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待仁壽宮的態度。
而昨夜,仁壽宮終于給出了它真正的態度。
這是極大極大的包容——
特使宣讀的圣裁,字字句句,看似責罰,實則避重就輕。
一個“治下不力”,將謝志遂與離國的勾結之案輕描淡寫揭過。
再一個“戴罪立功”,將江寧鐵騎順勢遣往南疆。
“謝氏運氣不錯。”
謝玄衣看完這一幕,心情并無太大波瀾,“我猜到了,謝氏積攢多年的氣運不會就此斷絕。”
江寧王背后還有一位崇龕大真人。
單單憑借這次出使之事,想要將謝志遂扳倒,是不可能的。
“無論如何……江寧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趙通天點了點頭,道:“仁壽宮那邊希望謝志遂能在蕩魔之戰戴罪立功,這一戰……幾乎沒什么懸念。”
表面上。
此次出征南疆,乃是例行公事,蕩清邪祟。
但知曉內情的人都很清楚,這次蕩魔,乃是大褚破例對“三大宗”的一場施舍。
此次蕩魔,蕩的只有一位——
紙人道!
在紙人道的十年打壓之下,三大宗被迫無奈,對大褚皇城俯首稱臣……白鬼,墨道人這些邪修大能,心甘情愿為大褚皇族效犬馬之勞,只求圣地大修行者出手,將紙人道摧垮。
這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擊垮紙人道,順手將南疆這塊難啃的“雞肋之地”,收服于大褚麾下。
“這次蕩魔人選,大褚已經敲定了么?”
謝玄衣忽而開口。
“這正是我踏出金鰲峰來此的原因。”
趙通天沉默片刻,緩緩說道:“皇城那邊傳來圣訊,仁壽宮指定武謫仙出城南下,同時要求諸方圣地都要派遣年輕弟子前去南疆……此番南下,既是蕩魔,也是歷練。”
以往南疆蕩魔,都不會派遣陽神。
其實那些南疆邪修很清楚,兩大王朝多年未對他們出手,不是因為能力不夠,而是因為沒有必要。這些本領通天的山巔陽神,只是因為未曾觸及自身利益,于是這些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絕不可能看著南疆邪修安然無恙地茁壯成長,最終誕生出足以與王朝分庭抗禮的力量。
所以這才有了數年一度的“蕩魔”習俗。
先前蕩魔之年,三大宗都會故作抵抗,默默配合,而后象征性派遣門內弟子,送給“世家圣地”屠戮。
各大世家圣地,培養新鮮血液,需要一塊磨刀石。
于是三大宗邪修,便不得不成為這塊磨刀石,以年輕一代的“犧牲”,換取自身宗門的長遠發展。
“這次蕩魔,恐怕與以往不同。”
謝玄衣想起大月國分別之時,陸鈺真傳音的那句贈言。
“此次南疆蕩魔,無論如何,不要摻和……陸某會大開殺戒!”
“的確不同。”
趙通天沉聲道:“許多人都認為,這次‘南疆蕩魔’,是白撿的功勞。但我不這么認為,這次出征南疆,表面上風光無限,但實則危險重重。陸鈺真此人神秘莫測,幾乎未曾向世人展露過他的手段……即便有陽神坐鎮,這一戰,也未必輕松。”
“大穗劍宮這邊人選敲定了么?”
謝玄衣開門見山道。
“按照詔令,各大圣地可以自行擬定出征名單。”
趙通天沉默片刻,道:“但偏偏在大穗劍宮這邊,出現了意外……仁壽宮指名道姓,要你參與此戰。”
“我就知道。”
謝玄衣忍不住輕笑一聲。
仁壽宮既然決定寬恕謝志遂,又怎會忘記安排自己?
“若不想去,你可以不去。”
趙通天輕吸一口氣,鄭重說道:“十年前的‘北海案’,老夫不會讓其發生第二次……師兄雖在閉關,但大穗劍宮也絕不是其他圣地能夠碰瓷的。今日之后,皇城那邊的壓力由我承擔,你只管在金鰲峰后山修行。”
“這怎么行?”
謝玄衣抬起雙手,虛搭在腦后,懶洋洋道:“掌律大人先前不是說了么……‘躲’在金鰲峰后山,沒有出息。”
趙通天怔了怔,有些無奈。
不久前他的確說過這話。
不過那個時候和現在不一樣。
“放心。”
謝玄衣笑了笑,道:“即便仁壽宮那邊沒有安排,我也會去南疆走上一遭。我想看看‘紙人道’的山門,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謝玄衣心中隱隱約約有所預感。
所謂的劍宮大劫。
十有八九,就與陸鈺真有關。
“當然。”
謝玄衣瞇起雙眼,語氣里的笑意也多了幾分寒意:“除了‘紙人道’,我更在乎的還是‘陰山’。”
十年前的仇怨,謝玄衣一直記在心底。
第二世復蘇以來,他拼命修行,為的就是能報當年白鬼追殺之仇!
如今……
謝玄衣成功晉升陰神!
這也就意味著,十年前北海的那場恩怨,終于可以開始清算了。
謝玄衣喃喃笑道:“此行既然名為‘蕩魔’,那么我殺掉幾個南疆邪修,應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趙通天嘆了一聲。
他知道,以謝玄衣的性格,早晚要向陰山復仇。
趙通天提醒道:“如今盯著你的人很多,你要小心,畢竟江寧王也去了南疆……”
“那不是更好么?新仇舊怨,一并清算。”
謝玄衣幽幽說道:“借著此次機會,正好引出那些對我懷有殺意,卻一直隱在暗處之人。”
“也罷。”
趙通天一聲長嘆。
其實他此次離開金鰲峰,來到三十三洞天,本意是說服謝玄衣,不要參與蕩魔。
趙通天很清楚,這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他也清楚。
謝玄衣的性格,不會聽勸。
莫說謝玄衣,即便是趙通天自己,也不會選擇這般避讓。
謝氏也好,陰山也罷。
上一世,謝玄衣背負的“仇怨”,遭受的“背叛”,著實太多。
若將謝玄衣換做自己……
捫心自問,這第二世重來,自己恐怕只會更加激進。
金鰲峰傳承的劍道,最為剛猛。
有進無退,寧折無彎……
所以,掌律心中其實并不希望謝玄衣選擇“藏”于金鰲峰中。
他很欣慰謝玄衣做出了自己心中期盼的那個決定。
可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些荒誕。
上一世,他總是怒斥謝玄衣不守規矩,太過張揚,與自己處處為敵。
可這一世,兩個常常劍拔弩張的人,卻莫名其妙多了許多相似之處。
蓮花峰。
數十道劍氣在道場上空飛旋。
這些劍氣,均都來自于徐念寧,這位并州徐家的千金大小姐,劍道資質相當不俗,天驕榜揭榜之后排在了第十七位,由于山上修行之故,并未在外人面前展露手段,所以這個排名并未浮動,但這段時日的苦修,徐念寧已經晉升來到了洞天第八境。
在這個年齡,徐念寧的劍道境界,無論放到哪里,這都是極高極高的成就了。
只不過。
此刻道場上的對決,她只是略微占據上風,并未徹底掌控局勢。只見數十把飛劍在空中斡旋剿殺,卻被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不斷躲過……這些飛劍可并沒有“手下留情”,盤膝懸坐虛空之中的徐念寧,神情凝重,將全部心神都放在駕馭飛劍之上。
然而道場地面,一個扛著重劍的少年,奔行如風,不斷突破劍氣布置,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飛劍攻殺,切忌近身。
徐念寧不斷加快飛劍攻殺速度,想要將這少年郎攔停。
但飛劍越快。
少年步伐越鬼魅。
二十丈,十丈——
徐念寧額頭不受控制滲出些許汗水。
前段時日,黃素山主帶著段照去了一趟歲清嶺修行,沒想到這小子回來之后,進步速度飛快……原先這種對弈,即便打上十場,自己也不會流一滴汗,可如今才剛剛開始,自己便頗感壓力。
最終!
段照原地起跳,將道場磚石踩出一道凹坑,他高高躍起,將那把重劍舉過頭頂,仿佛化為一根重棍,要重重劈砍而下!
“鐺鐺鐺!”
徐念寧抓住這極其不易的空檔,將數十把飛劍聚攏,一半聚在頭頂開屏格擋,另外一半則是凝成劍氣洪流,攔腰擊打過去!
噼里啪啦!
開屏劍氣,被這一劍重重打碎,墜了一地。
徐念寧悶哼一聲,也從高空跌落,不過好歹穩住了身形……
另外一邊,全力出劍導致空門大開的段照,被這一劍打飛出去,整個人如陀螺一般高速旋轉,最終在空中拋飛而出。
“可惜,這一招慢了些許。”
一道輕描淡寫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段照拋飛而出的身形被人伸手接住,小家伙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看著面前的黑衣年輕男人。
“小山主?!”
段照滿臉欣喜。
距離上次分別,已經過了許久了。
為了給謝真制造無人照顧的“刺殺良機”,原本在皇城看守陳府大院的段照被黃素領去歲清嶺修行,而后回到大穗劍宮,小家伙日日夜夜都在念叨著謝真,梵音寺使團出事本就是一樁極其危險的差事,小家伙擔心謝真安危,甚至動用了風雷鐲,聯系了忘憂島的爹娘,不過得到的消息卻是好的。
忘憂島那位精通卦算之術的島主夫人,給出了不必擔憂的訊號。
但段照依舊有些郁悶,他千里迢迢離家出走,不遠千里來到大穗劍宮,可就是為了“謝玄衣”的劍術而來……謝真是謝玄衣的親傳弟子,教導自己的劍術竅門鞭辟入里。雖然黃素山主的劍術也十分精湛,可和謝真比起來,總覺得差點意思。礙于情面,段照又不好點明,于是只能悶頭修行,這段時日沒少偷偷出逃,只可惜“上船容易下船難”,小家伙不知道,在他風雷鐲聯系爹娘之后,忘憂島便主動聯系了掌律,于是他幾次偷跑都以失敗告終。
不知何時出現在蓮花峰山階盡頭的黑衣年輕男人,揉著段照腦袋:“是我……你這段時日,劍術進境不少啊。”
“都是因為山主教導得好。”
段照咧嘴笑了笑:“歲清嶺那邊有不少大妖,山主領我前去,殺了個痛快。”
“是么?”
謝玄衣笑道:“如若你這一劍再用力些,或許你可以取勝。”
段照的修行境界,比不過徐念寧。
他如今乃是洞天第五境。
但修行者之間對捉廝殺,境界永遠不是最重要的。
這小家伙剛剛那一往無前的劍招,相當悍勇,如若真正舍身忘死,去施展那一擊,那么勝負尚未落定。
“那不行的。”
段照撓了撓腦袋,憨憨傻笑道:“師姐平日里待我不薄,這一劍不能真打。”
徐念寧卻不領情,撇嘴道:“下次別留手!我倒要看看誰更厲害!”
修行劍道的,誰人甘愿服輸?
雖然這一架打得有些吃力,但她卻是不信自己會輸。
“師姐厲害,師姐厲害。”
段照眨了眨眼,連忙道:“再打一百次,都是師姐厲害。師姐過段時日再帶我下山,如何?”
“哼……”
徐念寧收了飛劍,沒好氣道:“看你表現。”
看著這一幕,謝玄衣心中沒來由涌起一陣暖意。
他望向道場另外一邊,柔聲開口:“我回來了。”
段照與徐念寧劍氣大戰。
黃素自然在場。
“……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忘了蓮花峰怎么走呢?”
此刻,坐在道場遠端的黃素,語氣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對于謝真,她心里多少有些怨念。
與梵音寺使團一同東游,出使離國,這件事情十分冒險。
單獨誘殺元繼謨,更是險上加險。
此后的棲霞山絕境,沅州死局……
黃素是聽了書樓暗探的宣傳,才略微知情。
關于“謝真”的動向,整個大穗劍宮所有人都無比關注,她自然也不例外。黃素知道,前陣子,書樓暗探在江寧那邊添油加火地造勢,十有八九是因為謝真已經平安回到劍宮,于是她便在蓮花峰上耐心等待,可這一等……便是小半個月!
經歷這么一遭,回到劍宮,卻不來見她,這何等荒唐?
她好歹是謝真的師叔,蓮花峰還未傳人,按理來說,如今她才是山主!
現在知道回來了!
晚了!
正當黃素準備給謝真一個下馬威時,她忽然皺起眉頭,猛然從打坐修行的狀態之中驚醒過來,神色詫異地盯著眼前年輕人:“等等,你突破陰神了?”
只一句。
便讓整個蓮花峰道場陷入寂靜。
“是。”
謝玄衣笑了笑,道:“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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