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余燼  第一百一十章 生之道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  書名:劍道余燼  更新時間:2025-02-19
 
“她……死了?”

褚果怔怔站在原地。

他腦海中反復回蕩著平芝城被攻破的畫面。

那日從天而降的女子劍仙,給他心湖留下了極深的一抹印象。

若不是那位女子劍仙出手相救,他和老鄭恐怕已經在平芝城遇難……

少年郎之所以下定決心跟隨謝真練劍,也是出于這段經歷。

如若他可以修成劍術。

那么他也要渡世濟人!

“死了。而且死得很凄慘。”

陳翀輕描淡寫說道:“納蘭玄策麾下的鉤鉗師,拔去了她的指甲,剜去了她的髕骨,挖去了她的雙眼……本來這些酷刑還未結束,只可惜她的神魂已經支撐不住,自行崩潰了。”

褚果聲音沙啞:“為什么?”

“這女子叫‘鵜鶘’,是書樓派至離國的密諜暗探。”

陳翀笑了笑,道:“她在離國潛伏多年,本該繼續蟄潛下去,結果平芝城寇亂,她挺身而出,選擇自行暴露……這樣的決策可不明智,鉤鉗師抓住了她,自然要好好拷問一番。究竟是何等重要,珍貴的人物,值得她這么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

“沒想到,有趣的還在后面,任憑鉤鉗師施展手段,這番拷問,竟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陳翀意味深長說道:“少年郎,你說,這女子這般死守,到底是為了誰?”

褚果神色慘白。

他張了張嘴唇,卻已說不出話。

為了誰?

這一問,如若放在二十日前,他根本就給不出答案。

褚果從未想過這位女子劍仙,是單獨為了救下自己,才選擇露面。

可如今,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書樓真是藏了一手好牌。”

陳翀慢悠悠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草屑,笑著開口說道:“前些日子,方圓坊一位陰神十九境的大高手叛逃,我本以為……書樓不會再有更有趣的伏筆。看來我低估了陳鏡玄。為了你這枚棋子,他至少謀劃了十年,或許更久。”

“大將軍。”

杜允忠恭聲開口提醒:“時候不早了。”

“……嗯。”

陳翀剛要開口。

轟一聲。

遠處天頂,響起一道炸雷之聲,這炸雷之聲蔓延擴散極遠,幾乎籠罩方圓數里天頂。

“雷鳴道意?”

杜允忠抬頭,眉頭緊鎖,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天頂陰云,如海潮向四方擴散,青燦雷霆化為萬千小蛇,夾雜在云層之中。

這青雷,杜允忠很是熟悉——

這不正是大將軍的道境之力么!

羽字營,蒼字營統領,作為陳翀統率沅州鐵騎的左膀右臂,各自得到了一縷道境之力。

這縷道境之力,本該用來突破陰神后境之時參悟才對。

“殺一個謝真,需要用到‘雷鳴道意’么?”

杜允忠皺了皺眉,很是不解。

陳翀則是收斂了笑意,眼中多了些許凝重。

“允忠,你去替阿儉掠陣!”

他聲音冷漠,下了軍令:“我隨后就到。”

“大將軍?!”

杜允忠瞪大雙眸。

跟隨陳翀這么多年,杜允忠雖是一介莽夫,也早已心服口服。

他深知陳翀用兵如神,調兵遣將的本領世間一流,早些年北征妖域,大將軍算無遺策,打得妖族節節敗退。這個關頭,讓自己助陣孟克儉,只有一種可能……大將軍篤定,孟克儉不是謝真對手!

這還不算什么。

大將軍那句“我隨后就到”,才是最讓杜允忠震驚的。

大將軍難道覺得……

自己掠陣之后,兩位陰神,加在一起,也不是那謝真的對手?

“速去。”

陳翀面無表情開口。

“是!”杜允忠不再猶豫,當即動身,整個人化為一道長虹,向著青雷所在之處疾馳而去!

風雷之聲在小山之中爆發,回蕩。

隨著杜允忠的離去。

小山頭的壓力,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凝重了。

那襲單薄瘦削的青衫,明明沒有什么視覺上的壓迫感。

或許是此刻陳翀已經不再展露笑意的原因。

所有人,都覺得心頭仿佛壓了一座大山。

“時候的確不早了。”

陳翀冷漠地挪開目光,不再去注視那位站在木碑前哀悼的少年郎……這個小家伙身上的故事雖然有趣,但自己此行的目的畢竟不是他。

“我數十個數。”

陳翀背負雙手,緩緩說道:“十息之后,我會殺掉密云。”

這句話也不知是對誰說。

話音極大,落地之后,聲聲回蕩。

整座小山,都回蕩著陳翀的話音。

十息之后,殺掉密云?聽聞此言的鄧白漪瞳孔收縮,她第一反應就是逃跑。

但陳翀親至。

別說鄧白漪如今境界尚且低微,即便她當真修成了大陣紋師,單打獨斗,也斷無可能從這三州鐵騎共主手中逃脫。

鄧白漪轉頭就碰到了一層無形壁壘。

這壁壘由元力神念共鑄,極其堅硬,觸碰之時,還迸發出青燦電弧,震得鄧白漪渾身發麻,整個人不受控制跌坐在地。

她死死抱著密云,并未脫手。

“十。”

不過陳翀并沒有要上前爭奪的意思,只是望著小山盡頭,就這么開始了倒數。

“九。”

鄧白漪神海瘋狂運轉。

她能感受到懷中小沙彌的溫度正在上升。

因果道則的氣息正在高漲——

但這一次與先前不同。

因果道則,并沒有自行跳脫出來,主動演化護主之法。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

所有的計謀,都只是浮云。

她伸出手掌,摸向腰囊,從中取出符箓,不管如何……這些符箓是自己的全部力量,她知道擋不住陳翀,可有些事情,總要試試。

“嘩啦啦!”

鄧白漪抓住符箓,將其灑出!

數之不清的符紙迎風翻飛!

但陳翀只是面無表情瞥了一眼。

啪啪啪!

雷光閃逝而過,這些符紙連舒展都做不到,就被盡數撕碎!

“……七。”

陳翀念到這,便不再念了。

無需再念。

他的視線越過被雷電擊碎的符紙碎屑,落在了數百丈外的小山盡頭。

林葉翻飛,風聲鼓蕩。

陳翀終于等到了自己苦等的那個人。

“所有人都說你死了。”

“只有我知道,你一定還活著。”

“可誰又能想到,即便推倒沅州所有佛寺,砸掉所有菩薩像,你也不肯現身?”

陳翀長長嘆息了一聲。

天地之間,忽起大風。

這風著實太大,裹挾著數千數萬殘葉,化為一面巨大袈裟,鋪在密林盡頭的那人身上。

萬千枯葉,隱約搖曳。

一道瘦削干枯的身影,就此勾勒而出。

那瘦削干枯的身影,就這么行走在大風之中。

一步踏出。

數百丈距離,轉瞬消失。

他來到了小山山頂,來到了鄧白漪身側。

枯葉盡散。

袈裟消弭。

原來他身上所披,只不過是一件簡陋到極致,打滿了補丁的青色布衫。

甚至不是僧袍。

“大和尚……”

褚果神色震撼,他不敢相信剛剛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只一步,就跨越了如此之遠?

這是那個瘦瘦弱弱,看上去如一片枯葉的圓光寺住持法誠……所能做到的事情?

“神足通。”

陳翀背負雙手,頗感興趣地開口道:“聽說佛門修行這神通的辦法,極其殘忍,需要修行者主動砍去雙腿……你辛辛苦苦想要栽培的‘未來領袖’,聽信了神足通的修行方式,主動截腿。可你呢,這雙腿如此健全,怎么和傳聞中不太一樣?”

他的神念掃過。

眼前這個干枯瘦削的僧人,根本就沒有斷腿的痕跡。

僧袍翻飛。

大和尚法誠沒有開口,只是輕輕伸出手掌,搭在了密云的頭頂之上。

鄧白漪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她感到一陣溫暖氣息,順著大和尚的手掌,涌入了自己懷中的瘦小身軀之中。

意識渾噩的密云緩緩抬頭。

他眼前視線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一道燃燒金光的高大身影。

“師祖?”

密云聲音沙啞,下意識開口。他從這模糊身影的手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溫暖。

是……生之道境的力量。

多次使用“因果道則”帶來的透支。

在這一刻,得到了彌補。

法誠并沒有開口,他神色悲憫地挪開手掌。

密云歪斜頭顱,就此沉沉睡去,陷入好夢之中。

“大成生之道境。”

陳翀瞇起雙眼,死死盯著眼前枯瘦僧人。

他面帶譏諷地說道:“納蘭玄策對我說,佛門乃是天底下最虛偽,最無恥的宗門,最開始我還不信。現在我不得不信……你掌握著‘生之道境’,卻不曾現世救人。你有‘神足通’,卻不阻攔沅州鐵騎的滅佛行動。你有‘天眼通’,能夠看到沅州無數僧人的慘狀,卻只在繼承‘曇鸞佛骨’的年輕領袖遭遇危機時出現。佛門常說的眾生平等,難道在你心中,只是一句狗屁么?”

枯瘦僧人,并未回應。

他只是面色悲憫地看著眼前青衫儒生。

整座小山,被一股強烈的道意籠罩,天頂陰云,生出無數青雷。

青雷交疊,數息之后,化為一條雷龍。

雷龍緩緩探出頭顱,懸浮在青衫陳翀頭頂。

鄧白漪神色蒼白。

她曾感受過一次陰神絕巔的道意壓制。

如今,這條緩緩垂降人間的雷龍,讓她回想起了游海王施展的“潮祭”。

“禪師!既然現身,為何不語?!”

陳翀聲音低沉,如雷霆,如神敕。

一字一句炸響。

整座穹宵,都在回蕩雷鳴!

整座桃源,此刻都被巨大的雷龍法相壓住……

那些逃竄的僧人,難民,紛紛抬頭,看著這令人肝膽俱裂的恐怖異象。

這條雷龍,根根毛須倒立,栩栩如生,神威凜然!

仿佛只要一口。

就能將所有人吞掉!

陳翀不再多言,也不再等待,他伸手憑空虛握,無數雷光瞬間匯聚,化為一桿長矛,這位陰神絕巔圓滿的三州鐵騎共主,直接將長矛擲出!

十數丈距離轉瞬即至!

這一矛。

枯瘦僧人根本沒有閃躲!

長矛貫穿肩頭,連帶著鑿出一大串鮮血。

鄧白漪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被長矛刺穿的傷口,那里噴射而出的鮮血竟然不是紅色……而是金燦之色,猶如光雨一般,根本不像是血液。至于站在小山山頂,攔在自己面前的枯瘦僧人,也不像是被刺中了。

枯瘦僧人甚至沒有后退。

他站在原地,神色平靜,不怒不悲,只是低頭瞥了眼插入肩頭的長矛。

他依舊沒有開口。

只是微微躬身,揖了一禮。

只是這一揖禮之后。

雷聲鼓蕩,那條神圣雷龍所施展的威壓,就此被一股無形之力托住!

陰云密布的天頂,開始毫無預兆地下起雨來。

這不是普通的雨水。

而是如僧人傷口拋灑出的鮮血一樣,金燦滾燙的光雨。

雨水落下,沒有絲毫血腥氣息。

反而帶著溫暖,帶著生機。

“……這?”

鄧白漪再次感到了震撼,她默默感受著這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柔光。

她很清楚,這是什么力量。

這是“生”的力量!

鐵騎踐踏的焦土之中,所有仰首叩拜者,都感受到了這無形的甘霖。

苦,難,痛……

在這光雨的撫摸之下,紛紛消散。

法誠艱難張嘴,那數十年都未曾開口吐出一個字的嘴唇,此刻輕輕顫抖,最終將聲音從腹中震蕩,壓縮,傳遞了出來。

這是鄧白漪都未曾聽過的天籟之聲。

“你說錯了,這不是生之道境。“

“這是……生之道。”

枯瘦和尚眉心,與密云極其相似地燃起了一縷光線,這縷光線猶如豎瞳,卻焚燒著源源不斷的生之力。

他本是啞巴。

卻在這股偉力的寄托之下,能夠“說話”。

原因很簡單。

這世上所有的殘缺,其實都是一種饋贈。

佛門“神通”的意義,就在于此。佛門的佛陀,菩薩,羅漢,鼓勵眾生一同修行,若是生來殘缺也沒有關系,在大宏愿的加持之下,即便殘缺,也可以修成正果。

斷腿者,可以修成世間極速。

目障者,可以遠眺千里之外。

每一門神通的存在,都是佛門對眾生的普渡。

“你不是禪師?”

陳翀忽然覺察到了不對,他皺起眉頭,死死盯著眼前的枯瘦僧人。

“你又說錯了。”

法誠搖了搖頭,輕聲溫和道:“我可以是禪師。”

“但你想見的那位禪師,卻絕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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