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坊民的眼中,縣官們每每來京兆府,而后灰頭土臉地離開這都是常態,大家也都見怪不怪。
當年京兆府尹是許敬宗,那是一個十分嚴厲的府尹,而現在的顏勤禮更有一種變本加厲的架勢。
京兆府的嚴厲只對縣官,對各縣的縣民還是長安城的坊民還是很溫和的,有時京兆府還會幫著鄉民罵這些縣官。
坊民與各縣的縣民是京兆府的根基,這是當年陛下所定的基調,因此這么多年以來,不論京兆府對這些縣官如何,哪怕是將這些縣官當牛使,各縣的縣民依舊是擁護京兆府的。
至于各縣的縣令如何想,京兆府的人根本不在乎,京兆府上下經營關中多年,其根基深厚,京兆府早已成了關中鄉民維護自己的腰桿。
只是現在,劉仁軌去了西域,要是劉仁軌在關中,恐怕關中的鄉民遇到不平事,多半是會去打縣官的。
顏勤禮忙完眼前的事,有些疲憊地站起身,整理好眼前的卷宗。
朝會還未正式開始,朝中各部都開始忙碌起來了。
眼前的事剛結束,又有內侍快步而來,面向京兆府的眾官吏,這位年輕的內侍笑著行禮道:“陛下知曉諸位忙碌,近來為了社稷而少了許多休沐時節,賜京兆府茶葉蛋一鍋。”
言罷,放下了一鍋熱乎的茶葉蛋,這些內侍就離開了。
顏勤禮整了整衣襟,拿了一顆茶葉蛋吩咐道:“都分了吧。”
“喏。”
今天是顏勤禮祭拜祖父的時日,也不好在京兆府多留,祖父顏之推留在世上的后人不多了,如今也就剩下自己這一脈興旺。
顏勤禮穿著官服快步離開了京兆府,一路上還吃著陛下所賜的茶葉蛋。
翌日,盧照鄰向吏部遞交了文書,正式接過了官身,現在他是朝中的禮部侍郎,并且還要繼續兼任崇文館編撰。
吏部侍郎張玄素道:“往后,你聽從禮部安排。”
盧照鄰一想到許敬宗其人,為人睚眥必報也是個出了名的酷吏,便覺得多有為難,又道:“下官……”
“禮部需要一個善寫文書的人。”
未等盧照鄰說完,張玄素便言語了一句,他又道:“你是有什么顧慮嗎?”
盧照鄰本想說自己在禮部任職侍郎,恐做不好,可話到了嘴邊,他還是行禮道:“這就去禮部。”
張玄素點頭收回目光繼續忙自己的事。
盧照鄰拿著文書走出吏部,他抬眼看去見到了皇城內忙忙碌碌的人,找到了禮部的方向,就快步走去。
自從來長安入仕之后,這些年盧照鄰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崇文館任職,那時候在崇文館也都是與書卷為伍,當時還覺得一切都挺好的,可現在走出崇文館,要與朝中各種各樣的人來往,莫名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來到禮部的官邸門前,盧照鄰站在原地遲疑了良久,猶豫要不要現在就走進去。
“盧……盧照鄰?”
話語聲傳來,盧照鄰回頭看去,見到來人忙行禮道:“原來是郭寺卿。”
來人正是鴻臚寺卿郭正一,鴻臚寺本就在禮部的下轄,時常會過來走動。
郭正一打量著盧照鄰的新官服,又道:“今天是來任職的?”
盧照鄰頷首。
“我今日也是來任職的。”郭正一整了整自己的官服道:“我即是鴻臚寺卿,還升任禮部侍郎,你我往后一起共事。”
盧照鄰作揖行禮。
郭正一比盧照鄰還年長幾歲,便又道:“現在鴻臚寺少卿是李敬玄,你我任職禮部侍郎,往后可以相互幫扶,我幫著許尚書處置諸國往來的事,你寫得一手好文章,往后文書往來就有勞了。”
聽著對方三言兩語就將事分好了,盧照鄰心中感到莫名地踏實,心中對禮部又有了改觀。
難怪禮部近年來功勞不少,朝中才俊眾多,這位郭正一看著只比自己年長幾歲,卻大有指揮若定,能夠獨當一面的氣勢。
盧照鄰行禮道:“往后有勞郭兄照拂了。”
“無妨,當該互相幫扶的。”郭正一整了整衣襟道:“隨我來吧。”
兩人走入禮部,現在禮部尚書許敬宗并不在這里,盧照鄰聽了眾人的談論這才知道,許敬宗與上官儀去陪陛下釣魚了。
盧照鄰還發現今年晉升了很多人,除卻自己還有趙仁本,李義琰,上官庭芝,岑長倩等人,官至侍郎的人有許多新面孔。
西北的寒風依舊吹著關中大地,倒春寒讓關中經歷了幾天的雨雪,現在又是接連的陰天,還寒風不斷。
好在釣魚的位置是在背風處,一片高高的旱塬擋住了從西北方向吹來的寒風。
河岸兩側都是枯樹枝,暖春還未到來,這里的一切都增添幾分枯寂之色。
這種景色看起來就令人不自覺感覺到幾分凄涼。
實際上,現在大唐正是一片興興向榮,人們都在說著大唐就要迎來盛世了,千萬不要話凄涼。
不過,在李承乾看來,這樣的大唐真的能算盛世嗎?猶未可知,大致上大唐應該能更好才是。
近來朝臣的進諫多有拍馬屁之嫌,比如說又有人說封禪事宜,哪怕皇帝不去泰山封禪,天下名山這么多,再找一處名山也不是不可以,還有人想要皇帝改年號的。
以前也不是沒有皇帝做過改年號的事,大抵上朝臣們都喜歡用以前的經驗,以一種過來人的角度教自己如何做好一個皇帝。
也有人說皇帝也該休息,朝臣也該休息,讓皇帝放慢發展的腳步,再用奇怪角度下解讀出來的黃老之學,來教導皇帝該怎么做事。
聽別人教自己做事,這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
皇帝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受害者”為保持賢明的形象需要欣然接受朝臣的這種行為。
當了十一年的皇帝,也早就習慣了,看歸看,看了之后該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承乾提著魚竿,看著河面沉默不言。
上官儀與許敬宗也提著魚竿,陪著陛下坐在一旁,見陛下似乎有心事,兩人也不敢開口講話,并且蹙眉思考是不是在來時,有什么舉動讓陛下不悅了。
“市稅的事還是要看緊,不得徇私,更不得講情面,這是朝中的底線。”
陛下忽然開口講話,許敬宗先是一愣,而后忙道:“喏。”
李承乾又吩咐道:“此事御史臺也可以多過問,不定期私訪,不定期查探,做到應知盡知。”
“喏。”
李道彥腳步匆匆而來,遞上一卷奏章道:“陛下,這是蘇主事送來的。”
李承乾拿過文書,看著自家丈人讓人送來的奏章。
釣魚的閑暇片刻,還能靜下心處置國事,卻也是極好的。
現在崇文館正在積累著自己的師資力量,并且留在各地建設書舍的支教夫子也已有一定規模了,這些人絕大多數都不求仕途,不求在朝中能夠得到多大的權力,而是一心在教書。
蘇亶覺得可以提高他們的待遇,并且鼓勵更多人能夠留在地方任職支教,形成一種團體。
師資力量是一種很特殊的存在,就比如說在漢朝,許多文人想要入仕,或者是想要在朝中為官,尤其看重出身門第,以及師承何人,或者說各地的老師名望如何。
而這種風氣在東漢時期尤甚,一個名仕的弟子名額,動輒需要數十萬錢才能得到,并且直接成了世家與門閥的便捷渠道,而這種風氣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從而也就有了入朝為官必問出處的風俗,大抵上來說,這可以歸結為一種風俗。
其實,李承乾也能夠感覺到,現在的大唐也有這種情況,關中的師資力量是很強大的,在圍繞科舉的體制下,雖說更公平了,但師資力量的差距也讓關中的學子第一時間成了既得利益者。
這是一種很無奈的現狀,崇文館也只能一次次將人手散出去,從中找補一些均衡。
所以不論是京兆府還是崇文館,在學子們的精神意志建設上很重要,而這種建設絕大多數都來自鄭公。
讓學子們背誦鄭公說過的話語,讓學子們將鄭公當作一生的老師,李承乾很樂意促成這個局面,沒有人比鄭公更合適了,因鄭公不像孔子或者孟子這么遙遠。
鄭公距離他們更近,甚至學子們還能前往鄭公的靈位前祭拜。
將鄭公抬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也就拋卻了其它,諸子百家都化作了古典。
換言之,唯有現在需要的,才是最合適的。
見陛下又沉默了,坐在胡凳上的許敬宗稍稍換了姿勢,身子后仰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他打了一個哈欠。
上官儀釣上了一條魚,將魚從鉤子上取下來,放入一旁的魚簍中,前后動作連貫又嫻熟。
時常陪著陛下來釣魚的臣子,都已如此。
看罷蘇亶的奏章,李承乾道:“讓崇文館先放慢腳步,不用太著急,將書卷編寫好更重要。”
李道彥行禮道:“喏。”
李承乾提起自己的魚竿,見也沒有魚,搖頭笑著道:“這關中的魚真是越來越難釣了。”
許敬宗忙道:“臣也是。”
“倒是上官儀有三兩條魚。”
上官儀行禮道:“臣在陛下與許尚書的上游,自然先得魚。”
李承乾提著魚竿往回路走著,道:“釣魚的風氣在關中越來越盛行,若是劉仁軌在這里,多半會指責朕,人們為了見一面皇帝皆在釣魚,讓關中的魚苗減少,而影響了民生,他多半會說朕不該顯露喜好的。”
說著話,李承乾走上了回去的車駕,在將士們的護送下回了宮。
上官儀還站在原地,蹙眉想著陛下的話語。
許敬宗看了看他魚簍中的活魚,道:“你家可有酒?”
上官儀道:“老許,你說陛下這話是何深意?”
“再念想劉仁軌了,說不定他就要被召回來了。”
“非也。”上官儀搖頭道:“劉仁軌不是鄭公,他不會對陛下說那樣的話的。”
“那又是為何?”
“與劉仁軌無關。”上官儀又是重重一嘆,神色帶有頗重的悲傷之意,緩緩道:“陛下是在想鄭公了。”
不知為何,許敬宗也是突然鼻子一酸,眼淚竟當場流了下來,用袖子一邊擦拭著,可淚水一時間越來越多。
上官儀領著他走回長安城,又道:“你這是怎了?”
許敬宗道:“年紀大了,一吹風就流淚。”
天氣依舊很冷,欽天監內,小兕子走在一條繩索,一手拿著書正在看著,雙腳踩在繩索上,如履平地般走著,又遞給一旁的宮女一塊令牌,道:“明日開朝?”
宮女道:“回公主殿下,正是明日開朝。”
“告訴皇兄,明天多穿一些,會下雪的。”
“喏。”
過了上元節,已是二月,關中下起了大雪,寒風吹著鵝毛大雪落下。
皇帝下旨,除了必要的早朝臣子,其余人等及五品以下的官吏皆不用至太極殿前。
因此,今天的早朝在太極殿內進行,太極殿外的空地上沒有留下官吏。
外面天寒地凍,太極殿內還能聽到大臣們因受凍,而有些吸鼻子的聲響。
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等著陛下前來早朝。
許敬宗聽著顏勤禮的講述,好在京兆府是把該收的市稅都收上來了,他低聲道:“當年老夫執掌京兆府,各縣為了自己的功績也急功近利,沒想到如今又是如此,這些縣官竟然敢用市稅向商賈約定,定要嚴懲,此風決不可助長。”
盧照鄰站在后方,與郭正一站在一起,正巧聽見了許尚書的話語。
又有人快步趕來,在殿前拍去身上的積雪,快步進入殿內道:“今年蔥嶺多半又要打仗了。”
上官儀手拿著笏板道:“何以見得?”
“前些天送來的消息,大宛國與小勃律國打了一仗,碎葉城的兵開拔怛邏斯城。”
言語中幾人看向了站在朝班中如同入定一般的兵部尚書于志寧。
許敬宗不動聲色地走向褚遂良,問道:“今年可有糧食調往蔥嶺?”
褚遂良也擺著一副入定的模樣,閉著眼低聲道:“有,而且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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