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后,宮門左側的副門打開,管事太監馮子寬手捧著圣旨,與周鐵衣并行出了宮門,在報紙的事情上,馮子寬和周鐵衣合作得很好,如今設立中央銀行,最主要還是平衡三方的利益,大夏圣上,儒家和周鐵衣,所以周鐵衣同樣提出了讓馮子寬領導的內務府參與,同時為中央銀行提供核心骨干。
即使周鐵衣的想法再好,但是要憑空創建這么大一個部門,就需要大量熟悉經濟的,配合度極高的中下層官員支持,這是周家乃至整個武勛集團都無法提供,必須要經過皇帝和儒家的手,任何人都無法繞開這點,就像皇帝和儒家在開辦中央銀行的時候無法繞開周鐵衣這個理論的提出者一樣。
只不過今時畢竟不同往日,即使與周鐵衣并行,馮子寬也悄無聲息讓開了半個身位,以示尊重。
周鐵衣來到漢白玉廣場前,梅清臣已經跪得筆直,一是吃了玄都山的玉精米,保留住了他的精氣神,二是再炙熱的情緒,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趨于平緩。
當時梅清臣對周鐵衣說‘你不懂’,是認定了周鐵衣不知道如果大夏圣上要修道,會導致天下如何的亂局。
而事實上也如梅清臣所料,隨著大夏圣上一步步修行,如今天下亂局已經完全顯現。
但梅清臣沒有料到的是,周鐵衣不僅是亂局的一部分,同時也有平定亂局的能力!
地面上鋪著一層淺淺的白雪,白雪之上摞著兩三份等人高的報紙,這些報紙都是梅俊蒼給自己父親送來的,之前僅僅只有《天京報》一份,但隨著諸子百家開辦報紙,各種報紙的數量也以幾何倍數增多,梅清臣也通過這些報紙,了解到了他不懂的那個世界,幾個月前周鐵衣口中將要發生變革的那個世界。
“梅伯父。”
周鐵衣對著梅清臣拱手道,“我們一年的賭約可否在今日分出勝負?”
“你想要如何分出勝負?”
梅清臣輕嘆一聲。
“兩個方法。”
周鐵衣豎起兩根手指,“第一個方法,也是我最開始想的辦法,那就是將這次墨石案牽扯的大儒,中層名士,地方‘清官’全部抓到天京來,讓梅伯父這個戶部侍郎親自核對賬目,確定貪污數量巨大之后,再親自監斬,這是誅心之法。”
跟在周鐵衣身旁的馮子寬微微低頭,認真看向地上的白雪。
梅清臣抬頭,看向午門的方向,認真思考起來。
當初周鐵衣下去查案,如果確定了這個方法,那么核心還是替圣上辦事,做大夏圣上的忠臣,目的是清理儒家,擴張皇權。
但事實上的變數遠比想得要多得多,田父步入圣道,不僅給周鐵衣遺留了圣人手段,同時也完全排除了周鐵衣繼續當圣上忠臣這條路。
大夏圣上不可能接受一位手握圣力的忠臣,周鐵衣也不可能將自己手中的圣力交給大夏圣上,將自家的生死完全寄托在圣上的仁慈上。
基于這點,周鐵衣就要重新找尋和儒家的平衡,所以在墨城確定了明月系統之后,在平津渡的戰事時,周鐵衣沒有激烈地讓鎮撫使沙幼成做局。
當時他如果不點醒沙幼成,讓沙幼成被儒家軟禁,以平津渡最后十數萬百姓傷亡為代價問責儒家,那么今天就會走到第一條路上去。
同時大夏朝的內斗將前所未有的激烈,從朝廷蔓延到前線,根本不像現在一樣風平浪靜。
事后眾人都復出了當時的局面,也不得不承認,周鐵衣確實選擇了一條對百姓最好的路,他甚至能夠付出和儒家妥協的代價。
所以剛剛在御書房的時候,大夏圣上才對周鐵衣說,無論他認為周鐵衣是不是忠臣,只要天下人認可這一點,他作為天下人的皇帝,都必須要認可這一點。
這也是周鐵衣回京之后,大夏圣上,儒家沒有第一時間選擇激烈手段來限制周鐵衣的原因,周鐵衣真的掌握讓天下大亂的力量,同時也布了一局,至少讓儒家看到自己能夠和周鐵衣共處的方式。
“那第二個方法呢?”
“如今天下風云將變色,如梅伯父這等人清廉守己,您又是我徒弟的父親,還是司民的高徒,之前相爭,實際上是路線不同,現在路線已經重新確定了,圣上修道成為既定事實,我推行的大夏改革也成為既定事實,那不如請梅伯父在這兩個既定事實中繼續前進,如果我們兩個的道路錯了,梅伯父就一定能夠走出自己的道路,總好過如今跪在這正午門前,徒看百姓興衰。”
梅清臣閉上眼睛。
周鐵衣耐心地等著,他要管理中央銀行,大夏圣上需要讓馮子寬加入,儒家也需要派一個人參與,而梅清臣無論是氣節還是能力都有目共睹,加上之前對梅俊蒼的承諾,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周鐵衣當然要將自己這個敵人拉起來,并且收歸到中央銀行之中,讓他大放光彩,總好過看到如此之人死于黨爭之中。
梅清臣睜開眼睛,拿起旁邊的《天京報》,認真看了上面最近的幾份報紙,雖然有著報紙司的制約,《天京報》上面沒有過多的刊登周鐵衣在山銅府,湯州府做出的一系列改革。
但還是火車商會修建的天京—開平鐵路仍然是這一個月天京的熱門話題,畢竟那轟隆隆如同中品異獸般巨大的蒸汽機響動,每時每刻從開平拉到火車商會的煤炭,鐵礦,都是和百姓們息息相關的事情,大家也明白這些煤炭,鐵礦經過煉制之后,會產生多大的利潤。
“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周鐵衣微微一笑,給了馮子寬一個眼神,馮子寬展開圣旨,宣讀道,“戶部侍郎梅清臣教子無方,咆哮朝廷,有礙觀瞻,但念其子將功贖過,其心憂國憂民,革去戶部侍郎之位,因盛世侯周鐵衣舉薦,朝廷實乃用人之際,貶為中央銀行司長從事。”
所謂的中央銀行司長從事,就是中央銀行的秘書長的意思,輔佐周鐵衣創立中央銀行各項事務。
在剛剛最后的爭論中,戶部尚書石昌盛雖然同意了周鐵衣辦中央銀行,但卻以九部之法不能夠輕變為由,想要將中央銀行納入戶部的管理范疇。
但這無異于癡人說夢,周鐵衣當然不可能同意,甚至愿意將中央銀行先以‘司級’的行政單位設立,都不愿意弄到戶部里面去。
反正司級的單位,國家才設立了一個報紙司也不多一個中央銀行。
而他作為平定平津渡,山銅府神孽之亂的有功之臣,自然而然地從誅神司督查院院長升任為正三品的中央銀行司長。無論是從實力,能力還是功績,如今周鐵衣領三品之位都沒有人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有些輕了。
當然對于周鐵衣而言,正三品的中央銀行司長那是只用印錢的活,給個正二品的戶部尚書都不換。
不僅戶部沒有從周鐵衣這里討到好處,周鐵衣還提議將戶部的鑄幣權和部門交給中央銀行,這可將石昌盛嚇得不輕,連連說祖宗之法不可變之類的話。
最終大夏圣上也沒有同意這點,只是同意了中央銀行可以新發行‘銀票’,也就是周鐵衣口中的紙幣。
而周鐵衣經過一番據理力爭之后,也同意了這點。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只要中央銀行有發行紙幣的權利,那么戶部就算抱緊他那銅幣的部門也賺不了多少錢,紙幣逐漸取代銅幣,甚至銀元是大勢所趨,到時候鑄幣部門只會名存實亡,頂多印一些紀念幣罷了。
馮子寬宣讀完圣旨之后,周鐵衣笑道,“如今大夏安定與否,外敵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大夏自身的‘錢’能否承擔住整個改革的陣痛期,完成國有資本對民間財富的聚集,我希望梅伯父能夠一展所學,方不負這些年讀的書。”
梅清臣抬手,“臣領旨。”
見梅清臣接了圣旨,馮子寬輕舒了一口氣。
周鐵衣上前,抬手拉住梅清臣,下一刻異變升起。
一道道如同驚雷般的龍吼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讓整個玉京山都開始輕微地晃動起來,隨著龍吼之音響起,天空中飄落的白雪也受到牽引,不消片刻,就化作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灑下。
更為奇特的是梅清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儒家浩然正氣,在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之中化作一條筆直的通天光柱,這光柱之中,無數儒家圣言從天而降,伴隨著一道道百姓身影,不斷責問內心。
梅清臣當初為了干擾大夏圣上修道,不惜將自身氣機與玉京山的地脈和人脈相連接,因此才讓三品兵家守將都無法抬起梅清臣,甚至諸如右將軍尉遲破軍擁有二品‘拔山’之威,也不敢輕易去抬梅清臣,因為在抬梅清臣的同時,很有可能損傷到山脈。
如果是普通的山脈,損傷就損傷了,但是玉京山的山脈關乎天下社稷,所以不能夠輕動。
后來雖然梅清臣在周鐵衣的算計下,死志消減,與地脈,人脈的融合停止,但是他本身雙腿以下與地脈相融的部分是不可逆的,這一點連梅清臣本身都無法改變。
炙熱的浩然正氣從天而降,馮子寬只覺得這些年做的一切陰險小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不斷淹沒他的心神,讓他這位三品的傀儡師都難以抗衡,不得不連退十幾步,快速退出浩然正氣籠罩的核心區域,同時目光凝重地看向在浩然正氣之下,仍然站直身體的周鐵衣。
天空大雪紛飛,隨浩然正氣如雨落下,地面玄黃之力翻涌,一條條地脈之力沸騰,無數人聲龍吼之中,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顫動。
只不過站立在中間的周鐵衣身穿白色蟒服,金冠之下墨黑的耳發連輕微地飄蕩都沒有,仿佛他與整個外在的世界都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白玉廣場之上,停著幾輛馬車,正是司民等人的馬車,董行書他們同樣沒有離開,同時隨時準備協助周鐵衣。
“看來他不想要我們幫忙啊。”
青空規端起烈酒,目光透過窗外,看向浩然正氣籠罩下的周鐵衣。
拉起梅清臣已經是既定事實,但如何在不傷害到梅清臣的情況下拉起來,對于他們三司都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原本青空規以為周鐵衣說通了梅清臣之后,會直接向他們求助,他作為法家司律,可以強化天地規則的,那么自然也能夠弱化天地規則。
只需要他先弱化梅清臣與玉京山相連的天地規則,讓董行書定住儒家的浩然正氣,讓尉遲破軍壓住翻涌的地脈之力,到時候梅清臣只需要自己付出一定的代價,放棄半石化的雙腿,自然能夠徹底脫困。
但周鐵衣不僅不向他們三人求助,看起來還想要將梅清臣完好無損地拉起來,說實話他們三人單獨一人,都無法辦到這點。
尉遲破軍同樣握著酒杯,“這小子該不會想要動用那兩道圣力吧?”
在他想來,想要完好拉起梅清臣,唯一的辦法是動用圣力,但為了這件事情動用圣力,又近乎愚蠢。
董行書倒是看懂了周鐵衣的所作所為,他長嘆一聲,“他這是想要告訴我們和圣上,即使沒有圣力支持,他現在的實力也已經能夠左右天下局勢了。”
屹立在天地之間的周鐵衣眉心射出一道五色虹光,一匹麒麟踏祥云而出,麒麟背部馱著一輪圓滿的明月,瑩瑩明月升到半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囊括數百萬人的夢境。
七十二般變化,化月!
當明月系統建成,如今不僅囊括了墨城,機關城百姓的夢境,同時還覆蓋了太行山眾多礦工的夢境,雖然暫時還比不得太虛幻境,但是用來承受梅清臣聚集的人望綽綽有余,因為周鐵衣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出了梅清臣當初那篇《乞罪表》,上無愧于君父授命,下無愧于百姓期盼。
那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浩然正氣,在馮子寬心中是淹沒自我意志的浪潮,在周鐵衣心中是和煦的春風暖陽。
麒麟用明月馱住了垂落的圣人之言,四蹄奔跑,落在地上,踩在一頭頭虛幻的,還沒有完全翻涌起身的地脈之力上。
下一刻,它腳下生金蓮,金蓮之上建長橋,周鐵衣的身體在一瞬間竟然有種囊括天地之感,其內天地原始,混沌無垠,竟然直接導入一條條翻涌的地脈之力,將其產生的力量引入周鐵衣的體內那原始的天地之中,將一個世界的力量通過長橋引導入另外一個世界。
七十二般變化,渡世!
周鐵衣定住地脈人脈,另外一只手作劍指,點在梅清臣石化的肌膚上,下一刻精氣神轉化,堅硬如同石皮的肌膚軟化,重新化為真實的血肉,同時劍指也直接斬斷了梅清臣與地脈,人脈的連接。
七十二般變化,劍術!
周鐵衣趁此機會,用力一抬,將梅清臣從地上徹底拉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