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心中清楚,其實當年皇兄在京兆府一度想要拜許敬宗為師,可父皇一直不正眼看許敬宗,也就無疾而終了。
盡管沒有拜許敬宗為師,但也有教導之恩,皇兄因此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李治遲疑道:“莫非是劉仁軌放的火?”
李慎小聲道:“聽聞這個劉仁軌不簡單,當年他可是活活打死了父皇的一個都尉,還安然無恙如今還升任兵部侍郎。”
“回晉王,不是劉仁軌放的火。”
“嗯?”李治神色一凜,道:“那是誰放的火?”
李慎道:“莫非是褚遂良?”
“回紀王,也不是。”仆從忙解釋道:“當時他們三人都在皇城內,沒人去放火。”
李治道:“也對,劉仁軌就算是再跋扈,也不會在長安縱火,這是重罪。”
李慎也頗為贊同,又吩咐道:“告知京兆府的狄少尹,有什么消息就讓人送過來。”
“喏。”
長安城的京兆府內,京兆府尹張大安與京兆府少尹正在聽著不良人的稟報。
狄仁杰打斷道:“是許尚書的夫人不小心把房子點了。”
“正是。”
張大安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狄仁杰擱下手中的卷宗,道:“這是失火,不是縱火。”
“狄少尹還想追查嗎?”
“不查了。”狄仁杰索性站起身,又道:“長安城一片安寧。”
這房子肯定是有人點的,不過一直以來不論是許敬宗家著火,還是褚遂良家著火都是失火,從來不是縱火。
自張大安任職府尹以來,長安城的治理一直很好。
張大安比狄仁杰年長十余歲,在行事上多多少少會給予一些照顧。
吵吵鬧鬧的長安城似乎從來沒有停歇過,從每天的早晨一直到了午時。
只有在黃昏的陽光照在這座當世擁有人口最多,且最大的城池中,張大安才會覺得這座城更加安靜了些許。
一個內侍腳步匆匆而來,行禮道:“府尹,陛下召見。”
聞言,張大安站起身跟隨著離開。
秋日里的曲江池邊,這里的景色不算很好,李承乾看著池邊的枯樹枝,剝著核桃吃著。
“陛下,府尹到了。”
李承乾道:“坐吧。”
“謝陛下。”張大安接過內侍遞來的椅子坐下。
“朕看了御史臺與吏部對你的風聞奏事,他們都說讓你在京兆府任職府尹是個很好的安排。”
“臣不敢當。”
李承乾又給他倒上一杯茶水。
“謝陛下。”
李承乾又給自己續了茶水,聞著茶香又道:“大食的阿里死了。”
當初在蔥嶺,張大安聽說過阿里,只不過沒想到他竟然死了?
李承乾又道:“他才十九歲,死在了成為大食國第四位哈里發的第二年,有人說是暴病而亡,也有人說是被人刺殺的。”
張大安蹙眉不語。
李承乾接著道:“朕覺得他是被刺殺的。”
“臣不解。”
“其實朕也不解。”李承乾稍稍抬手,望著遠處枯樹枝上的那只麻雀,“阿里死了之后,大食爆發了幾次內亂,形成了多方勢力……”
在陛下的講述中,一個強大的大食正在分崩離析,逐漸分化為一個個小勢力。
甚至,遠在波斯舊地的波斯王子阿羅憾,都找到了復國的機會。
波斯王子在咸海附近拉起了一支兵馬,這支兵馬只有三十人,甚至連一支馬匪隊伍都算不上。
因此波斯王子的復國計劃,根本沒有人在意。
李承乾又道:“這些都是王孝杰送來的消息,從此以后蔥嶺以西就沒有大食的威脅了,現在他們自顧不暇,還有人說朕應該趁此機會進取。”
話語一頓,李承乾接著又道:“朕覺得你在各縣或者是關于縣治方面頗有心得,吏部與御史臺也看重你當初在基層打磨出來的能力,可朕更希望你能夠培養出更多這樣的人。”
“學到老活到老嘛。”李承乾放松一笑,“把京兆府當作一個培養人的地方,或者是從京兆府挑選出更多像你這樣的人,今年的科舉結束之后,朝中錄用了六百人。”
“朕打算將其中的兩百人交給京兆府。”
“臣領命。”
“至于如何安排,你可以自己做主,朕不會讓別人插手。”
“喏。”
張大安躬身行禮,告退離開。
深秋時節的風再一次吹過,吹起了一片落葉,李承乾獨自一人坐在曲江池邊,撓了撓下巴發青的胡渣,正思量著。
或許是今年眾人都太忙了,也可能今年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劉仁軌大鬧了一次禮部之后,皇帝就時常休朝。
乾慶十三年,十一月,李承乾陪著父皇在龍首渠走著,“當年漢武帝修建龍首渠的時候,用了多少人力?”
李世民道:“十萬。”
“當真?”
“史官所言。”
李世民停下了腳步,目光看向遠處。
這個方向,李承乾記得,那是昭陵的方向,也是父皇死后要下葬的陵寢。
當年劉邦建設他自己的陵寢時,將一眾功臣都葬入了漢高祖皇帝的長陵。
可能是父皇對漢高祖劉邦有著別樣的感情與看法,其實貞觀一朝也是如此,父皇將當年一起征戰的老兄弟也葬入了昭陵。
李承乾注意了父皇眼中的希冀,父皇的老兄弟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葬入昭陵。
大概父皇是期盼著下葬的那一天,能夠與老兄弟們團聚?
李承乾放慢了腳步,看著父皇的背影,也看到了父皇的滿頭白發。
李世民推開內侍遞來的拐杖,雙手背負站在渠邊,感受著迎面吹來的風,“朕聽聞你現在開始疏于國事了?”
李承乾坐在父皇身邊,回道:“兒臣沒有疏于國事。”
“那你就不應該在這里,與朕在這里閑談。”李世民低聲道:“當年你還是太子,幾乎是住在了中書省。”
李承乾解釋道:“父皇,其實兒臣當了皇帝之后,反倒是沒有這么多事需要親力親為了。”
“呵呵。”
李世民輕笑。
當皇帝的人不一樣,因此皇帝也不一樣的。
以前的皇帝是怎么樣的,用以往的經驗來判斷,本就對現在的皇帝來說沒有什么參考價值。
將朝堂改造成一個高效的集權中心,這朝堂比貞觀年間更高效了,更像是一個機器。
這個機器中每個人各司其職,就這樣周而復始地運作著。
這種話說起來有些冰冷也有些無情,但是只要是機器,越是無情,越是有效率。
一個皇帝不可能讓朝堂的每個人變得無情,至少盡可能地少講一些情面
貞觀年間的事跡是豪情萬丈且重情重義的。
乾慶一朝的大唐是強大的,大概除了強大也就只有強大了,比貞觀年間更強大,疆域也更廣。
接連半月,李承乾一直陪著父皇,不是在釣魚就是陪著父皇在散步,談心。
直到關中入冬,皇帝除了隔三岔五問詢一下國事,多數事情都是交給太子與朝臣在主持。
冬日里,正是大雪天,李承乾提著魚竿正在湖邊釣魚。
李世民坐在一旁吃著茶葉蛋,道:“你是清閑了,朕已有些時日沒見到孫子了。”
長孫皇太后帶著蘇皇后與寧妃正在準備著飯食。
李承乾沒理會父皇的話。
在內侍眼中,陛下有時就是這樣,并不是太上皇每一次發問都會有回話。
以前的太子是太上皇養大的,現在太子需要鍛煉則是由嚴厲的陛下教導,多數時候言傳身教少,大抵是覺得朝中那些人就足夠太子學了。
“青雀今年會回來嗎?”
聽到陛下的話語,內侍當即回道:“宗正寺還未送消息來。”
李世民嘆道:“青雀在外面不知何時回來,恪兒出門在外不知在做什么,就連稚奴也整日與一群鐵匠走動,現在朕的身邊就只剩下你了。”
“兒臣與弟弟妹妹有約定,不論外面有多忙,今年過年都會回來的。”
寒風吹過關中大地,先前還有些秋高氣爽的關中,好似在一夜之間入冬了,大雪席卷了關中大地。
朝臣們還在中書省內爭執著,外交,內政,府兵,都護府……所有的事像是在這個寒冬一股腦地塞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包括京兆府的張大安,幾乎是住在了京兆府內,每天都要過問各地各縣的情形。
大雪就像是從一個袋子里噴出來的棉花,打在人們臉上,令人看不清遠處的景色。
在雪中還能看到皇城中一個個忙碌的身影,李承乾與父皇就坐在承天門的城樓上,煮著火鍋看著雪景。
在宮中人們的眼中,當今皇帝酷愛雪景,每年下第一場大雪的時候,這位皇帝都會坐在承天門的城樓上,煮著火鍋,看著雪景。
今天也是如此,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尤其的早,來的尤其大。
今年十月過了中旬,就有了如此大雪,近五十年來罕見的大雪。
李承乾從火鍋中夾起一片魚肉,放入父皇的碗中,道:“其實兒臣并不喜歡用魚肉煮火鍋。”
李世民吃了一片魚肉道:“朕也覺得,用粥來煮會更好。”
一旁的內侍停下了切魚肉的動作,更是將切好的魚肉放在一旁,他手腳麻利地將一些小米倒入陶鍋中,等著小米熬煮成粥,并且能夠聞到粥香的時候,再將魚肉放入鍋中。
待魚肉也熟了,內侍撒入一些鹽與蔥花,端給陛下與太上皇。
李世民拿著木勺子舀出一勺粥,送入口中,細細品嘗著,將一碗粥吃完,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兩樣。”
見兒子吃得津津有味,李世民又道:“朕年輕時喝酒太多,吃得也太多,嘗不出這等美味了?”
李承乾又道:“今年恪弟一直在查有關鹽鐵的事,等他回來時可以問問結果。”
“鹽鐵?”
“沒什么,都是一些小事。”
李世民冷哼一聲,總覺得這個兒子說的小事,又會死不少人。
李承乾從鍋中撈出一些菠菜,放入了父皇的碗中,而后自己又撈出一些菠菜吃著。
“父皇!爺爺!”
聽到熟悉的呼喚聲,李世民終于有了笑容,從另一口鍋盛一碗粥,端給孫女。
小鵲兒接過碗,就坐在一旁乖巧地喝著粥。
李世民問道:“你皇兄呢?”
“皇兄今年沒做成什么事,倒也沒闖禍,御史中丞上官儀總說皇兄是個好孩子,沒有什么建樹,上官儀對皇兄評價就只有好孩子。”
一開始與兒子吃飯苦著臉的太上皇,在這個時候眉開眼笑了,與孫女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個不停。
“有甑糕嗎?”
聽到公主問話,內侍忙行禮道:“有的。”
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甑糕就端了上來,小鵲兒放下了手中的粥,心情很不錯的吃著甑糕。
當公主來到了這里,這里的所有人十分自覺地圍著公主轉,生怕公主殿下會不高興。
其實鵲兒這個孩子本就很懂事,在宮中的其他孩子中是最令人放心的一個。
用罷飯食之后,父皇就有了睡意,李承乾拿出毯子蓋在父皇的身上,又將暖爐放到父皇的身邊,這些動作很自然,也已習以為常。
寒風吹過時,吹得父皇的須發還在晃動。
等到父皇真的睡著了,李承乾這才讓人抬著椅子,帶著父皇去溫暖的城樓內休息。
小鵲兒坐在躺椅上,她手中拿著一卷書,道:“女兒在這里等著爺爺醒來。”
乾慶十三年的寒冬,魏王終于到了關中。
安寧村的宅院,長孫皇太后看著這個兒子,良久后道:“青雀,你瘦了。”
李泰在母后身邊蹲下,握著母后的手,道:“兒臣去了很遠的地方,兒臣回來了。”
“與母后說說,你都去哪兒了?”
“兒臣去了海邊,兒臣還坐船出海。”
李世民提著魚竿正巧走來,道:“承乾說你在臘月時會回來,今年的臘月這么早嗎?”
侍衛回道:“陛下,已是臘月了。”
李世民躬下身子,將魚簍放在邊上,又一次推開了前來攙扶的侍衛,而是自己撐著膝蓋站直,“青雀啊,欣兒近來在東宮與於菟一起。”
李泰行禮道:“有勞父皇照顧欣兒。”
李世民道:“都是朕的孫子,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