樓暗子鵜鶘的意外現身,乃是鉤鉗師至今未曾攻破的謎題。
陳翀也很好奇。
書樓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才會將“鵜鶘”派遣而出,主動赴死?
鉤鉗師推斷。
鵜鶘赴死,是為了保護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無論怎么清查。
似乎都缺少一些線索。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陳翀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忽然明白了許多有趣的事情。
他揮袖收走這副畫卷,笑了笑,道:“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