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董行書三人沉默了一會兒,青空規能夠通幽的眸子收回目光,用很輕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內說道,“拉起來了。”
董行書微微頷首,又看向旁邊的尉遲破軍,“如果我沒有看錯,他好像仍然在走武道這條路,沒有轉向兵家,也沒有轉向道家。”
尉遲破軍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回想周鐵衣剛剛施展的手段,化月,渡世兩種‘天賦’都廣為被人所知,反倒是最后那一指劍訣,能夠轉化精氣神并不為人所知,但在尉遲破軍這位兵家大將眼中,反而是這劍訣對于武道,兵修的意義巨大。
“是,他仍然在走武道這條路,只不過他已經將武道走到了三品,從此之后,武道當以他為尊,獨求自身,自化天地,原來這就是武道的奧秘。”
尉遲破軍用頗為感嘆的語氣說道,回想剛剛周鐵衣最后以渡世天賦,將翻涌的地脈之力牽引到自身體內,讓自身的原始天地顯化的一幕,他心神仍然震撼不已。
“武道傳承自遠古人族,具體是誰傳下已經難以知曉,有說是道尊佛陀傳下此法,有說是人道三祖傳下此法,但武道在中品之后,因為獨求自身,難以完全和天地交融,無法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因此被困于中品層次。”
“因此才有道家煉精化氣,練氣化神之法,以武道凝聚的先天祖炁化為罡氣,罡氣之中蘊含自身精神,在精神之中孕育出‘純陽嬰兒’同時也是‘先天之人’,從而獲得如同天生異獸,或者神明一樣的本質,一出生就自掌一道先天祖炁,因此道家被稱之為‘求人最少’的修行之法。”
“但所謂求人最少,最后還是求天地,做的是煉虛合道之法,只不過這種法門對資質要求極高,除了本身陰神化為陽神有一道大劫之外,稍有不慎就會心神完全迷失在天地之中,有道化之危,所以歷來以此成道者極少。”
“在之后的摸索中,武道又演化出求人的法門,修行同樣一種武道的人,能夠利用軍陣將力量聚集起來,所以武道修行者將‘法相’化為‘軍魂’,與道家合道截然相反,兵家三品之后走的是破道之路。”
“三品摧城能夠破人道,二品拔山能夠破地道,一品撼國已經能夠動搖天道……本來這條道路沒有任何問題,但可惜的是兵家終究是‘求人’的法門,破道的同時自身也被其所傷,因此當初姜太一證道,才會棋差一步,如鏡花水月,被天下人所阻,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他,縱然有拔山之力,撼國之威,徒呼奈何!”
尉遲破軍一語道破兵家秘辛,天下人都覺得當年姜太一之所以證道失敗,最大的原因就是百家聯合,做了陰險小人。
但到了尉遲破軍這個地步,才知道哪有將軍不造殺孽的,這些殺孽在道家,佛家諸子百家口中虛無縹緲,但是到了他們這一步,卻知道這些是實打實影響自身變化,既然走破道這條路,最終就要被天下諸般大道所反噬。
可惜最后姜太一總歸陷入了泥沼,洛河一戰,他引以為傲的河洛大陣被破,自身人道氣運反噬,終究落敗,求于人者被人所殺。
“所以他才選擇自化天地。”
法家六品能夠洞幽,能夠看見幽冥和陽世之間的間隙,所以對于周鐵衣本身所展現的空間和外在天地,他才能夠比別人有更加確定的認知,那就是周鐵衣自身的天地確實是獨立自求,不用依靠外在的力量,也能夠一步步演化,這已經近乎于無中生有,連他都無法理解其中的本質,為什么周鐵衣自身形成的原始天地不用像神祇的神國或者其他空間法門一樣,需要依托人脈,地脈,國運等外在的力量。
但對于周鐵衣能夠做到這一點,青空規反而能夠理解,周鐵衣既然能夠點醒墨家巨子田父,讓田父觸摸到圣道,那么周鐵衣自身也一定有一條屬于他的圣道之路,而他現在展現的這條圣道讓人可敬可畏。
完全超脫‘人’的概念,自化天地,對于一切天地規則,都能夠以自身直接干預,因為兩者在本質上是相同的,即使周鐵衣現在自化的這片天地遠不如廣闊無垠的天地那般巨大,但吸收了大智根界,吸收了四十多枚神國碎片,又經過陰陽轉化,純粹的力量上,周鐵衣已經相當于七八座神國合力,還不要說他本身那恐怖至極的種靈天賦了。
“不是完全不求外物,他源自于大夏,自然受到大夏所制約,從一開始就是,自然以后也同樣是,沒有誰能夠真正超脫天地而存在。”
董行書語意高深地說道,青空規和尉遲破軍都讀懂了董行書話語中的意思,周鐵衣在成長的過程中,吸納了大夏國運,即使他演化的麒麟之相身負五德,也是借助天下人道而來,這聯系無法完全斬斷,那么就有制約周鐵衣的手段。
宣法殿內,原本是大明宮主時常給大夏圣上講道,但自從柯黯然自薦之后,大夏圣上與柯黯然共處的時間變多。
青銅獸尊香爐之內,裊裊云煙升騰,鋪滿大地,四周窗戶全部打開,如同鵝毛般的大雪從天空飄下,但是進入房間的一瞬間就消失無形。
如果有高人在此時觀察從天空中飄落的大雪,就會發現這大雪并非完全出自于天地規則的墜落,才涌入宣法殿中,而是因為云霧中心盤坐的大夏圣上,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吸引力,才引來了鵝毛般的大雪。
大雪在落入宣法殿的同時,也不斷落入周鐵衣擴張的原始天地之中,就像董行書所言,周鐵衣出身在大夏,這里有著他一切的痕跡,無論是好是壞,只要生活在這片天地之中,就無法完全超脫這片天地。
“他果然已經走出了一條新的道路了啊。”
大夏圣上平靜地說道。
柯黯然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恐怕這條路也只適合他,不求外物的同時,他自身的道統也不用以傳道的方式擴張,或許這就是他思考的和圣上您共處的方法。”
柯黯然雖然站在大夏圣上這邊,想要依靠大夏圣上來實踐一生所學,但是就像他和清微道人說的一樣,在周鐵衣這個問題上,他不完全是和周鐵衣為敵,甚至兩人根本沒有核心的利益沖突點,所以他反而會幫著周鐵衣退。
對于柯黯然的回答,大夏圣上不置可否,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他主持中央銀行已經是大勢所趨,這件事快不得,也慢不得,倒是一件好事。”
中央銀行不比火車商會和督查院,因為涉及到整個天下的運轉,權力成倍增長的同時也意味著復雜程度成倍增長,即使以周鐵衣的才智,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才能夠搭建起完整的框架,這是下面一位位人員磨合的結果,真正要完整順利運轉起來,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這也是周鐵衣稱三年之后才能夠給國家提供穩定的財政收入的原因。
這對于大夏圣上而言是一件好事,因為在玉京山搭建中央銀行的周鐵衣也相當于被軟禁在玉京山,在他眼皮底下做事。
而周鐵衣的道路反而已經說明了,他不求外物,所以他借用的國運越多,修行越快的同時,在損道的階段也就會越難,這個時候大夏圣上反而希望周鐵衣能夠借用更多的國運,即使這些國運是周鐵衣治理天下獲得的。
“朕需要你主持今年元旦大祭。”
大夏圣上神色無悲無喜,對此柯黯然也已經習慣了,隨著他提出《請天圣民三才感應策》,在天下立圣像,幫助大夏圣上跨入三品之后,大夏圣上作為人的情緒就迅速消失,以前還能夠感覺到圣人一怒,風云變色,但現在即使大夏圣上大喜或者大怒,也仿佛隔著一層輕紗,讓人看不清內里真實的狀況。 但這種平靜之下,大夏圣上反而能夠最理性的處理和周鐵衣的關系,因此雙方各自重新找到平衡點,才能夠快速妥協,雙方實力同時增長,先應對外部神孽,佛教的威脅,再在最后一步爭奪圣位的先后。
柯黯然神情嚴肅,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今年的元旦大祭,既然大夏圣上鄭重對自己提起了那么一定有天大的變化。
“將日月大道尊奉為三圣陪祭,將五帝以牽扯神道為由,撤出祭祀。”
柯黯然即使預料到圣上會做出這種選擇,但是當真的聽到了具體的方案,仍然讓他心神震動,這可是真正動搖國本的事情!
稍微處理不好,就會引起百家乃至于天下人的反彈,而首先要應對的,就是青帝苗裔,崇山王趙氏!
而大夏圣上之所以讓他來做,就是因為他掌握著報紙司,掌握著如今天下的喉舌,通過報紙的引導,將五帝的‘身份’告知天下,才能夠降低天下人的反彈。
“是。”
柯黯然起身,恭敬地回答道,即使這條路有千難萬險,但他已經選擇了,自然和大夏圣上一樣,沒有后退可言。
就在兩人說完之后,有象部的官員在外求見。
來的是一位身穿綠袍的七品觀星,而非象部的侍郎或者尚書。
“何事?”
這名觀星小吏恭敬地跪拜行禮之后,將手中的奏折奉上,“啟稟圣上,剛剛天象變化,結合今年的水文,地理,得出了卦象。”
大夏圣上攤開手掌,云霧托著奏折落入他的手中,他打開奏折,上面落下八個字,“坎上離下,水火相濟。”
大夏圣上輕笑道,“你們象部倒是會算卦。”
他將手中的奏折遞給柯黯然,柯黯然接過奏折,神色舒緩,拱手道,“今年夏季酷熱,但如今冬季大雪,解了夏季火情,確實是坎上離下,水火相濟,此乃吉兆,賀喜陛下。”
“是吉兆,不過是小吉。”
大夏圣上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對于卦象他也有自己的理解,“如今臨近年終,恰逢卦象終末,得了坎上離下之語……”
“神孽今年操縱沿海水汽,導致天下大旱,但僅僅只是憑借現在的龍族余孽,肯定沒有完全逆轉天時的能力,也就是說今年天下大旱本來就是三元九運輪轉之功,天生自然之理,今年只是初旱,如果不扼殺沿海龍族余孽,在他們推動天象之下,恐怕這大旱還要至少持續兩年。”
“所以今年年末得了坎上離下,那么明年萬象更迭,卦象順移,就是離上坎下,水火未濟之卦。”
前來送奏折的小吏身體已經顫顫巍巍,他今天才算是懂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本來是一個小吉的卦象,在大夏圣上一解讀,就是危機將至之兆。
大夏圣上笑意仍然不減,“朕這番解讀可有錯誤?”
小吏不敢回答,這個時候就聽到外面天后的聲音先一步傳進來,“圣上所言自是不差,不過剛剛圣言應天而動,既然說了大旱還要持續兩年,那么還當有第三卦,也全了天圣民三才感應之說。”
大夏圣上看向廊柱,身穿百花華服的天后來到圣上面前,對圣上微微頷首,夫妻一體,她如今又承載了大夏圣上損道之力,是整個天下的核心,只要她不背叛大夏圣上,自然不用像以前一樣遵守儒家定下的禮節。
“這第三卦是何卦?”
天后揮了揮手,讓戰戰兢兢的小吏先退到一旁,笑道,“天理順移,今年是第六十三卦水火相濟,明年是第六十四卦水火未濟,那么后年就是萬象復原,一元開始,當然第一卦乾上乾下,如日中天。”
對圣上說完之后,天后看向旁邊坐著的柯黯然,“柯卿儒道貫通,不知道本宮這卦解得如何?”
柯黯然放下奏折,拱手說道,“天后這卦自然是解得極好。”
隨后他又對圣上拱手道,“賀喜圣上,兩年之后,乾上乾下,如日中天!”
(本章完)