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結界支離破碎,漫天墨雨來不及墜地,就被熾烈金芒灼燒焚化——
自始至終,鈞山真人未曾挪動過一步。
不過……此刻他默默捏了捏衣袖,擦去掌心滲出的汗。
鈞山真人帶著怨念幽幽傳音道:“你這家伙,怎地來得這晚,再慢一些,白鬼拳頭就要落在我臉上了——”
“抱歉。”
武謫仙停頓了一下,帶著歉意說道:“有些事情,耽誤了片刻。”
身為陽神。
武謫仙可以肉身橫渡虛空。
所以他并沒有跟隨皇城寶船一同南下,而是留下了兩枚玉符,通過玉符神念,隨時關注著七座占腳山的情況。
兩枚玉符,一枚自然是留給了武宗所在的占腳山。
放眼整個武宗,武謫仙最欣賞的晚輩后生,便是當年連續敗給謝玄衣十一次的周。這番蕩魔,周也來了,如今他已經修至陰神圓滿之境,乃是七座占腳山中實力最強的那幾位存在。方圓坊曾認定周乃是極其有力的天下十豪競爭者,隨時可能破境,接替武謫仙之位,成為大褚王朝新一任的陽神境武夫。
武宗如今氣運旺盛,除卻周,年輕一代的圣子也大有可為,武岳如今排在天驕榜第三,僅僅次于離國納蘭秋童。
如若沒有意外,武岳晉升陰神所取得的成就,會更高過當年周!
這枚玉符,自然是要留給周師徒。
不過無人知曉。
武謫仙還準備了第二枚玉符,并且將其贈予了鈞山真人。
甲子年前,鈞山真人對他諸多提攜,武謫仙銘記于心,所以那次衢江相見,他才就此放過紫青寶船,不予追究閑雜瑣事。
這兩人的感情,比世人想象中要好許多。
衢江那次碰面……
鈞山真人笑著喊他小武。
而武謫仙則恭敬稱鈞山兄長。
武謫仙的出現,讓場間氣氛頓時發生了改變。
“小武!”
鈞山真人退后一步,拽了拽武謫仙衣袖,認真告狀:“就是他們三個……剛剛說要打死我!”
墨道人神色難看。
這還是當年在天傀宗大開殺戒的鈞山么?
此時此刻的鈞山,沒有半點轉世真人的氣度風采!
墨道人想過一萬種結局,可他沒有想到,鈞山只身至此最大的依仗,就是武謫仙!
歡喜禪主面皮上的笑意徹底消失。
鈞山這番話,看似孩子告狀。
但實際上的作用,不亞于閻王點卯!
“現在怎么辦?”
她低下頭,看著不遠處簸坐的童子。
“呵呵……”
白鬼跌坐在地,伸手捂著胸口,咧嘴笑了笑。
他胸口肋側,剛剛被武謫仙正面擊中的傷口位置,綻出一道道金燦裂紋,不愧是大褚飲鴆之戰后晉升的最強陽神……這一拳拳意霸道至極,滲入血肉,深入骨髓。
噬魂幡里豢養的那些游魂,被白鬼放出,用來格擋。
只不過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但凡沾染這一拳的,瞬間就被氣勁絞碎。
此刻白鬼血肉正不斷破碎……
武謫仙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挪開目光,在他眼中,白鬼已與“死人”無異。這條大道意境已經滲入肌膚,以白鬼的實力,不可能將其化解,要不了多久,這具身軀便會被道境撕裂,就此破碎。
“終于見到‘武謫仙’了……這應該算是好消息吧?”
白鬼緩緩撐地站起,他齜牙咧嘴,帶著自嘲:“二位如果信不過我,可以選擇跑路逃命。”
墨道人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今夜在此碰面,乃是白鬼主意,如果沒有紙人道,陰山便是三大宗之首,而白鬼也算是三圣之首。
他本以為,白鬼有一個詳細周密的計劃。
即便武謫仙真的出現……
也不會有所改變。
只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白鬼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靠譜。
“逃?”
歡喜禪主幽幽地說:“你是認真的么?”
三大宗的邪祟之術,登不了臺面,存在巨大缺陷。
修行到他們這一地步,便已經是極致。
這一步的實力,已經超過了陰神境的上限,只不過,距離真正的陽神,卻有一截距離……因此他們在南疆稱圣,得到了兩大王朝的“認可”。
如若此刻站在三人面前的,乃是一位剛剛晉升的陽神,處于最為虛弱的狀態。
那么墨道人,歡喜禪主,再加上白鬼聯手,或許可以拼出一條血路。
只是此刻來到戰場的,乃是正值當打之年,幾乎全盛之姿的武謫仙。
煉體證道,絕對狠人。
打,一定打不過。
逃,也一定逃不了。
墨道人神色陰晴不定,他很清楚,此刻三人若是團結,或許還能抵抗一二,只要有人動了逃跑之念,所有人頃刻間就會被擊破!
“嗤嗤……”
墨道人眉心燃起光焰,在他背后洞天頃張,一尊漆黑高大的天傀踏步邁出門戶。
他沒有其他選擇。
當下只有聯手,才有機會茍住性命。
另外一邊。
歡喜禪主也沒有離去,她伸出雙手,按住脖頸兩側,緩緩將其掰動,只見那張滿是笑容的面皮被撥到了后方,取而代之的第二張面孔……那是一張莊嚴悲憫的佛面。空中回蕩著低沉的佛吟之聲,六枚撥浪鼓輕輕鼓蕩,蕩出一道道金燦梵文。
“二位竟然沒逃,看來是選擇相信我了……”
白鬼輕輕笑了笑。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按下傷口肋側斷裂的骨頭。
咔嚓!
只聽一道脆響。
那根被武謫仙砸碎的骨頭,竟不可思議復原。
“……咦?”
鈞山真人瞇起雙眼,他有些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陽神共有十境。
這天底下的大道,固有捷徑可攀,但想要登上山頂,卻是走不了絲毫捷徑。所以各大圣地世家能夠依靠丹藥堆出“陰神尊者”,卻是堆不出“山巔陽神”,每一位陽神都至少掌握了一條圓滿如意的大道,即便是煉體者也不例外。
南疆這幾位邪修領袖,天資不俗,但走在錯路之上。
陰山,天傀宗,合歡宗的傳承,止步于陰神境。
即便白鬼再有天份。
他所修行的“道”,無法從“道境”凝練成“大道”……
那么就注定一輩子無法成為陽神。
按這個道理,這些人修行到頭,也不過是個陰神圓滿,其中出現鳳毛麟角的頂級天才,能夠得證“大圓滿”。
只是百多年前,南疆地界出現了一座秘境。
三大宗修士在秘境之中,發現了一枚從未出現過的“大道石碑”,那枚“大道石碑”續上了斷卻千年的殘道。于是三大宗的領袖有機會更進一步,超脫陰神之境……只可惜這塊“大道石碑”也是殘缺的,雖然填補了斷路,卻也只是填補了一半。
因此。
白鬼墨道人之流,只能在南疆稱圣。
他們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陽神”。
這三人實力,雖然遠超陰神,但是單獨拎出來,大概只能與實力嚴重受創的陽神一重天進行比斗。道門天元山豢養了一頭年邁老矣,即將跌落陽神境的受傷大妖,即便有大陣為其續命,這大妖狀態依舊很差。
這三人差不多就是和天元山大妖一個層次的存在。
白鬼有“地龍”造化,比墨道人歡喜禪主要強一些……
但無論如何。
都不可能硬扛武謫仙這一拳,站起身子,宛如沒事人兒。
奇怪。
太奇怪了。
站在武謫仙背后的鈞山真人,皺起眉頭。
這一刻,他原本平定的心湖,沒來由開始變得躁動……
第二條道境的能力自行發動。
他心湖之中,不受控制地掠出一枚枚支離破碎的“未來”碎片。
這些“未來”尚未拼湊在一起,便化為一場呼嘯霜雪。
鈞山真人參悟“道則”以來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情況——
剎那間心湖爆鳴!
無數枚碎片猶如海嘯向他涌來。
這一次的“預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險——
鈞山知道。
天下大道,皆隨心念而起,如果他不想看到這道兇險到極致的“未來”,那么只需扭頭離開。
只是。
鈞山從來沒有躲避的習慣。
他深吸一口氣,站在原地,任憑這道境凝成的海嘯風暴將他淹沒。
漆黑夜色如墨流淌。
白鬼身上卻綻放出了神圣華美的白色,他胸膛開裂的血肉如花瓣緩緩合攏,裂紋之中流淌乳白色的月華。
場間散發出了誘人的“生之氣息”。
墨道人,歡喜禪主都忍不住多嗅了兩口。
兩人神色變得古怪起來,這是白鬼的“大道”么?看上去與噬魂幡并無關系……
這更像是某種奇珍異寶散發的神輝。
武謫仙低頭側首,他注意到,拽著自己衣袖的道袍稚童,神色呆滯,似乎陷入了某種特殊的“入定”狀態。
鈞山兄長似乎參悟出了第二條道境?
這種情況下“入定”,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默默橫移一步,將鈞山兄長徹底罩在背后。
“這是……生之道境?”
做完這些,武謫仙這才開口。
他很清楚剛剛那一擊的威力……天頂墜落那一刻,他動了殺念,雖然只有一拳,但這一拳足以讓白鬼無法起身。
只不過,此刻白鬼不僅站起來了。
而且傷勢恢復如初。
“不愧是武謫仙。你猜得很接近了。”
白鬼低下頭,看著那朵愈合的血肉之花,輕聲笑道:“不過你還可以猜得更接近一些……你參加過飲鴆之戰,不是么?想想當年大家為什么如此瘋狂?”
武謫仙神色驟然變了。
當年那場飲鴆之戰,實在太過慘烈,那是他平生都不愿回想的地獄……
所有人都為了“不死泉”而瘋狂。
等等。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白鬼胸膛愈合的肌膚。
“這是……不死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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