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贊抬首道:“他是朋友,他更是唐人的都護。”
翌日,松贊干布又將一份書信送了出去,送信的是一位吐蕃的勇士,這位勇士策馬朝著長安城方向而去。
祿東贊坐回了都護府門前,見到了匆匆奔赴長安城的勇士,了然一笑。
今天的都護府很忙,這里的官兵來回奔赴不停,祿東贊喝著青稞酒在這里一直等到了黃昏時分,也沒有見到李安期回來。
每每有都護府的官兵路過,他們就會見到頹廢又年邁的吐蕃大相,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直到夜里,李安期這才回來,見到了在門外已醉倒的祿東贊。
正值夜里,氣溫正在降低,如果祿東贊就這么一直躺在外面多半會凍壞的,更別說他現在是一個老人家。
李安期將祿東贊扶進了都護府,讓他在屋內安睡。
回來之后,李安期還要為眼前的事忙碌。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李安期每天天不亮的時候就離開了這里,每到夜里才會回到都護府。
今天,忙碌了一天的李安期回到都護府,見到了帶著一車酒水的祿東贊
拉車上的酒水是用壇子裝的,只有關中的酒水在運送的時候,才會用這么大壇子。
祿東贊朗聲道:“今天要喝好酒!”
李安期翻身下馬,道:“哪里來的酒水?”
祿東贊揭開酒壇子,用力一聞,笑道:“哈哈!關中的好酒。”
也不知道,今天這位吐蕃的大相怎么就帶來了這么多酒壇子。
直到祿東贊喝醉了,正捧著一個盆大口吐著,李安期拍著他的后背,道:“關中的酒水更烈,你不該喝這么多的。”
祿東贊吐完之后,捧著盆就睡著了。
李安期從他手中奪過木盆丟到了都護府外,給祿東贊蓋上毯子。
“李都護,朝中的調令。”
李安期心中驚疑,接過調令蹙眉看著。
一旁的裨將問道:“李都護,朝中是要……”
李安期頷首。
裨將見狀,又放松一笑也明白了李都護的意思。
從今年開始都護府的人都知道李都護一直在期盼著回長安的那一天,李都護已寫了好幾份文書,問詢兵部的意思,可李都護送去的文書遲遲沒有回應。
現在這個回應終于來了,李安期拿著文書高興地一笑,他現在就想翻身上馬,帶著文書前往長安。
可在離開之前,李安期還有不少事要做,他確認了前來接任的都護是程處默,是當朝盧國公的兒子。
程處默將軍距離吐蕃都護府還有兩天的腳程,若是現在就動身,策馬一路向東行,天亮的時候就能見到正在趕來都護府的程處默。
“都護打算何時動身?”
李安期看了看爛醉如泥的祿東贊,低聲道:“程小公爺要是見到祿東贊這副樣子躺在都護府……”
“小公爺多半會將吐蕃大相揍一頓,之后丟出去,若追究起來……小公爺多半會說不認識祿東贊。”
李安期又在都護府逗留了一天,直到祿東贊酒醉醒了,才說起了調令的事。
祿東贊笑著道:“你終于要走了,朋友!”
李安期拍了拍祿東贊的肩膀道:“你少喝點酒。”
“哈哈哈!我離不開酒。”
李安期對這個結交還不到一年的朋友道:“我要走了,以后你少來都護府,程小公爺不是一個好招惹的。”
祿東贊醉醺醺地離開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話。
李安期翻身上馬,帶著自己的人手遠去,都護府就要迎來新的都護了。
策馬出了十里地,李安期就見到了正在趕去吐蕃都護府的程處默。
雙方短暫地打了一聲招呼,就各自帶著各自的人離開了。
李安期任職吐蕃都護府的都護有四年,這次他也得以回家,可以祭拜家父。
乾慶十三年,十月,關中入秋了,李世民走在安寧村中,看著一顆顆柿子掛在了枝頭上,“再過一個月,這個柿子就熟了。”
長孫無忌道:“臣要恭賀陛下。”
李世民在柿子樹下停住腳步,問道:“你要恭賀什么?”
“在吐蕃有很多年輕人在稱頌大唐。”
“稱頌什么?”
這兩年,李世民一直在村子里養老,從來不過問國事,自然也不知道如今的朝政局勢。
真要說了解,李世民也只能從中知道自己的大孫子最近在學政很累,每一次前來看望那孩子都能吃得很多。
“吐蕃的臣民稱頌大唐給了他們牧場,給了他們牛羊。”
李世民不解道:“大唐給了他們哪里的牧場?”
長孫無忌解釋道:“那些牧場本就在吐蕃,只不過一開始并不屬于微末的牧民,現在天可汗將那些原本不屬于他們的牧場分給了他們,就有數萬人為此向著長安城拜倒。”
深秋時節的冷風吹過,李世民看著枯黃的草木,“朕的兒子究竟做了一件什么樣的事?”
長孫無忌又將吐蕃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
吐蕃發生的事很突然,突然得讓人還沒想明白,就有了一群接著一群的吐蕃人要向大唐效忠。
“大唐在吐蕃建設郡縣,他們覺得要先建設郡縣才能將人聚居起來,就有了一片又一片人,天可汗說建設郡縣不適合在吐蕃,想要朝臣想出更好的辦法。”
“這件事在朝中爭論了許久,一直沒有結果,天可汗希望吐蕃的牧民可以保持原有的生活,無須用郡縣劃分,不用墨守成規,可朝臣覺得想要控制就必須要劃分郡縣,想要治民安民,就要分權。”
李世民冷哼一聲,道:“他的麾下能人如云,還有他辦不成的事?”
天可汗想維持吐蕃人原本的生活規矩,但朝中覺得要治民就需要郡縣。
在乾慶一朝的時代大勢下,幾乎人人都在堅信如今的治理之策是最好的,并且在如今的形勢下,人們都好不容易習慣了如今的朝政體系,人們對待各種事項的方式也更加趨向高效。
高效,準確,并且行之有效是大多數人的準則,也是現在朝中每個人都在追求的行為方式。
時代的形勢不能阻擋的,并且這個形勢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也會繼續,人們從前隋陰霾中走出來,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是在武德年間的蕭條時代出生的,在貞觀年間的驕傲中長大的。
因此,現在的唐人是驕傲的,而在高效的治理條件下的影響過程中,人們都十分堅定地相信如今的新政,甚至有些自大地認為,如今的治理之策是最好的。
這才有人覺得應該在吐蕃的高原上實行郡縣制,將吐蕃的牧民分為一塊塊的聚居地,能夠更好地治理控制以及集權。
這是皇帝鮮有的幾次向朝臣妥協,這種妥協很難得。
皇帝希望對吐蕃的治理之策,有更好的辦法,但在沒有更取巧的方式方法之前,皇帝同意了實行郡縣制。
皇宮,李承乾看著兵部的奏報,對裴炎吩咐道:“讓李安期坐鎮鄭州的折沖府。”
裴炎道:“李安期將軍還要去祭拜他的父親。”
李承乾坐下來,十分平靜地道:“這些年來他在吐蕃都護府有勞了,一個折沖府都尉大將軍的位置,也不知道能夠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裴炎并不知道那位以前的禮部尚書與陛下之間的事,大概那時候陛下還是太子,那時候自己恐怕還沒有科舉入仕。
“好了,讓李安期明年再去赴任。”
“這是新羅送來的奏章。”
見陛下接過奏章,裴炎行禮道:“陛下,從新羅來到萊州的船只不少,近來的確有消息送來,東海那邊又有倭人出沒了。”
李承乾吩咐道:“新羅地界,還有人愿意去倭人地界嗎?”
“有,有很多。”
聽到裴炎肯定的回話,李承乾又道:“那就讓人過去吧,他們能夠得到多少都是他們的,大唐不會與他們爭搶。”
裴炎神色凜然道:“臣領命。”
離開新殿時,裴炎腳步稍停還回頭看了一眼,陛下沒有下旨意,只是輕描淡寫地幾句話,但若真的這么做了,在大量金銀的引誘下,會有更多的新羅人殺進倭人地界,并且會比金春秋殺得更多。
剛走到承天門時,裴炎就見到了正在與鴻臚寺卿爭論的劉仁軌。
劉仁軌得知了松贊干布與陛下的書信往來,并且在兵部不斷往吐蕃派人的過程中,皇帝與松贊干布早有預謀。
原本此事在朝中也沒有外人知道,但李安期被忽然調動,引起了劉仁軌的注意,他又是一個想要將事追根問底的人。
不得不說,松贊干布的書信又給朝中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也不知道那位遠在吐蕃的贊普是怎么想的,若不是贊普的這個要求,陛下不會輕易調動李安期的。
郭正一正在解釋著,劉仁軌一次次追問著。
直到劉仁軌揮袖離開,郭正一還站在原地想要解釋。
注意到一旁的裴炎,郭正一作揖道:“見笑了。”
“劉侍郎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覺得現在我可以幫著陛下做這些事,將來我會幫著陛下做更多的錯事。”
裴炎笑道:“其實在社稷利益面前,無關對錯。”
郭正一又道:“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一份調令文書,能讓他這么執著。”
裴炎笑著道:“這樣的人又不是只有他,朝中如他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
在為臣子這方面,裴炎是十分堅定的現實派,現實就是對錯從來不是這么分明。
劉仁軌則是較為偏向理想的那一派,他十分理想地認為就該對錯分明。
總算是應付完劉仁軌,讓郭正一長出一口氣,總算是讓他打消了去見陛下的行為。
若真讓他面見陛下,郭正一覺得就會因此得罪許敬宗,而劉仁軌這樣的人一旦得罪許敬宗,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有時候時運不濟不會只有一次,郭正一還在擔憂著這件事,就聽到了四周官吏的議論。
“劉仁軌去見許敬宗了。”
聽到這個消息,郭正一如同雷擊一般站在原地,禍不單行,怕什么來什么。
不出所料,劉仁軌敢叫罵許敬宗,就代表著他一個人單挑了整個禮部的官吏,一時間大罵聲不斷。
劉仁軌竟然在眾人的圍攻下還能有來有回。
直到金吾衛來了,眼前的混亂才停下。
郭正一感覺如今的朝堂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劉侍郎覺得事涉鴻臚寺,禮部肯定也脫不開干系。
可郭正一心里一清二楚,松贊干布與陛下書信往來,真的與禮部與許敬宗沒有半分半點的關系,都是自己的這個鴻臚寺幫著陛下做得。
許尚書又是一個十分講究舊情的人,不論這件事是不是與禮部有關系,許尚書都會為此站出來。
“哈哈哈!許敬宗,你也有今天。”禮部官邸外,褚遂良十分不厚道地大笑了起來。
言罷,褚遂良眼前一黑,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一只鞋子砸在了褚遂良的臉上。
大笑聲也戛然而止。
劉仁軌雖得罪了許敬宗,可也不想與褚遂良為伍。
不過只要許敬宗不痛快,褚遂良就很痛快。
長安城內,晉王府邸,李治看著眼前這個被燒得焦黑的銅爐發愣。
張柬之雙手提著兩個籃子,一手一個,籃子內裝著滿滿當當的柿子。
李慎也是同樣,他吃力地將籃子放下。
李治望著實驗失敗的銅爐,往嘴里灌著涼水,看到兩人走來疑惑道:“怎么?關中的柿子又泛濫了嗎?”
張柬之道:“的確泛濫了。”
李慎放下了柿子,又拿起一旁的橘子吃著,詢問道:“這個爐子怎么了?”
李治道:“知道為何皇兄讓我不要急于求成嗎?”
李慎疑惑道:“為何?”
李治拿起桌上的兩個銅制的小物件,這個是大唐的第一個帶有螺紋的銅制榫卯。
“這是什么?”
李治道:“這是爐子能夠鑄成的關鍵,你知道少府監為了造出這兩個小物件,用了多少天?用了多少銅?就這么一個小東西,耗費數月心血。”
李慎道:“有了這物件,那我們還等什么?”
李治也頗有斗志地站起身,“這個銅爐用不了,我們要鑄造一個鐵爐子。”
張柬之吃著一個柿子,感受著深秋時節的冷風吹過,看晉王與紀王頗有斗志的模樣,無奈一笑。
正當李治躍躍欲試時,李慎又撲上一盆冷水,“不好,我們沒錢了!”
“不好了!”有人腳步匆匆而來,稟報道:“晉王!紀王!許尚書的房子被人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